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灰袍修士8(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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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

作為中世紀的邊緣人物,麻風病人的遭遇無疑是令人憐憫的。

尤其是現在,在普通人都朝不保夕的時候,他們的處境必然會變得更加艱難。

不過那位麻風病人的出現倒是給了菲麗絲一個預示。

在普通鄉鎮,比如弗朗西斯科所在的鎮子,連當地神父都因為瘟疫拋棄自己的教區逃走了,村民們更是為了保護自己家家門窗緊閉……在這種情況下,麻風病人這種隻能靠乞討存活的邊緣人物也該是最早死去的一批人。

可現在他們見到了一個活的——雖然狀態堪憂,但比起一路上看到的眾多屍體終究還是個能喘氣的人——這是否能說明,他們很快就要抵達一個規模較大的城市了?

很快,這點猜測就被漸漸出現在視野中的城牆印證。

關於這座看上去與阿斯卡和維利斯規模差不多的城市,直到看到它本身,菲麗絲都沒能確定它到底叫什麼名字,更不要說以此確定現在具體所在的位置。

主要是她在現代都背不出十個意圖恩諾境內的城市名,更不要說這個幾百年前的世界還會出現一座城市會有好幾個名字的情況。

就像眼前這座城市。商隊裡有人稱呼它為“波諾尼亞”,也有人說是“費爾斯納”,菲麗絲是反應了好一陣才弄明白這兩個名字說的是同一座城市。

鑒於她對這些流水般的名字沒有任何敏感度和記憶點,菲麗絲乾脆在心裡給它取了個綽號——學者城——以此紀念它在派勒烏索教授口中那“意圖恩諾半島上第一所大學出生地”的崇高身份。

與阿斯卡和維利斯一樣,學者城也是一座在此時比較罕見的、擁有不少石質城牆的大城市。

可與議會和大小家族聯合統治的共和國不同,這座城市屬於教皇領地。也就是說這裡沒有世俗的貴族,最上層的管理者全都來自教廷,教皇冕下則同時擁有此地的最高宗教和政治統治權。

換句話說,這座“學者城”雖然距離南邊的教皇國有一定距離且並不與之接壤,但也是教皇國的一部分。

這不是一個孤例。

事實上,有很多類似學者城的城邦或地區都印著教廷的名字卻分散在各處,彼此不接壤且距離都不算近,有些城邦的位置還在某些世俗貴族的領地之內。

也是在這個時候菲麗絲才知道,原來這個時期一個國家的領地並不全都像後世的地圖那樣,一塊完整的、有著同一顏色的形狀就能代表一個國家。

“領土分布在大陸各地”的情況不隻出現在教皇國,因為通婚和一些其他曆史原因,很多世俗貴族的領地也無法連成片,零零散散都是常態。

“……這沒什麼稀奇的。彆說那些伯爵公爵大人,就連馬黎的國王不也在羅蘭有塊地——”

正在馬背上侃侃而談的年輕人被走在前麵的叔叔瞪了眼,總算收住了上揚的話音,突兀地轉開話頭:“還有拿法的女王,她名下的領地包括她亡夫的梅迪奧伯爵領。那地方可離拿法相當遠,都隔著大半個羅蘭了……”

“那可不止,拿法女王的領地沒那麼少。要知道她本該成為整個羅蘭的女王!”另一名商隊成員跟著插話道,“雖然最後沒能繼承王位,但她父母留下的領地絕不算少。”

“不是說她是個私生女?她母親和騎士私通,連王後都沒當上就被處決了……”

“沒有處決,隻是在被軟禁時病逝了……而且拿法女王可不是什麼私生女,勒盧易十世在世時就承認她是自己的女兒,不然她還能當上拿法女王?”

“那又如何?羅蘭王室都換人了,隻要現在的羅蘭王不鬆口,她就什麼都得不到。”

一人嗤笑道:“坎普斯麵積那麼大,又處於整個羅蘭王國的腹地,羅蘭王是腦子有病才會把它們交給上個王朝的公主!”

“不是說那個老家夥早就用彆的領地跟她交換了?”

“你說岸古萊?那屁大點的地方比坎普斯小了十倍不止!拿法女王怎麼可能甘心……”

人們八卦的話題一開始就打不住了。

從羅蘭王國前王朝的公主如何被兩個親叔叔加一個堂叔連番欺負奪權,繼而講到羅蘭的前幾任國王有多麼不爭氣,連續三個兄弟輪流做了遍國王愣是連一個兒子都沒生出來,最後白白便宜了旁支家族得了王位雲雲。

菲麗絲一開始還在認真聆聽,試圖從中獲得更多關於這個時代的信息,尤其是希望能聽到一些自己知道的事件。

由於她沒係統性學過舊大陸的曆史,雖然憑借現代文娛經驗依稀記著一些大事件,可那些事件在腦子裡都是獨立的,從來沒有連成片過……就像現在,她知道自己處於黑死病爆發的前期,但同時期的舊大陸上正發生什麼,菲麗絲是真的沒有一點概念。

她需要一個錨點,一個能把腦中碎片串聯起來的定位器。

羅蘭王國作為舊大陸上的傳統大國,其王室的八卦應該是個很好的切入點。

於是從商隊的人說起時她就在努力傾聽,就希望能聽到哪怕一個熟悉的名字,好讓她能稍微抓住一點曆史的走向。

然而努力聆聽的結果就是……她還是什麼都沒聽明白。

菲麗絲覺得這實在不能怪自己。

先不說那些又長又沒有記憶點的地名,主要是西陸上這些貴族的名字,重名率也太高了。

什麼路易、查理、菲利普,安娜,讓娜,瑪麗安……所有人都是這幾個名字來回倒,加上一堆聽都沒聽過的地名,連成串的名字從她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流水般從她的大腦皮質上淌過時簡直不留一絲痕跡,聽得時間長了甚至有了催眠的效果。

不過,連續三個國王沒生出男孩導致王朝絕嗣,王位落到旁支手裡什麼的[1]……菲麗絲除了感到好笑之餘又覺得隱隱有些熟悉。可真要去想,她確實想不到具體的關聯事件。

沒辦法,作為舊大陸上曆史悠久的傳統大國,羅蘭王室裡的八卦跟它的壽命一樣長。這不是其中最荒唐的,也不是最知名的。

而且,絕嗣後家產被遠房親戚繼承這種事在舊大陸上可謂層出不窮。彆說無數的小說情節,直到現代還有類似的情況在現實出現,她對此感到熟悉也並不奇怪……

“喂……喂!”

“菲利斯?你在聽嗎?”

一隻手突然伸到自己眼前晃了晃,菲麗絲猛然回神,這才發現馬車已經停在城牆下,兩支商隊領頭正在前方登記交入城稅。

坐在一旁的弗朗西斯科見她終於看過來,收回手的同時又有些無奈:“你在想什麼呢?我喊你好幾次都沒反應。”

“抱歉,我有些困了。”菲麗絲揉揉有些乾澀的眼睛,打起精神重新抬起頭,“你剛才在說什麼?”

“我是說,等會兒進城後安東尼奧先生他們要去一趟市場,你要不要一起過去逛逛……”

打量著小孩有些困倦的神色,少年最後搖搖頭:“現在看還是算了,等找到旅店你先睡覺吧。”

聞言,菲麗絲卻是站了起來,伸長脖子往四周看了一圈。

他們這幾天並不是沒路過其他城鎮,不過這座“學者城”是目前為止唯一在城牆規模上能與維利斯匹敵的。

而在其他方麵,它也與維利斯差不多——比如往城外運送的屍體數量。

有時候菲麗絲會覺得人的適應力真是既強大又可怕。

在維利斯時還會因為屍體乾嘔的她,現在看到相似的運屍人路過也可以很淡定地收回視線,不自覺地忽略掉那些古怪的氣味,仿佛那些人手中推著的跟商隊馬車上的貨物沒什麼區彆……

短短幾天,弗朗西斯科眼中的麻木便已經轉移到她的眼裡了。

“…………”

“都這樣了,市場還會開放嗎?”

暫時屏蔽掉那種莫名的情緒,菲麗絲重新坐回板車上,小聲問道。

“……是活人就總要吃飯。”

少年的聲音在此時顯得有些冷淡,輕飄飄道:“尤其是城裡,沒人會囤超過兩個月的糧食。要是沒有市場,就算沒有瘟疫也要餓死了。”

這倒是,很有道理。

菲麗絲一方麵很好奇這時候的市場究竟是什麼樣,一方麵又因為求生欲對去人多的地方比較排斥。

不過正式進入城門後,這點猶豫便立刻被打消了。

這是在離開阿斯卡後,菲麗絲第一次真正進入一座大城市的內城。

瘟疫沒有因為這座城市濃厚的學術氛圍而放過它。

即使馬車駛入城市的主街,除了那些正在街邊清理屍體的運屍人,他們一路上看到的活人用兩隻手都能數過來。

而比起人,城市本身的狀態更加堪憂。

尤其是街道上散發出的味道,即使他們此時身處的並非皮匠街,那股難描述的惡臭也時時刻刻提醒著他們,此時車輪上沾著的黑色黏稠物可不僅僅是汙泥那麼簡單。

堅持一段路後,菲麗絲終於放棄用憋氣做抵抗,快速翻出一條布巾,用水囊中的水打濕後將其係在自己臉上。

弄完後她想了想,也給身邊的老修士弄了一條。

同樣坐在馬車上的弗朗西斯科也被這糟糕的城市環境震驚了。剛想說些什麼,卻被吸入的一口臭氣嗆到流出眼淚。

見身邊的小孩一番操作後臉色明顯好轉,他也趕緊如法炮製地將濕手帕係到臉上,這才終於長長舒出一口氣。

“吾主在上……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臟的城市……”少年的身體微微靠向菲麗絲,小聲抱怨道,“過去我經常聽人說波諾尼亞人建造的高塔有多麼高聳壯觀,可他們從沒說過這裡這麼臟啊!”

“……那是因為這裡過去不臟!”

飄在一旁、剛剛從震撼中回過神的派勒烏索教授立刻反駁道:“我幾年前還來過這裡,街道跟阿斯卡一樣乾淨,根本不是這樣!”

菲麗絲微微點頭,視線掃過偶爾會出現在街道兩側的屍體和明顯數量不夠的收屍人,大概也清楚是怎麼回事了。

在沒有地下排水係統的城市裡,居民們解決個人問題的場所一直是個難題。

有的會像菲麗絲在阿斯卡的那個家一樣,在靠近小巷的那麵牆掏出一個小房間做衛生間,馬桶下則正對著小巷邊緣的露天排汙槽。

沒有條件造衛生間的人家日常也會把攢了一天的汙物倒進這些排汙槽,而這些積攢起來的汙物每天晚上會有專門的人收集並運出城,倒入附近的河流或遺棄在野地。

可看看眼前這座城市的現狀,連屍體都沒辦法及時清理,指望會有人像平時那樣清理街上的汙物簡直是天方夜譚。

時間長了,汙物從小巷中的排汙槽溢到大街上,最後蔓延到整個城市……如果阿斯卡的城市委員會也因為瘟疫崩潰了,菲麗絲相信此時的阿斯卡不會比這裡好到哪兒去。

她本以為領教過這種“臭氣攻擊”,弗朗西斯科應該就不會想去市場轉悠了。

然而她還是低估了少年的決心。即使已經被熏到開始乾嘔,等他們一行人找到旅館落腳後,少年還是堅持要去市場一趟。

菲麗絲不是很明白他如此堅持的原因,但還是尊重了他人的決定,目送對方與商隊的人離開。

今天的天色不太好。

從進城開始,一層薄雲就慢慢遮掩住藍天,終結了連續近半個月的晴天。

直到陽光完全被陰雲遮住,商隊一行人總算帶著新換的補給回來,弗朗西斯科卻蔫蔫地跟在隊伍最後,明顯與大部隊隔著一段距離。

菲麗絲從房間的窗戶看到他們,原本打算下樓打招呼,卻見他剛進旅館就飛跑進後院,隻留下同行的其他人在一旁哈哈大笑。

“你的朋友可是倒了大黴啊,小家夥!”

見菲麗絲從二樓走下來,一位臉熟的年輕人朝著她的方向喊道:“我們一起從市場回來都好好的,就他被人潑了一桶的屎!你要找他玩可要等到明天了!”

那可真是……倒黴透頂。

菲麗絲有些無言地瞥了眼這群還在具體描述“精彩瞬間”的青年,抿抿唇,還是快步往旅店的後院走去。

可她還是晚了一步。

等她找到弗朗西斯科時,少年早已把上衣脫乾淨,直接一桶水從上澆到下,把身上大致衝乾淨後便開始洗頭。

“彆用涼水洗澡!”

菲麗絲急忙上前想要拉人,卻被對方避開,有些著急道:“你等我給你接點熱水,你這樣會生病——”

“彆彆……你等等!”

弗朗西斯科趕緊甩了下手,手指勾住小孩身後的兜帽把人拽回來:“你當熱水是說有就有啊?你都不知道現在外麵的柴火多貴!”

菲麗絲本想說她有錢,但她還謹記著出門在外不能露財的道理,話說出口前轉了個彎:“也不要那麼多熱水,你用溫水洗也行啊。一點熱水也花不了太多錢……”

“這不是錢的問題。現在柴火不但貴還少,市場上花再多錢也買不到多少,誰會這麼浪費專門燒熱水用來洗澡?而且我以前都是在河裡洗,大家都這樣……”

少年見她還想說話,趕緊回身拿起什麼:“對了,既然你來了這個現在就給你吧。”

菲麗絲隻感覺有兩個濕漉漉的東西被塞進手裡,低頭一看,居然是一個水囊和一個小陀螺。

“還好我選了陀螺而不是風車,不然就要白花錢了……”少年一邊嘟囔一邊把東西往她手裡塞,“這東西你應該會玩吧?要不要我教你?”

菲麗絲愣了下,立刻就想要推拒:“這個是你花錢買的?我不能要……”

“怎麼就不能要?你當初幫了我那麼大一個忙,一個玩具不算什麼……而且又不全是給你的,記得把它拿給薩瓦托雷修士。”

少年擼了把濕漉漉的頭發,伸手點點另一個水囊:“我知道像他那樣虔誠的灰袍修士都不能有私產,可他年紀已經那麼大了,又常年在外麵行走,總不能沒個喝水的東西……”

菲麗絲看看水囊,又看看少年有些不自在的表情:“你不會是為了買這些,才堅持要去市場?”

“哎呀,這些都是順帶……我主要是想看看這邊的市場上會賣些什麼……”

弗朗西斯科偏頭打了個噴嚏,揉了兩下鼻子,直到鼻頭都被他揉紅才向麵前小孩的擺擺手:“好了,快回去吧。你也不怕沾上這味……”

菲麗絲能感受到自己是被當成小孩哄了,可也明白自己肯定勸不動對方,最後也隻能拿著陀螺和水囊一步三回頭地往回走。

她很希望自己是在多管閒事……可……

“教授,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菲麗絲看了看手裡的東西,快步轉到樓梯的拐角,趁四周無人時對一直飄在旁邊的幽靈指指樓下:“你幫我看著他,尤其是晚上。”

派勒烏索教授不是很能理解她這份擔憂,但還是答應了。

反正他每到晚上都會禮貌退出女士睡覺的房間,弗朗西斯科是同性,他並不排斥與之在同一個房間過夜。

做完小小的安排,菲麗絲便捏著那隻鹿膀胱做的水囊回到二樓,將其交給薩瓦托雷修士。

兩人簡單用完晚餐,難得認真跟著修士做完睡前禱,她便鑽進薄被中閉上眼。

然而事情似乎就是這樣,越是被在意的厄運越容易降臨。

第二天一睜開眼,菲麗絲就從派勒烏索教授那裡得知了一個壞消息。

弗朗西斯科從昨天半夜起就開始咳嗽,現在體溫已經高到起不了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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