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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徹底服氣(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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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十安聽懂了齊政的話。

又或許,他一直都懂,隻不過在內心深處始終不敢承認。

因為他本身也是這個群體中的一員。

如果官營貿易取消了,那麼剩下的空白誰來填補?

誰又有能力填補?

答案其實是明擺著的。

這個思路其實並不複雜,但他們這些讀著聖賢書走進朝堂的官員,張口閉口都是冠冕堂皇的仁義道德,這些仁義道德能夠為他們換來權力與榮光,權力與榮廣又能天然地吸引來無儘的財富。

所以,他們幾乎不會用這樣的角度去想這些問題,甚至說強行避免自己用這些角度去思考問題。

仿佛隻要不去想這些,隻是沿襲貫徹著前輩們豎起的道德大旗,那即使犯了錯,那也是聖賢大道的問題,而不是自己的過失。

就像將頭埋進沙子的鴕鳥,又像是掩耳盜鈴的笨賊。

齊政輕輕歎息道:“從前漢的鹽鐵之爭開始,每當朝廷在經濟上要對某些群體出刀之時,便有無數人高呼著不能與民爭利,應藏富於民。與民爭利,這四個字,是真的好用啊。”

齊政的這句話,罵的是那些占據了天下絕大多數生產資料卻又不為國家奉獻,同時還要竭力擴大一己私利的群體。

以前,這個群體是世襲貴族,後來變成了世家豪強,如今便是士紳豪商。

而他陸十安,本質上,也是這個群體的一員。

陸十安的神色悄然變幻,一會兒義憤一會兒無奈一會兒又尷尬,顯然內心也極不平靜。

他竭力地保持著平靜,不讓自己在齊政這個名副其實的後輩和普普通通的白衣麵前掉份。

但內心那座數十年蓄意營造的心防之塔轟然坍塌,卻讓他端起茶杯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齊政沒有再接著開口,因為他需要認真而仔細地觀察甄彆陸十安的表情,從而判斷這個人的本質。

就像還未篡位的王莽,還未被俘的洪承疇,還未成為湖水溫度計的錢謙益,不到那個時候,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並不難,所以口碑和官聲並不能代表一切。

當然,齊政並不是說,就真的能一眼看透陸十安的本性,並且還保證正確。

但做事如下棋,誰能保證自己的每一個判斷和決定都是完美無瑕的呢?

人生本質就是一場賭博,因為我們總不可能因為不確定就不做事,因為不確定就誰也不相信吧?

好在,陸十安的表情終究讓齊政安心了不少。

在良久的沉默後,他緩緩開口道:“你的這個說法,是我從來沒有思考過的,又或者,是我一直都不願意思考的。”

他長歎一聲,“這些年,我四處為官,也算是躋身廟堂之高,有著諸多感悟,其中一個便是:占了好處的人,用你昨日的話來說,就叫既得利益者吧,他們都是不願意溝通和改變的,更不要提自我反省了。”

齊政瞬間心神緊繃,如臨大敵。

這叫什麼?

這特麼叫不是大善便是大奸!

齊政自問,若是易地而處,自己恐怕是沒有這樣的心態,去接受彆人對自己基本盤和出身的否定的。

想到這兒,他瞬間有些後悔今日的莽撞。

應該再等等看,通過一些具體的事情,再看陸十安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值不值得談論這些事情。

畢竟看人,總歸是要看他的做法,而不是聽他的說法。

可又轉念一想,他能等,周家卻等不起了。

四舍五入,他也等不起了。

那便也沒啥好後悔的了。

而在這個時候,陸十安的聲音也同時傳來,“你方才的見解很有說法,但還不夠,四點問題隻分析了兩點,還有兩點呢?”

既然打定了主意,齊政也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當即開弓沒有回頭箭般地繼續道:“第三點則更簡單了。他們所謂的官商貿易,靡費甚巨而無用,不如將這花費用在百姓身上。這言論,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們華夏,自祖龍一統四海,集權中央以來,隨著漢承秦製,代代鞏固,已經形成了十分穩固地大一統中央集權體製。這樣的國情之下,有個非常重要的東西,就是國家財政的統一支配。”

“國家要整飭城防、蓄養軍隊,要不要錢?要修橋鋪路、興修水利,要不要錢?要賑濟災民、減免稅賦,要不要錢?要修書編史、興盛文教,要不要錢?這些錢從哪兒來?當然是從國庫裡麵來。但國庫的錢又從哪兒來呢?”

齊政敲了敲桌子,語氣帶著幾分激動,“朝廷讓官商去做生意,做的還是跟外邦人的生意,將他們的白銀、香料、奇珍異寶,用極低的價格弄到國內來,充盈國庫,然後朝廷才有了辦大事的能力。辦的這些事情,難道最終惠及的不是天下萬民嗎?怎麼又叫靡費甚巨而無用,要關了這貿易,再將花銷用在百姓身上呢?”

陸十安也點了點頭,“這倒也是,太宗朝做了許多大事,更是在邊疆打出了數十年和平,財政上的確沒出過什麼亂子,可為何他們要如此做呢?”

“因為這口肉他們吃不到啊!”

齊政的一句話,直接捅破了那層被掩蓋的窗戶紙,“市舶司的收入,直入國庫,國庫的每一分支出都要經過戶部乃至政事堂,這是多大一口肥肉啊,隻能看不能吃,你要餓死他們嗎?”

“人啊,在欲望麵前總會自己想辦法的,不管是麵對心愛之人的軟磨硬泡得寸進尺,還是麵對升遷之機時的卑躬屈膝阿諛奉承,那腦子的靈光程度都讓人震驚。比如這幫人就想到了一個辦法。”

“既然已經論證了這坨肉這麼大,我們又搶不過來,那我們乾脆唆使朝廷放棄這塊肉,然後自己來做不就行了?至於說朝廷少了這麼大一塊財政收入,能不能繼續維持對民生的改善,那我管他去死?不還有那麼多如草芥一樣的底層百姓嘛,繼續壓榨便是啊!修橋鋪路,讓他們免費出徭役,戶部吃緊便多征加征稅賦。”

他看著陸十安,嘴角帶著幾分譏諷,“大不了就像有句話說得好,苦一苦百姓,罵名我來擔嘛!”

陸十安的臉上,神色登時精彩起來。

尷尬、憤怒、無奈、自嘲、疑惑

“說最後一點吧。”他無奈地長歎一聲。

齊政倒也沒指望遇見的第一個朝廷大員就能抱著【人民萬歲】之心,這對一個封建王朝的士人官員來說,實在有些太過難得。

所以,他隻是心頭微微有些遺憾,便接著開了口。

“既然已經說到這兒了,那最後一點,就很清晰了。”

“朝廷如他們所鼓動的那樣實施了海禁,那原本已經驗證了的商路需求和巨大的市場空白,該由誰來填補呢?自然是有能力做這些事情的士紳豪商們,而他們所能走的途徑也就隻有一條:走私。”

“但官商能把這事兒搞好,是因為有龐大的武裝力量,可這些士紳豪商能夠聚集起海量的財富不假,可若是想要蓄養武裝,那就觸碰到了朝廷底線了,任何人隨便一個舉報都是九族消消樂。”

說到這兒,齊政忽然頓了頓,看向陸十安,“陸大人,你曾是兵部侍郎,你捫心自問,大梁的軍隊戰鬥力真的那麼差嗎?會被這些倭寇逗得團團轉,怎麼清剿都無能為力,隻能縱容他們為禍嗎?”

聽到這兒,陸十安再聽不懂齊政的用意,那就不配在朝廷當幾十年的官了。

“你是懷疑,他們和倭寇之間有勾結?”

“不是懷疑,是確信。”

齊政的麵色嚴肅而認真,緩緩道:“就如我們方才所言,商路在眼前,但是沒有武裝力量保護,他們又不可能自建武裝力量,那能想到什麼辦法呢?那就是一方麵聯合倭寇勢力,收買扶持海盜勢力,將不聽話的倭寇和海盜都收拾掉,隻剩下自己人,保障自己商路的暢通;”

“另一方麵腐蝕朝廷海防武裝,安插眼線,保證自己的走私活動得以進行的同時,還能讓朝廷對倭寇和海盜的清剿無功而返,繼續坐實海患的存在,夯實海禁的基礎。”

“這樣便能保證他們一邊可以通過走私賺取海量的利潤進入自己的腰包,一邊還能扶持起自己的代表在朝堂上替他們搖舌鼓吹海禁的重要,至於彆的,比如鎮海衛的那場慘案,那些人命,對他們來說,重要嗎?”

齊政的臉上,不是憤怒,而是濃濃的嘲諷,與徹底的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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