霍法雖然年邁,但他的嗓門一如既往地洪亮,飽含力量的聲音通過擴音器清晰地傳達到了整個大廳,這一刻,現場互相對峙的黑人和白人都齊齊抬起頭,看著高台上的霍法,以及他背後那張早已被塗抹過的醜陋畫像。
目光掃過現場所有人,霍法認了出來,裡麵還有不少曾經的老員工,在工會裡麵乾了幾十年。
“看著我!在場很多人和我一起經曆過曾經的罷工行動,你們還記得當年罷工時,警察拿著槍向我們掃射嗎?還記得那些警察拿著盾牌和警棍毆打我們嗎?!當時有多少兄弟被警察打碎了肋骨?
難道當時我像和懦夫一樣躲在你們的身後嗎?我帶領著你們,衝在最前麵,我身上的傷口不比你們在場任何一個人少!”
霍法舉起了雙臂,擼起袖子露出了手臂上的傷疤,“當年我為黑人司機兄弟討工資的時候,這是那些企業主的保安留下的!今天你們居然說我背叛工人?
我吉米·霍法做過無數事情,但從未有一件背叛了組織,背叛了你們!”
人群短暫沉默了一會兒,許多老司機都不禁回憶起了曾經的那段歲月。
當時的卡車司機工會還比較弱小,全國加在一起也就幾萬人出頭,麵對各大企業主的剝削敢怒不敢言。而那個時候工會內部還是白人為主,黑人還比較少,但無論黑白,大家目的至少一樣,都是為了給自己謀取更多的權益。
讓卡車司機也能在企業家麵前挺起腰板,能夠理直氣壯地談條件,讓那些企業家明白,沒有我們這些卡車司機給你們送貨,貨物全都會爛在倉庫裡麵,企業全都會倒閉,美國內陸的經濟血脈將會斷裂!
資本分裂不了齊心協力的司機,工人的背脊堅不可摧!
後來,霍法的確帶領著大家做到了,至少卡車司機在當時稱為了許多人尊重和羨慕的職業。
工會成員一度暴漲到了幾百萬人。
如果將其比作幫派,全美民間,沒有任何幫派比得過。
“而現在,卻有人想分裂我們!說我是種族主義者?睜開你們的眼睛看看工會的賬簿!“
霍法大聲質問道,“底特律工會的養老金賬戶金額,黑人司機比白人司機還多!真正的敵人是那些搶劫卡車的黑幫渣滓!他們讓你們失業,卻要我背鍋?!”
提到黑幫,在場許多黑人想到了剛剛結束的判決,頓時怒火中燒。
霍法深吸口氣:“兄弟們!今天站在這裡,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們的憤怒,但聯邦法官和陪審團的裁決就是法律。如果我們因判決不利就引起暴亂,那和那些黑幫暴徒有何區彆?”
人群中頓時爆發了不滿的呼聲:
“陪審團全特麼是白人!”
“法官被人收買了!”
“這是不公平的判決!我們不相信你,因為你支持那些殺黑人的警察!”
現場又變得躁動,有人甚至抄起東西扔上了講台。
霍法擦了擦西裝上的汙漬,沉聲道:“我為什麼支持殺人的警察?聽著,我從來都沒有支持過菲利普·羅斯!我支持的不是他個人,我特麼支持的是保護工人兄弟的警徽!是讓卡車司機不被搶劫的法律製度!!
彆忘了,幾年前有工會黑人兄弟死在幫派槍下,那時候怎麼沒人喊司法不公??
底特律的黑幫搶劫我們的卡車,屠殺我們的司機,你們為什麼沒有反抗他們?”
此話一出,在場許多人又變得安靜了不少。
底特律的確特麼的亂得不行,東區那邊就沒有多少白人卡車司機願意經過,哪怕路過,車上也帶著武器才行。那些黑人幫派,甚至連自己的同胞都不放過,該搶還是得搶。
這是許多司機都有目共睹的事情。
前段時間外地司機的油罐車被搶,這在本地司機看來再正常不過了,有找那些黑幫交保護費嗎?路過的時候有打過招呼嗎?
霍法歎道:“我們抗爭了這麼多年,才換來了彆人的尊重,才換來了和平的秩序!我希望大家冷靜一點,陰謀論救不了底特律,救不了大家的工作。如果每次敗訴我們都要砸了城市,那和密西西比的暴徒有什麼區彆?我們建立了秩序,不是為了毀滅它。”
“但這次法律的判決就是不公!”有年輕的黑人怒吼,並朝著霍法扔過來一根棍子。
霍法氣笑了:“當年我帶著大家找汽車廠罷工的時候,也是喊著不公,也是這樣朝著那些老板扔東西。
但現在呢?工會裡麵有超過一半的黑人兄弟開著卡車!工會的醫院去年接生上百個黑人嬰兒,這些東西都特麼是警察給的嗎?是聯邦給的嗎?這都是是我們在談判桌上爭取過來的!”
有人冷笑:“用我們的養老金給警察局讚助?資助那個暴力執法的白人警察?你給他們的錢,全都變成了射向黑人的子彈!”
“那並不是針對你們!那特麼是針對破壞規矩的黑幫!聽著,我不想再強調這件事!”
霍法氣憤不已,他脾氣本來就炸,“去看看工會的賬簿吧!工會對黑人還不夠好嗎?去年工會給黑人發了幾百萬的養老金和保險金,屬於黑人的權益,工會從來都沒有動過分毫!
菲利普那個混蛋的律師費是我讚助的嗎?是底特律的那些企業家!我吉米·霍法的名字在哪?在阻止他們挪用兄弟們的血汗錢!”
有黑人辯解道:“那你為什麼還要出席表彰大會?你握住了菲利普的手,我們都看到了!”
霍法盯著那些黑人,忽然感到了一絲心累,自己為工會的付出,他們是全都選擇視而不見嗎?眼裡就隻有同胞被殺的憤怒之火?
什麼時候開始,黑人的戾氣變得如此之大?
霍法再次解釋:“因為我要盯著那些人!盯著那些企業家,當他們在遊艇的派對上密謀鎮壓工人的時候,我得我用的眼睛替你們盯著你們真以為菲利普這個案子輸在了法庭上?不!是輸在東區的街頭!
東區每年有多少黑人兄弟死於毒品和子彈,有多少人死在黑幫火拚之中?有人替他們打過官司嗎,連證人和證據都特麼沒有!拿什麼給陪審團看?
不要再拿這件事來指責我,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們!”
一旁,記者和攝影師正拿著設備記錄這一切。
記者小聲嘀咕道:“你覺得霍法說的是真心話嗎?”
攝影師沉默了一會兒:“我不評價,反正他前幾年因為詐騙入獄的時候,在法庭上也說得這麼慷慨激昂。”
記者無奈一笑。
當時霍法的案子,同樣引起了全美的關注。那會兒霍法可是權勢滔天的主席,卻被爆出了這樣的醜聞,關鍵最後控方還勝訴了,把霍法送了進去。
總統在位的時候都沒弄掉霍法,結果被謀殺後,霍法最後還是落網了。
攝影師的屏幕中,霍法還在大聲質問:
“看看現在的底特律,半年來又關停了三條汽車生產線,有多少個家庭因此遭受了重創?不得不去領救濟糧!現在東區失業率高達50以上!而菲利普的案子,又讓工會的合約流失了30以上,這一切都是因為那些暴徒對秩序的破壞!
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下個季度,工會的養老金賬戶,至少會蒸發300萬美元以上!”
霍法豎起了三根枯瘦的手指:“300萬美元!夠養活多少孩子?你是希望用工會的薪水養活孩子,還是指望那些黑幫用毒品來養活他們?”
有憤憤不平的黑人大吼:“我們現在要的是正義,不是麵包!”
霍法腦瓜子嗡嗡作響,這幫黑人到底在想些什麼東西?自己說得還特麼不夠清楚嗎?
暴亂沒有好下場!秩序才能帶來和平!
這特麼氣得霍法直接跳下了講台,氣衝衝地走向那個年輕的黑人,“你是工會成員嗎?聽著”
霍法指著旁邊一個年級比較大的黑人,“當年他們對我這句話的時候,我帶著工會成員,占領了福特的汽車車間!正義?麵包?!我給你們帶來了麵包,讓你們吃飽,不是為了讓你們拿起棍子砸了工會!”
他捏住了年輕人的肩膀,語氣激動地說道:“孩子,你記住!很多白人企業家巴不得你們黑人暴動,這樣他們才能光明正大地把崗位轉移到白人的社區!難道你們想看到那份裁員名單變成事實嘛?”
頓時,人群騷動不已,很多黑人聚集在這裡,就特麼是因為那份針對黑人的裁員名單。
“你在威脅我們?”一個黑人大步流星地衝上來,扒開了霍法的手,並掀起了衣擺,露出了槍柄。
“威脅?”霍法臉上毫無懼怕之色,自己連特麼黑手黨的威脅都不怕,你們又算什麼?
霍法質問道:“你這把槍是為了對付工賊準備的嗎?你想用它瞄準我?你應該瞄準的事ybi那些販毒的崽子,瞄準那些搶劫卡車的黑幫!瞄準那些偷工會基金的議員!你現在卻把它帶到了工會,難道你要毀掉工會抗爭了幾十年才換來的一切?”
黑人怒目而斥,和霍法周圍的保鏢推搡在一起:“毀掉這裡的不是我們,是針對黑人不公正的判決!”
霍法默默盯著那些雙目憤怒的黑人,他發現自己有時候就是在對牛彈琴。
這時,擴音器內,忽然響了一些不和諧的聲音。
【那些黑人毒販殺死警察的時候,怎麼沒有黑人出來維持公道正義?黑人毒販被警察殺了,他們就全都跳出來鬨事!】
【黑鬼活該輸了判決!那些無辜女性被黑人強奸時他們怎麼不鬨?】
【隻有黑人從底特律這座城市消失,社會才會變得和諧。】
嘈雜的聲音在擴音器內響起,全都是一些仇視黑人的言論,而此刻霍法發現自己手裡的話筒沒有聲音了。
他驚慌地環顧四周,“快關掉它!”
然而擴音器內的話越來越難聽,現場黑人群體已經爆炸了。
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道聲音:“這是霍法的心聲!他從來都看不起我們黑人!”
霍法趕緊解釋:“不!這不是安排的!你們冷靜一點,有人想分裂我們,他們先看到”
砰!
槍聲響起!
子彈從人群中飛出,擊中了霍法的肩膀,綻放出血花!
擴音器內還在發聲:【陪審團說殺黑人不算罪!!】
那仿佛就是死亡宣言似的。
一個個黑人暴徒蜂擁而上,推開了霍法的保鏢。
早已準備好的年輕黑人殺手,掏出了手槍。
“現在輪到你了!霍法,你這條白人司法最忠實的看門狗!!”
砰!
子彈穿透霍法眉心,他的腦袋猛地後仰,看到了工會大廳上方的工會徽章。
世界仿佛瞬間安靜下來,畫麵在此升格。
霍法逐漸倒下的屍體、一張張驚恐的白人的臉、一雙雙充斥著怒火的黑人的眼許多人老司機大喊著霍法的名字,眼睜睜地看著這位傳奇的工會主席倒在了地上。
持槍的黑人凶手被一群白人包圍製服,摁在了地上。
許多白人衝上去扶起了霍法的身體。
擴音器裡麵還回響著一些難聽的言論:【給那幾個亞裔陪審員每個人20萬,嗯,就從工會的養老金賬戶裡麵支出。】
意識殘留的最後一刻,霍法看見了牆上“團結即力量”的宣言,還看見了大門口突然出現的好友身影。
法蘭克就站在門口。
兩個白人隔著一堵厚厚的黑色的圍牆,複雜的目光交彙在這一瞬間。
霍法瞬間就明白了。
——油漆工出現的地方往往都有死亡。
自己的死亡並非是偶然,而是必然,幕後有人把他們的意誌,悄無聲息地施加在了這些愚蠢的黑人身上,那一發射向自己眉心的子彈不僅僅是黑人發泄怒火,還是黑手黨的處決。
可笑自己還以為黑手黨不敢這樣做,但他們無情到會摧毀沿途的一切阻礙。
隻是沒想到,自己到頭來居然死在了黑人的槍口之下,死在了自己曾經發過誓的工會大廳裡麵。
美國卡車司機工會因自己而崛起,自己的生命也因它而結束。
突然,一隻鴿子咕咕叫著飛進了大廳。
霍法盯著那隻鴿子,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