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灰袍修士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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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

菲麗絲失眠了。

說起來慚愧,不知是因為擺脫了咖啡和不規律的作息還是身體的年齡變小了,自從來到這裡後她的睡眠質量就變得異常好。

天一黑就犯困,天一亮就睜眼,中間甚至都沒做過一次夢。

可今晚聽完薩瓦托雷修士的話後,她整個人就像廚房新手放到平底鍋上的肉餅,翻來翻去就是睡不著。

他是發現了,還是沒發現?

那些話是說給“菲麗希安娜”的,還是說給“她”聽的……

這個念頭自從出現後就深深紮進腦中,無法消失了。

她躺在床上,卻恍惚在地上看到一個被繩子吊起的、晃悠悠的劍影。

她感到了危險,卻不能抬頭確認那盤旋在自己頭頂的是一把足以殺死自己的利劍還是一根無害的香蕉……這種感覺實在太折磨人,菲麗絲實在無法心大到什麼都不做。

於是從第二天起,在照部就搬地吃過早飯、爬上馬車後,她便開始暗暗觀察起坐在身邊的老修士。

可越是觀察,她越覺得對方實在讓人看不明白。

薩瓦托雷修士無疑是位非常標準的灰袍修士。

他不食肉,不願殺生,即使在沒有鐘聲的野外也會按時做禱告,堅持過最儉樸的生活。全身上下全部的財產不過一件破舊的灰袍、一根木杖、一隻水囊、一雙布鞋和一塊剛從旅店老板那裡得到的麵包。

在菲麗絲的印象中,貧窮總是伴隨著痛苦,但這樣的定律在老修士身上失效了。

他似乎完全不會考慮如果手中的麵包吃完明天該如何度過,周身的氣息總是那樣平和。

等車隊再次行駛到郊野上,發現旅人們都感到枯燥疲倦時,他還帶頭唱起了歌。

老人的歌聲算不上好聽,可每次起頭唱上兩句,騎馬走在旁邊的青年便會不由自主跟著哼唱起來,甚至有人取出隨身攜帶的短笛,配合著馬脖間清脆的鈴音吹奏起來。

明亮的短笛聲如林間的飛鳥在歌聲中自由穿梭,歡快如春雨的藤蔓,無聲無息向四周蔓延開。沒過多久,整個商隊都被一股溫和而愉快的氛圍包裹。

這樣一個人,實在讓人無法想象他會做出什麼糟糕的事……

某個瞬間,那被現代信息大爆炸浸染過的腦子中閃過了很多念頭,可每當菲麗絲看向那張和悅且布滿褶皺的側臉時,她又不自主地想要去否定。

雖說在崇尚理智的現代,“感覺”一詞總會被大眾詬病。

但由於這種類似小動物般的直覺在她兒時救過她的命,所以直到成年,她在人際交往中時不時還會依賴這種“直覺”。

就像現在,即使接觸的時間尚短,即使對方的某些舉動和話語已經讓她感到不安,可她確信自己並沒有從這位老修士身上感受到絲毫惡意。

更確切地說,他身上散發出的善意實在太過明顯,且那份善意也不僅僅是隻對她,更像是從天罩下的溫暖日光,公平落到每個人身上。

這個人不會傷害我——她的直覺這樣說道。

可這沒有依據,如果這是他的偽裝你又該怎麼辦——下一秒,理智如蛇般糾纏著大腦,神經始終無法鬆懈。

菲麗絲的一天就這樣在糾結中平靜度過。

等到夜幕降臨,商隊再次入住旅館時,菲麗絲明顯發覺眾人對他們這一老一少兩位搭順風車的“外人”親密了很多。

“我們的運氣不錯,這些天都沒遇到壞天氣,差不多明天下午就能到維利斯了。”

晚餐過後,商隊領頭專門攔下兩人,低聲說道:“我們在維利斯還有幾筆生意要談,大概要在城內休整兩三天,你們要跟我們一起嗎?”

不等菲麗絲反應過來為什麼這也要問,便聽身邊的老人已經開口婉拒。

“感謝您的關心,不過我與瑞納修道院的院長是舊友,這次路過我理應去拜訪。”

商隊領頭對這個答案並不驚訝,點點頭:“哦我知道那裡,就在城門不遠處。到時候我會把你們送到門口,等我確定下具體出發時間後會派人通知您。”

雙方交換了下大致的行程安排,臨走前才像是想起什麼般提醒道:“對了,明天我們就要進入維利斯的周邊地帶了。現在這種時候想來要比之前更不安全,要是發生了什麼還請一定保護好自己。”

更不安全……還能怎樣不安全?

沒人注意的角落,菲麗絲瞥了眼飄在一旁的幽靈,很快沉默收回視線。

現在的維利斯與阿斯卡一樣,也是脫離了帝國皇帝掌控的“共和國”。

這樣的政體雖然在貿易上更加繁榮,可在維護城內及周邊治安方麵也有無法忽視的短板。

比如現在的阿斯卡共和國,它沒有自己的軍隊,遇到需要打仗時基本靠招募雇傭兵,平時在城內負責維持治安的人數不多,實在無法保證周邊地區都能安全。

尤其近幾年連續的糧食歉收已經出現小規模的饑荒,過不下去的農民和被趕出城的乞丐無賴讓聚集在城外的強盜隊伍更加壯大,城內定期派出的剿匪隊伍已經無法控製他們的數量了——派勒烏索教授被害就是最好的例子。

此時的阿斯卡還沒有被維利斯吞並,是與維利斯實力不相上下的共和國。

以此也能推測出,維利斯城附近必然也充滿了等待劫掠“肥羊”的匪徒。

菲麗絲這麼想著,第二天醒來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注意周邊的情況。

她想象過也許會有一支箭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朝商隊射來,也許會有人揮舞著刀劍衝向他們,也許他們還會騎著馬從樹影中竄出……

就在她腦中把過去在影視劇和小說中看過的所有“盜匪”形象都過了一遍後,商隊已經走到能遠遠看到維利斯城牆的位置了。

他們已經來到城周邊,也是平時對商隊來說最危險的位置,可他們並沒有遇到想象中的強盜。

直到商隊眾人一路緊張地走到城牆下,能看到維利斯的城門時,他們才確定自己居然真的如此幸運,一路上連一個強盜都沒有遇到。

但不等人們鬆口氣,在他們即將進入城門時,一幅詭異的畫麵就那樣猝不及防地闖進眾人眼中。

一隊人正從城門中走出,或是手推著車,或是用馬或驢拉著,正在一位守衛的指揮下將什麼運往城外。

那些車上的東西有些雜亂無章,遠遠看去就像一堆沒有整理過的乾草,可但凡有點生活經驗的人也能從人們沉重的步伐中確定車上的“貨物”重量並不輕。

隨著雙方越來越近,商隊中騎馬走在最前方的年輕人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驚得跟在他身後的兄弟差點拔劍。

“是……那些是……”

前兩天還舉著酒杯、滿麵紅光地在餐桌上講黃色笑話的年輕人此時臉色煞白。

他定定盯著對麵車隊看了數秒,終是沒忍住,幾乎是連滾帶爬地下了馬,躬身在一旁嘔吐起來。

他的兄弟見狀急忙吆喝後麵停車,策馬上前抓住那空置的韁繩,等馬兒平靜下來、還沒來得及詢問一旁人到底怎麼了,突然也像是被什麼控製住,整個人都僵直不動了。

商隊不算大,前方的騷動很快引起後方人的注意。

菲麗絲忍不住直起身體,儘量伸長脖子往前張望,可礙於她實在太矮,並沒有在第一時間看到什麼。

不過很快,她便從一陣風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一股臭味,準確說是一股腐爛的氣味,乘風而來,逐漸將所有人包裹其中。

商隊的馬車停下了,可對麵沒有。

車輪在地麵滾動著,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沉默地從商隊旁路過。

視線沒有被遮擋,這次菲麗絲總算看清了那股臭氣的來源。

是屍體,人類的屍體,正被無規律地堆疊在一起。

有的大張著雙腿仰麵朝天,有的趴俯著,有的露出雙臂,有的隻露出一隻腳,有的從白花花的夾縫中艱難露出已經腐爛了的半張臉……仿佛即將被運往垃圾站的垃圾,不管是數量還是那堪稱隨意的擺放方式都讓人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吾主在上……這裡發生了什麼?!”

商隊領頭在愣怔後終於回過神,趕忙下馬向那穿著守衛衣服的人走去。

“南邊來的商隊?”

身上披著維利斯城徽的守衛捂著口鼻看了眼這些裝滿貨物的車馬,又上下打量領隊一陣,擺手道:“要進城就去交入城稅,這裡沒什麼可看的。”

商隊領頭愣愣看著他走開,緊接著對上一雙充滿惡意的眼睛。

“發生了什麼你看不出來嗎?”推著車的運屍人發出“咯咯”的低笑,牽扯著臉上的黑瘡一起變了形狀,“你們從哪裡來的?阿斯卡還是雷慕城?都沒見過這東西嗎?”

那人說罷還朝愣怔中的領隊吐了口唾沫,見對方慌張躲開才大笑著繼續推車離開。

“地獄的大門已經敞開——我的兄弟,無人能阻擋——”

“我們將他們埋進地裡,他們從地下爬出——帶走更多——我的兄弟,無人能阻擋……”

詭異而癲狂的歌聲很快被守衛的喝罵止住,可商隊一行人卻遲遲沒有動作。

直到領隊抹了把臉打起精神,車輪才在馬兒的帶動下重新轉起來。

“……薩瓦托雷修士,我……我知道這個請求有些……但您是否能幫忙說和,讓我們暫時在修道院的客院休息片刻?”

商隊領頭悄悄來到老修士身邊,用近乎乞求的聲音低聲道:“這……我沒想到維利斯的疫病已經這麼嚴重了……我想先派人去看看城內的情況……”

男人似乎有些難以啟齒,不過善良的修士已經感受到他的羞窘,安撫好身邊趴在車邊乾嘔的女孩後便轉過了身。

“這是當然,修道院原本就該向所有路過的旅人敞開大門。”他說道,“不過瑞納修道院的規模並不大,可供旅人休息的房間有限,食物也許還有,可其他的必然比不上城中的旅店……”

“我明白我明白!”領隊激動應道,“我們不會打擾太久,如果內城的情況還可以我們會去那邊落腳……”

敲定之後的行程後,商隊的行進速度便加快了。

瑞納修道院距離他們目前經過的城門很近。交完入城稅,一行人沒走多久就在老修士的指引下來到一座修道院門前。

比起一眼看不到頂的阿斯卡大教堂,這座修道院的占地麵積實在不算大,連最主要的教堂都建得不高,灰撲撲的牆麵更是顯得格外寒酸。

舊大陸上的修道院數量本就很多,尤其是在大城市及其附近,修道院和修女院的數量便更多了。

這些修院之所以能建起、運營也各有渠道,有的大有的小很正常……不過現在太陽還高高掛在天上,雖已過了午時卻距離黃昏還遠,麵前的這棟青灰色建築卻不知為何已經早早關上了門。

商隊領頭在走近修道院後就感覺這裡安靜到有些異常,躊躇一息後立刻安排自己的侄子去城內打探消息,這才上前叩響大門。

叩叩叩、叩叩叩——

叩門聲不斷響起,卻遲遲得不到回應,隻有不知棲息在哪根樹枝上的烏鴉發出兩聲粗糲的嘲笑。

流連在鼻尖的那股腐臭似乎更濃重了,想起進城時看到那一幕,商隊領頭的額上已經沁出冷汗,叩門聲也變得更加沒了章法。

“來這邊。”

就在領隊幾乎要開始砸門時,薩瓦托雷修士總算從馬車上下來,拄著手杖走到近前後指出一個方向:“那邊還有扇側門,我去看看是否有人。”

在老修士的帶領下,眾人總算繞到建築側麵,發現了那扇較為隱秘的小門。

菲麗絲的視力不錯,第一眼便看到那扇門時就發現它虛掩著留了一條縫,下一秒卻猛地關上了。

“裡麵有人!”

商隊領隊顯然也發現了,大喝一聲後便率先衝上前,一拳砸在木門上:“喂!快開門!你們不都是修道士嗎?為什麼看到我們要關門——”

他將剛剛被嚇到的怒氣完全發泄到眼前的門上,力道大到那看起來就不太結實的木門開始發出呻吟。

“彆敲了!”

終於,門內的人像是受不了般發出一陣帶著恐懼的哭腔:“都、都說過你們不要再來了……我們、我們已經沒有人手去照顧其他人了啊!”

領隊聞言愣了下,敲擊的拳頭也跟著停下。

正好此時薩瓦托雷修士也已經走到近前,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取代了他的位置開始與對方交涉。

“日安,我的兄弟。我是阿西亞的薩瓦托雷修士,迦萊修士之好友,我曾寫過信約定今年會來拜訪他。”老人依然用那和緩的語氣緩慢說道,“是否能麻煩您轉告他一聲?”

話音落下,門另一邊突然陷入沉默。

就當大家以為對麵不會回應時,那扇已經有些搖搖欲墜的木門居然“嘎吱”一聲開了。緊接著,一個雞蛋般光禿禿的頭頂從裡麵伸了出來。

“我、我聽院長說過這個名字……”

那穿著灰袍的修士隻開了一條門縫,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外麵的老人:“您真是阿西亞的薩瓦托雷修士?”

“吾主在上,我不會說這種謊。”薩瓦托雷修士說道,“如果您懷疑,為什麼不讓他出來見我呢?”

“…………”

“他、他來不了了……”

那年輕的修士突然崩潰般跌坐到地上,失聲痛哭道:“迦萊院長……大家都死了!都是那些病人……他們身上的怪病!他們自己活不了,為什麼還要連累大家一起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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