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院偏殿彌漫著濃濃的草藥味,銅盆裡熬著的艾草湯藥咕嘟冒泡。
戴思恭掀開門簾時,正瞧見朱高熾裹著白布躺在床上,活像個被捆得嚴實的粽子,隻露出張腫得發亮的臉。
見此情形,戴思恭都忍不住笑了,出言調侃道:“嘖嘖,以皇孫身份,手持皇後懿旨,進行廢帝之事……小胖墩,你還真是倒反天罡第一人啊!”
朱高熾咧了咧嘴,牽動傷口疼得倒抽冷氣,卻還梗著脖子逞強:“過譽過譽,要不是喪標那慫貨……”
話沒說完,戴思恭已經笑得扶著藥櫃直不起腰。
咋滴,你還真想成啊?
戴思恭搖頭失笑。
這怎麼可能?
大明天子朱元璋,可是大明的開國帝王。
且不說那些淮西將領的支持與擁戴,光是天下百姓都視他為君父。
想要造一個開國帝王的反?
做夢都成不了!
笑聲漸歇,朱高熾突然斂了神色,目光掃過案頭擺放的青銅砭石和陶製藥罐。
“老戴啊,你最近是閒得很?”
小胖墩瞥了戴思恭一眼,覺得給這位神醫找點事情乾。
畢竟戴思恭可是明初神醫,一身醫術沒的說,現在又是太醫院的老大,背後又有老朱與太子標的全力支持,要是普及一下基本的醫學常識,比如病毒微生物感染這些,那也算是功德無量的大好事。
“怎麼?你又有什麼鬼主意?”
戴思恭也來了興趣,追問道。
小胖墩的第一個主意,讓他治好了皇後娘娘的騎馬癰,因此晉升為太醫院判。
小胖墩的第二個主意,尋找患了痘症的小母牛,也讓他成功救下了皇長孫朱雄英,再次立下了大功,並且太醫院成功將牛痘接種法推廣了出去,說是名垂青史、流芳百世也絲毫不為過。
現在小胖墩又有想法了,戴思恭當然極其重視。
隻是朱高熾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沉吟片刻之後,舉了一個例子。
“你聽說過開顱術嗎?”
戴思恭眉頭一皺,臉上寫滿了凝重之色。
身為醫者,他當然聽過,於是開口道:“上古之時,醫有俞跗,治病不以湯液醴酒,鑱石撟引,案扤毒熨,一撥見病之應,因五藏之輸,乃割皮解肌,訣脈結筋,搦髓腦,揲荒爪幕,湔浣腸胃,漱滌五藏,練精易形……”
這是說上古黃帝時代的神醫俞跗,已經有高超的外科手術技巧,可以割開皮膚剖開肌肉,疏通經脈,結紮筋腱,按治腦髓,觸動膏肓,疏理橫隔膜,清洗腸胃,洗滌五臟。
當然,吹牛逼的成分比較大。
而開顱術最出名之人,其實還是神醫華佗,要給曹孟德頭上開瓢,結果被生性多疑的曹孟德直接砍了。
彆說曹孟德了,換做是朱高熾,他心裡麵也怕啊!
拿他娘地斧頭鑿開你的頭蓋骨……這他娘地誰聽了心裡麵不犯怵?
“那老戴你也應該知道,部分病症非湯藥所能及,需有手術介入方能生效,比如騎馬癰,比如肺癰等等,這些都是需要開刀的!”
戴思恭眼睛頓時一亮,手術之法在整個華夏醫療史上多次出現,但是沒有留下任何傳承,難不成這小胖墩還會?
“高熾,你難道會這手術之法?”
“哦,我不會!”
“……”
戴思恭傻眼了,狠狠在他屁股上抽了一巴掌。
朱高熾痛得齜牙咧嘴的,沒好氣地咆哮道:“老子不會,但是老子知道原理啊!”
“尋常手術之後,患者往往會傷口腫脹難以愈合,繼而高熱昏迷……然後一命嗚呼對吧?”
戴思恭狠狠揮了揮拳頭,忙不迭地回答道:“沒錯,就是如此,其實手術不難,難得是這術後為何會出現這些病症?”
“因為……感染!”
朱高熾直接給出了答案。
“術後身體虛弱,傷口極易感染,病毒也好,微生物也罷,一旦感染都會要人性命!”
哪怕朱高熾已經說得足夠簡單,可戴思恭仍舊聽不明白。
“病毒?微生物?這些又是何物?”
朱高熾撓了撓頭,隨後歎了口氣。
“等過兩天我製作個東西,帶你看看你就明白了。”
朱高熾老氣橫秋地拍了拍戴思恭的肩膀,隨後笑道:“老戴啊,你想成為大明國醫,任重道遠,道阻且長啊!”
戴思恭還想繼續追問,可這個時候一道身影走了進來,直接將戴思恭給打發走了。
朱高熾扭頭一看,頓時就氣笑了,直接趴在床上哼哼唧唧的。
老朱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訕笑著開口道:“熾兒?咱的愛孫?爺爺看你來了……”
“喲,老逼登你誰啊?”朱高熾沒好氣地質問道,“少跟我套近乎,咱倆不熟哈!”
廢話,平白被這麼狠揍了一頓,朱高熾心裡麵當然一肚子火氣,哪裡還會願意搭理這老貨。
見此情形,老朱頓時尷尬萬分。
但他有不得不來的理由,因為朱高熾指責他的三大罪,其他兩罪也就罷了,可唯獨宗室藩王這一條,就如同揮之不去的夢魘,一直縈繞在老朱腦海裡麵。
“如果大明皇室是一棵樹,那其餘封國就是枝丫,而這些枝丫也還在不停地開枝散葉,不停地產生出新的枝丫,那這棵大樹最後會有多少枝丫?””
“一旦藩王就藩,那這封國就會一直存在,那些枝丫也都將會一直存在,趴在大明王朝身上,吸著老百姓的血,吃著老百姓的肉,而且還在源源不斷地開枝散葉……”
這個淺顯易懂的例子,徹底擊潰了老朱的心防。
此刻他腦海裡麵,全都是一樣的畫麵。
老朱家的宗室成員,一個個肥頭大耳地,好似豬玀一般,正伸手向朝廷索要錢糧!
而朝廷後麵卻是連年災害,百姓流離失所,饑民流民無數……
不!
不行!
絕對不能這樣!
老朱額頭上溢出了冷汗。
這樣的大明,遲早會有滅亡的那麼一天!
“熾兒呐,國事要緊,你就彆跟皇爺爺置氣了!”
老朱試探性地開口道,誰知迎來了朱高熾的嗤笑。
“嗬嗬,國事?”
“狗屁國事!”朱高熾懶洋洋地回答道,“咱又不做皇帝,國事關我屁事?”
“有問題你直接去問喪標,去問朱雄英,問我這個藩王之子做什麼?我算是看明白了,明兒個養好傷了就回北平,再也不礙你們的眼了……”
傷心了,擺爛了,愛咋咋滴吧!
此話一出,老朱頓時變了臉色。
這小胖墩怎麼就撂挑子了呢?
“熾兒,劃出條道來吧,你要如何才能原諒皇爺爺?”
朱高熾豁然抬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老朱。
“真的什麼都可以嗎?”
老朱一聽心中頓時生出了強烈的不安。
“那老逼登你把喪標吊起來打一頓,我就跟你和好!”
老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