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朱高熾如此憤怒。
百姓子民都到了這種地步,老朱卻還一門心思地想著北伐!
他怎麼也想不通——明明倭國一役為朝廷賺得金山銀海,可老朱卻死死攥著這批銀子,非要拿去填北伐的無底洞。
城外饑民啃樹皮的慘狀猶在眼前,難道開疆拓土,真要踩著百姓的白骨?
麵對小胖墩的怒斥,老朱罕見地沉默,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見此情形,朱高熾還想再說些什麼,繼續添把火勸老朱回心轉意。
畢竟這些流民可等不起,朝廷要是不出手的話,他們定然熬不過這個冬天!
而且必須要引起老朱的足夠重視,否則那些官員也隻會做做樣子,那些官員把流民當疥癬之疾,覺得不過是每年冬天的尋常事!
畢竟在他們眼中,這流民問題在他們看來根本就不算什麼,曆朝曆代,每年冬天都會發生的事情。
隻要讓人組織施下粥,然後再讓給守衛驅散了就什麼事情都沒有。
有粥吃,這些流民難道還能夠反了不成?
隻要春天一到,天氣回暖,這些流民自然就會不見,回到他們的鄉野田地繼續耕田種地。
甚至有的人惡毒一些,還會在粥裡麵摻觀音土,吃下去拉不出,流民就會活活漲死!
流民不肯走,不是為了鬨事,是走投無路,結果現在卻死得莫名其妙。
“熾兒夠了!”太子標突然攥住他的手腕,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夠了,彆再說了!”
李文忠也開口勸道:“陛下一向愛民如子,如今親眼目睹子民這般受難,他這心裡麵也過意不去。”
“對啊熾兒。”徐達也突然開了口,“你就彆再刺激陛下了!”
不說就不說,那就帶你們去看看。
朱高熾也不再廢話,徑直走向城門口處。
現在這些流民還隻是開胃菜,城門口那才是流民聚集之地。
在朱高熾的帶領下,一行人很快就來到了城門口處。
然後,不用朱高熾開口,他們就震驚了。
城門外,成百上千的流民像潮水般擠在護城河石橋上,破布裹著的腳早已凍得失去知覺,卻仍死死攥著草繩捆紮的包袱,渾濁的眼睛裡燃燒著渴望與恐懼交織的火焰。
最前排的老嫗將懷中啼哭的嬰孩又緊了緊,單薄的補丁棉衣擋不住刺骨的風。她盯著城門上的鎏金銅釘,乾裂的嘴唇翕動著,不知是在祈禱還是喃喃自語。身後的少年忽然踉蹌著撞上來,懷中半塊硬如石塊的糠餅掉在雪地裡,立刻被幾隻枯槁的手爭搶撕扯,直到餅屑沾滿泥土。
“讓我們進去吧!”人群中突然爆發出哭喊,“家裡房子被雪壓塌了!”、“孩子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此起彼伏的哀號聲驚飛了城頭的寒鴉,流民們開始試探著向前挪動,擠在最前麵的人幾乎要貼到城門的鐵葉上。
城樓上,守備千戶攥著腰間佩刀的手沁出冷汗,他望著城下黑壓壓的人群,那些襤褸的衣衫在風中翻飛,宛如無數麵招魂幡。
“都給我站穩了!”千戶聲嘶力竭地吼道,可自己都聽出聲音裡的顫抖,“誰敢放流民進城,出了事你全家陪葬!”
要是平時,一兩個的情況下,這些守衛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們進去了。
可是現在,一下子成百上千個人擁擠過來,這些守衛可是絕對不敢放人進去的。
上麵要是怪罪下來,丟了鐵飯碗都還是小事,要是這些流民再鬨出點幺蛾子出來,搞不好還會牽連到他們,那是要殺頭的。
城門洞裡,十餘名守衛手持長槍,槍尖在暮色中泛著幽藍的光。
年輕的新兵小王雙腿微微發抖,看著流民中那個和自己弟弟差不多大的少年,對方凹陷的眼窩裡閃著饑餓的光,正死死盯著他腰間掛著的乾糧袋。
“彆……彆看我!”小王下意識往後縮了縮,卻被伍長一把拽住:“站直了!敢露怯老子先捅了你!”
人群突然騷動起來。幾個精壯漢子扛著斷木衝到最前麵,嘶啞地喊著:“開城門!再不開我們撞了!”
千戶臉色驟變,抽出佩刀狠狠劈在城垛上:“放箭!誰敢靠前就射死誰!”弓弦緊繃的聲響讓流民們瞬間安靜下來,數十支羽箭瞄準著他們,在寒風中微微顫動。
老嫗懷裡的孩子又哭了起來,尖利的哭聲刺得人心慌。她突然跪在雪地裡,衝著城門重重磕頭:“軍爺行行好!這孩子才半歲啊……”磕頭聲混著壓抑的啜泣,在死寂的空氣裡回蕩。
千戶喉結滾動了一下,眼前恍惚浮現出自己家中繈褓裡的女兒。
但很快,上司的威脅又在耳邊炸響,他咬咬牙,低聲下令:“弓箭上弦!”
流民中有人絕望地癱倒在地,有人仍在無聲流淚,更多的人則像僵住的木偶,死死盯著城門,仿佛那是他們最後的救命稻草。
城樓上的守衛們同樣如臨大敵,汗水順著脊背往下淌,卻比寒風更冷。他們都知道,隻要一根小小的,這座看似堅固的城門,就可能成為點燃整個金陵城的引信。
暮色徹底籠罩大地時,城門依然緊閉。
流民們終於放棄了徒勞的祈求,相互攙扶著退到護城河對岸,在風雪中搭起破爛的窩棚。
千戶望著那些忽明忽暗的火光,聽見遠處傳來孩子的啼哭聲,突然覺得手裡的佩刀格外沉重。
他不知道,自己守住了城門,卻也守住了無數人的絕望。
但是,他也沒有辦法。
這京城裡麵,遍地都是達官顯貴,這要是哪個流民餓急眼了衝撞了什麼貴人,他死了不說,他們這些城門守衛也會跟著倒黴!
要知道人一旦到了絕境,可是什麼事情都做的出來!
偷盜、搶劫都不算什麼,以往的冬天,流民進城的話,各種各樣的案件就會頻發,犯罪率那是直線飆升!
所以守衛一般都會不輕易讓流民進城的,更何況一下子是成百上千人,這個數量還在不斷增多!
一場好戲,映入眼簾。
老朱臉色蒼白到了極點。
親眼目睹所帶來的震撼,遠非空口白話可比!
寒風卷著雪粒撲在他臉上,眼前流民們蜷縮在護城河對岸的景象,像一柄生鏽的鈍刀,一下又一下剜著他的心。
那個跪在雪地裡磕頭的老嫗,灰白頭發上落滿冰霜,恍惚間竟與當年餓死在破廟中的母親重疊;嬰孩撕心裂肺的啼哭,又讓他想起長姐臨終前,懷中幼侄同樣絕望的嗚咽。
有人被推倒在雪泥裡,露出腰間嶙峋的肋骨,這畫麵與記憶中濠州城外的餓殍如出一轍。
那時的他不過是個討飯的小叫花子,啃過樹皮,嚼過觀音土,比眼前這些人更慘。可如今他貴為天子,卻讓子民重蹈覆轍?
不該是這樣的啊!
寒風呼嘯著掠過城門,將衣袍下擺掀起又重重甩下。
朱元璋突然覺得渾身發冷,比當年在死人堆裡過夜時還要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