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想到這輩子還能有機會看到大神官閣下如此無措的一幕。
他們既新鮮又憤怒。
無數雙眼睛盯著緹婭,她尷尬緊張地縮回自己的腳,手不自覺地往回拉扯。
但在與男人修長微冷的手指分離的前一刻,便仿佛有細細的絲線將他們的手纏繞,又將他們拉在了一起。
緹婭在這一刻無端地想到了她很愛吃的拔絲菜係。
縷縷糖絲裹滿了食材,嫋嫋繞繞讓人難以割舍,那甜膩膩的感覺就像她現在的心情。
她大約是真的餓了。
所以才會這樣無所顧忌,在手指交錯的時候主動回握了他的手。
她無意識地將伊戈洛希的手抓得很緊,雙眸在那張看不到任何缺點,美得湮滅眾生,將所有人、甚至是神明的光彩都遮掩的臉龐上,她總覺得看到了一點兒不詳的氣息。
好像看見了自己不斷作死後比原女配更差的下場。
緹婭被自己的聯想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再想後退為時已晚。
“很抱歉,是我的疏忽。”
伊戈洛希主動開口,打破現場落針可聞的沉默。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但哪怕是角落裡的人都能聽得清楚。
“跳舞之前理應為淑女將衣裙清理乾淨。”
他居然道歉了。
他那偏頭的困擾竟不是覺得被冒犯,而是審視自己的錯誤。
緹婭緩緩睜大眼睛,淡金色的魔法光環將她環繞,她身上所有的不堪和泥濘都儘數消失。
隨之而來的是她容光煥發、光彩照人,遠比薩莫拉夫人為她妝點得更漂亮的光輝。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神眷形態,在場這麼多貴族乃至於教皇都沒見過。
他們驚愕地望著這一幕,覺得稱此刻的緹婭·星痕為女神也完全不為過。
伊戈洛希未曾點明緹婭不會跳舞,並不介意她淩亂的舞步。
他手上帶有光魔法的力量,那親和溫柔的力量帶著緹婭自發地旋轉、跳躍,他將她推出去又拉回來,緹婭這輩子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後一次,完完整整地跳完了一支雙人舞。
音樂不知是何時恢複的,也不記得是什麼時候停止的,一切重新安靜下來的時候,伊戈洛希鬆開了緹婭的手。
大起大落來得太快,緹婭心裡有點接受不了,手不自覺往前探了探。
但她已經碰不到伊戈洛希半片衣角。
他消失都得很快,已經走得很遠,與教皇低聲交換了什麼,便朝已經調整好狀態的凜冬王儲微笑了一下,離開了舞會現場。
莉薇婭作為他目前唯一的隨身神侍,立刻想要跟著離開,但被教皇命人叫住了。
“王子殿下。”
開口說話的是一位女神使,她有一頭獨特的綠色長發,原書裡聖庭隻有一個人有這樣的頭發,緹婭沒記錯的話,這是月能女神艾琉梅拉的女祭司凱瑟琳。
“大神官閣下聆聽到了您心中對神明的祈禱,知曉您的心意,願為感謝您給聖庭帶來聖物的線索,允許您邀請莉薇婭小姐跳一支舞。”
莉薇婭聽到這話腳步猛地頓住。
她不可思議地望向阿斯托爾,剛調整好狀態的阿斯托爾表情又垮了。
有些心事可以自己表達,但被彆人“聆聽”和“允許”就是另一回事了。
光明正大和暗裡著迷是兩個不同概念,伊戈洛希顯然還將這件事告訴了教皇,教皇表情略有不讚同,但就像是凱瑟琳祭祀說的那樣,為了感謝他帶來聖物的線索,聖庭願意包容他對神侍的冒犯,成全他一點小心思。
這是何等的恩賜和仁慈啊,阿斯托爾理應覺得慚愧和不安。
但他沒有。
用一支舞來輕易地遮過了聖物的線索,這與阿斯托爾來之前所期盼的截然不同。
雖然他好像確實很想和莉薇婭跳一支舞。
凱瑟琳的話將阿斯托爾架了起來,誰都能聽出他內心真正想邀舞的人本就不是緹婭,這令莉薇婭有些麵色緋紅和無措,也令緹婭剛和大神官跳過舞的光輝黯淡不少。
如果沒有光明神冕下的賜福,沒有大神官閣下的邀舞,那緹婭剛才是不是要被王子殿下拒絕了?
不是她先聲奪人的話,她此刻的處境隻會比之前差一萬倍。
薩莫拉夫人匆匆衝過來,狠狠瞪了凜冬王儲一眼,拉著緹婭就走。
緹婭心裡鬆了口氣,這舞會算是熬過去了,和凜冬王儲的婚事大約也是成不了的了。
她順從地跟著薩莫拉夫人離開,走之前意外對上了大魔導師的雙眼。
他看起來還有點震驚她居然拒絕伊戈洛希,雖然最後結果是她仍然跳了這支舞,但她不曾出醜,有驚無險,和他的預期也不符合。
更讓他無法忽視的,是大神官和緹婭跳舞之前說得那句話。
誰是虛名在身但毫無公正,誰又是處境狼狽卻磊落平和?
在場的所有人都得捫心自問一下。
今夜必然是個不眠之夜。
卡維爾眯眼盯著緹婭,緹婭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那匆匆對視的一秒不帶任何留戀,還真是和求著要進修道院做他學生的時候兩個樣子。
但沒關係。
或早或晚還會再見。
主角都走了,卡維爾也沒多留,很快消失在舞會現場。
雷奧吉斯看到星痕家族的其他人都走了,自然也不打算久留。
但和凜冬王儲跳舞的莉薇婭是他帶回來的人,她似乎也不怎麼會處理如今的局麵,僵在那裡走也不是跳也不是。
凜冬王儲更是奇怪,心裡既然不想要緹婭,覬覦美麗的神侍,得到了恩賜卻又不主動上前為神侍解圍,難不成讓神侍自己伸手朝他邀舞嗎?
雷奧吉斯微微皺眉,又不禁想到星痕公爵的指責。
今天如果不是緹婭莫名得到了神明的賜福,不是她自己拒絕了凜冬王儲,說不定就徹底萬劫不複了。
被聖庭驅逐又被王子拒絕,接下來迎接她的隻會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作為一個養尊處優慣了的嬌小姐是不可能接受這種落差的。
星痕公爵指責他不該帶回莉薇婭毀了親妹妹的一切,他以前不以為然,認為自己隻是職責所在,可一件件事情的發生似乎都在印證這個說法。
緹婭最終還是全須全尾地離開了聖庭。
再次從這個地方出來的時候,她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她四肢冰涼,滿身冷汗,薩莫拉夫人就坐在她對麵,嘴裡不停地咒罵星痕公爵和凜冬王儲。
當然也少不了雷奧吉斯,她甚至非常不優雅地吐出了“攪·屎棍”這種詞彙。
說完她捂了一下嘴,有些尷尬,見緹婭沒表示什麼,匆匆掩過去道:“彆擔心我的寶貝,就算沒了凜冬王儲這個選擇你也會有彆的出路。你今天都和大神官跳舞了不是嗎?要知道大神官成為神官很久了,還從沒有人能得到這樣的殊榮,他跳舞的風姿真是……咳。”
“總是獲得神眷的人雖少但也有幾個,可能和大神官跳舞的女孩隻有你一個。”
“這足以支撐你後半生無憂無慮了。”
“等從西克納雅回來,媽咪會幫你安排其他的結婚對象,我保證那些男人眼裡隻會有你,絕不敢覬覦旁人。”
薩莫拉夫人說到這裡估計是想到了自己的丈夫,臉色立刻灰敗下來,再也不想開口。
緹婭倒是想安慰她一下,可人家滿心都是再給她找個男人,她心情也有點懨懨的。
咱就是說,為什麼非得要嫁人呢?
都有魔法信神明了,這樣的時代背景下麵,女子的出路還是隻有嫁人嗎?
應該也不是。
隻是緹婭目前的情況實在不好估摸,被驅逐和得到神眷算是互相抵消,從西克納雅回來之後如果有一門好的婚事,一個好的未婚夫,或許可以給她增加點籌碼,再搏一搏繼承人的位置。
緹婭想了想也能明白過來,她確實挺想當個女繼承人,但玩大了的前提是不可避免地要接近劇情,她可不想再惹上半點麻煩,代替誰去出醜了。
正如騎士長所說,今天這樣的幸運,她不會再經曆第二次了。
皎月沉入天幕,晨曦一點點閃耀,馬車搖搖晃晃回到了星痕公爵府。
緹婭一下車就看見了恭候多時的星痕公爵,不得不說他可真有精力,折騰了一晚上,大家都身心疲倦,但公爵大人仍然昂首挺胸,精神奕奕地等候著妻子和女兒。
這就是爵位繼承人該有的素養,緹婭自認自己沒那精氣神。
她神誌不清地越過星痕公爵上樓去了,星痕公爵到了嘴邊的話沒能說出口,也無所謂,反正他也不是特意來等緹婭的。
等妻子從麵前走過的時候,他剛想開口,就被迎麵打了一巴掌。
響亮的耳光驚醒了所有人的瞌睡蟲,仆人們全都將腰彎得極低,走了一半的緹婭身子一頓,飛快地加速上樓,守衛和騎士們全都望向其他方向,默契地裝作什麼都沒看見。
“肮臟的男人!”
薩莫拉夫人咒罵著背叛自己的丈夫。
星痕公爵白皙的臉上浮現出鮮紅的五指印,他忍耐半晌,尖聲道:“看來公爵夫人還是沒考慮清楚自己是什麼身份,那麼請你天亮之後立刻回到西克納雅去!去好好思考你到底該怎麼做,想不清楚就不用回來了!”
薩莫拉冷笑一聲:“這正是我希望的。收拾東西,一刻不必停留,我現在就走!”
星痕公爵捂著臉勉強說道:“那是最好的!帶著你的女兒一起滾!”
薩莫拉看都沒看他,馬上進屋收拾東西了。
她這次回來就沒打算久呆,東西都沒帶多少,收拾起來也很快,不一會就齊全了。
貼身女仆看起來想勸她,但薩莫拉一個眼神過來她就閉嘴了。
緹婭剛進屋就被人叫出來,人懵懵得被打包好帶上馬車。
她就好像是薩莫拉夫人的一件行李,沒人問過她的意見,就把她這麼帶走了。
好吧,她確實樂意離開,不用問她意見就是了。
這次離開她有單獨一輛馬車,路途遙遠,這樣方便她們躺下休息。
緹婭已經很累很困了,但就是睡不著。
她靠在車廂壁上,腦子昏昏沉沉,視線裡有些迷茫。
身後的絲絨裡麵好像有什麼在蛄蛹,緹婭回頭,正看見一雙大眼睛從裡麵拱出來。
瞳孔翠綠,神采溫和。
這不是她跑掉的青蛙嗎!
“呱呱?!”
緹婭瞬間來了精神。
“你在這兒!”
她就知道它會回來的!
緹婭激動了一下,沒忍住在呱呱腦門上親了一下。
鮮紅的唇印留在青蛙眼睛旁邊,它呆滯地眨了眨眼,硬了。
整個身體都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