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昏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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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澄居然要提前提審嶽飛謀反一案?

怪不得裘興神色如此凝重,甚至如此急切的趕回建國公府內通知趙瑗。

聽了裘興的話語,趙瑗眼神凝變,他示意裘興坐下將其中細節詳說。

“是張澄兩日前在禦書房內向陛下求的聖旨,今日巡鋪軍才接到命令,將大部分軍衛抽調至大理寺內嚴加看守,但今日屬下依令前往大理寺值守時發現,大理寺內駐守的除了殿前司侍衛以及巡鋪軍外,還有另外一批人,主要集中在大理寺內的風波亭附近,屬下無法輕易靠近,但能從他們行動與兵刃上看出,這些人非同小可。”

風波亭?

趙瑗自然知曉這個地方,曆史上時值不過三十九歲的抗金名將嶽飛將於紹興十一年的十二月二十九日,在大理寺獄中被灌入鴆毒含冤而死。

而後世為了緬懷這位名將的悲淒結局,添加了戲劇性的改編,將風波亭寫作了嶽飛慘遭殺害的地點。

但後世諸多嶽飛故事不約而同的提及風波亭並非毫無道理。

這座亭子雖不過是大理寺獄中的一處歇腳之所,聽起來似乎平平無奇,可卻恰好是從大理寺獄中提審犯人時的必經之地,加上江南杭州一帶的園林風格,周邊儘是嶙峋怪石和奇花異樹,十分適合做些設伏殺人等隱秘勾當。

趙瑗將自己整個人靠在椅背上,嘴裡還殘留著剛剛藥湯入喉的苦澀,這種味蕾的刺激讓他的腦海裡在飛速運轉。

趙構前兩日下達的《禁娛令》原本對於趙瑗來說,是個昏招。

曆代君王雖然嘴上說著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話,但其實有絕大部分都小看了民心的力量。

人言可以禁,人心卻不可禁,古來帝王有多少都是栽在了小看民意這件事上。

但曆史的教訓總是教會我們沒人會吸取教訓。

趙構越是想要封禁《碩鼠》,就越是不可能禁掉。

民眾反而會好奇禁令背後隱藏的真相。

看似臨安府衙這兩天效果卓著,坊間再無一人唱起那首歌謠。

可是實際上他們的做法不過是用稻草蓋滅了一團本不算大的火燼,餘燼下的點點薪火遲早會把封頂的稻草給徹底燒穿吞噬。

趙瑗原本想要再等等的,按照原曆史上嶽飛受害的時間來算,他還有大半個月的時間可以等,等火星子已經沒辦法用稻草蓋住了,他再出手。

這樣的話,他就不需要在人前露出任何蹤跡,也能順理成章的脅迫趙構不得不將秦檜叛國之罪釘死,讓自己不至於引火燒身,不了了之。

至此秦檜案與嶽飛案就可以雙雙結案,自己也能擺脫秦檜案的嫌疑,還能趁機救下嶽飛,為他洗刷冤屈,可謂是一箭很多雕,皆大歡喜。

但可惜,張澄和趙構並不是傻子,他們看穿了自己擺在明麵上的第一層目的——以民意為箭,要挾定罪秦檜叛國的罪名,救出嶽飛。

所以張澄乾脆反其道而行之,一手《禁娛令》暫時掐住了百姓的口舌,一手提前提審嶽飛,讓他們認為的幕後之人被迫做出行動。

趙瑗甚至相信,即便沒有了秦檜,“莫須有”的罪名也依舊會被按在嶽飛的頭上,那場千古奇冤甚至會提前上演。

趙瑗隻是蹙眉思忖了一會兒,腦海裡已經閃過了無數可能性。

他突然問道:

“藥鋪那邊知道這事了嗎?”

藥鋪自然是指利州四義和那些江湖義士們,這些日子因為利用藥鋪傳信,所以便一直將其作為代稱。

裘興自然也明白所指,搖頭答道:

“應該暫時還沒,陛下的聖旨是和《禁娛令》一道下的,但之前並沒有一點消息傳出來,若不是屬下進了巡鋪軍,恐怕到現在也不知道有這回事,不過屬下聽說張澄打算明日張貼告示,恐怕到時候就全城都知道了。”

趙瑗苦惱的揉了揉鼻尖。

這也的確是如今他的一個弱勢,雖然坊間內已經有利州四義協助,可自己的情報來源還是過於稀缺,若不是裘興機緣巧合下得到這個消息,那他到現在怕都還蒙在鼓裡。

無論是兩軍對壘還是政壇傾軋,情報永遠是走在第一線的工作,越是擁有強大的情報網,越能提前洞悉對手的動向做好應對工作,便能多出更多的勝算。

但對於目前的趙瑗來說,他還沒有機會和能力建立起自己的情報網絡。

而且自己如今麵前還擺著張澄與趙構聯手給自己布下的棋局。

“張澄提審嶽飛肯定是誌在我們,否則他不會突然從秦檜案中抽出身來去參與和他這個臨安府尹風馬牛不相及的案件,他就是想借機告訴我們,他要提前對嶽飛動手了。但我最擔心的還不是此事,我擔心藥鋪那邊得到消息後會貿然行動,我需要你冒險和藥鋪聯係,將我的信息交給他們,讓他們在提審當日不要輕舉妄動!”

他說得又快又急,取過手邊紙筆,剛想提筆寫下東西,又收回了手,神色間有些躊躇猶豫。

裘興見狀,不由得小聲喊了一聲。

“公爺?”

趙瑗回過神來,放下手中的筆,搖頭說道:

“我想了一下,還是不行,藥鋪那邊原本就是為了殺秦檜救嶽飛而來,如今願意聽我命令行事更多也是因為如此,我雖擔心這個消息一旦傳出去,他們會心急行動,但也不能為此暴露了我們,否則得不償失。”

這段時間的傳信合作下來,趙瑗已經大致了解了利州四義等人的脾性。

這些人生於民間,長年累月的混跡行走江湖,最能體會家國破碎,百姓流離的悲哀。

所以他們義字為先,甘願為刺殺秦檜和救出嶽飛肝腦塗地,但也莽撞冒失,急於求成,這才乾出了刺殺失利險被團滅的破事,可以說幾乎湊齊了趙瑗對江湖草莽們的所有刻板印象。

所以趙瑗的擔憂其實並不多餘。

“那公爺的意思是?”

“藥鋪那邊暫且放一下,還是明日讓茴香正常用老辦法傳信通知警告他們不要輕舉妄動即可,不過我們這邊還是得提前動起來了。”

給裘興重新交代一番讓其離去後,趙瑗坐回椅上,閉目思索片刻,又取來紙筆寫下一封信件,隨後將茴香叫進了屋。

茴香剛一進屋,趙瑗便將信遞給了她,說道:

“你今天替我再出一趟府,去郭府幫我把信送了,不要等到明天再去了,記住務必要等到郭家小姐回信後,再帶回來給我,明白嗎?”

茴香一臉茫然的點了點頭,隨後接過信走了出去。

才走出寢廂,茴香就回過了神來,她一臉興奮的將信件壓在胸口,嘴角已經快要翹到耳根,用激動不已的口吻自言自語道:

“公爺終於等不及了!我就說嘛,公爺怎麼可能讓郭小姐真去赴那個什麼鬼宴會,要真等到那個時候,郭小姐怕是就成李夫人錢夫人了,公爺怕不是得後悔死!”

她捏了捏拳頭,隻覺得自家公爺的未來幸福就這樣沉甸甸的壓在自己的肩上,反倒讓她頗為亢奮。

她甚至還換了一身喜慶的桃紅色襦裙,給眉毛眼角勾了個討喜的弧度,還給兩封信塞進了一個印有酒紅色豆點的信筏裡。

再三檢查過後,茴香十分滿意自己的準備,這才心滿意足的走出了建國公府。

郭雲岫沒有想到建國公趙瑗的侍女茴香今日會來府裡兩趟。

自從禦花園那日結束之後,建國公每日都會讓茴香替他送信。

起初信中內容隻是簡單的問候,詢問那日事情結束後可曾遇到刁難,又或是詢問小泥巴的近況。

再到後來,兩人便漸漸從問候聊到了詩詞歌賦,聊到了奇聞軼事。

趙瑗那日禦花園裡的表現,再配上他頗為俊俏的外表實在難以讓人生出惡感。

她更是從吳貴妃的簡單講述中知曉了對方為了維護自己,而不惜公然頂撞反駁陛下,而遭了禁足受了打,否則當日受罪的可就成了她自己與李家妹妹。

郭雲岫十幾年人生裡,除了自家兄長與父親外,可從未有人這般回護過她。

平日裡接觸到的那些同齡少年,都隻會傻乎乎的獻殷勤,就好像苑林裡豢養的那些瞎開屏的孔雀。

就連父輩們誇耀的那些年輕才俊,在文才見識上都比不過他。

那位建國公就好似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隨意寫下的一句詩便是波瀾錦繡,而且幽默風趣,常有驚人之語讓郭雲岫私下想起便能笑得直流眼淚。

兩廂比較之下,郭雲岫甚至覺得那些所謂的才俊們還不如就像建國公說的那樣,找塊豆腐把自己撞死算了,免得活著浪費農民伯伯辛苦種出來的糧食,還丟人現臉。

所以當郭雲岫接過茴香送來的信筏,看到那信筏上顯然是精挑細選過的兩顆紅色豆印,立馬就麵紅耳赤的捂住了嘴。

她驚慌的發現自己臉頰發燙得厲害,連觸碰信筏的指尖都紅了起來。

好不容易等情緒平複下來,她才小心翼翼的將信筏用繡籃裡的剪刀慢慢裁開,又將信筏用玉鎮展平後細心藏好,這才將視線依依不舍的挪到兩封信上。

第一封裡寫的是建國公惋惜自己因禁足而不能赴宴的內容。

當她看到建國公打趣那些豪門貴胄們的形容後,郭雲岫捂嘴嗤笑了起來。

然後她看到了信裡寫下的兩首詩。

宋朝雖然流行的是詞,但也不乏流傳的詩作精品。

而建國公寫下的這兩首詠梅詩,雖然詩意與意境都相同,但都能算得上是精品中的精品。

若是流傳出去,足以讓臨安城那些自詡高才的文人們爭相追捧。

可兩首詩就這樣靜靜地躺在信中的字裡行間裡,不媚俗世,不爭榮寵,隻為自己一人而寫,隻求她一人點評。

而最讓郭雲岫喜歡的,還是詩中借詠梅之口,告訴自己不要在意宴會上那些隻懂爭奇鬥豔的人,卻失了自己顏色。

她甚至覺得建國公筆下的梅花寫的便是自己。

想到這裡,郭雲岫心跳又快了幾分,她捂著胸口忍不住啐了自己一句。

“傻妮子儘胡思亂想些什麼呢,他分明不是這個意思。”

可萬一呢?

她越想越慌,越慌越想,腦海裡神遊到了九霄雲外摸到了太陽,臉上燙得近乎快要能滾熟雞蛋。

“小姐,您回好信了嗎?茴香說國公爺那邊還在等你回信呢。”

窗外傳來府上丫鬟的催促,猝不及防的嚇了郭雲岫一跳。

她做賊心虛的忙將第一封信藏在了書壘下麵,又覺得不安心,忙紅著臉把信抽了回來,踮著腳尖來到床前,將信塞到了枕頭下。

家賊似的做完了這些,她才回到書桌前,和丫鬟回道:

“彆催,讓你替我守著門呢,你小心點彆讓大哥和我娘這時候進來。”

門外的丫鬟笑著道:

“小姐你慌慌張張的做什麼,不過就是建國公的信而已,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再說了若是夫人知道你和建國公有書信往來,怕是高興都來不及呢!”

“你你再瞎說小心本小姐撕了你的嘴!”

郭雲岫的威脅可以說是毫無威脅,這聲音軟糯得更像是在討饒。

好不容易讓門外的丫鬟重新閉上了嘴,郭雲岫將目光移向了第二封信。

這顯然是建國公後寫的,信裡委婉的說明了建國公在知曉了郭雲岫會去赴宴後,思忖了許久,決定明日邀請郭雲岫來府上做客,正巧建國公府上也有一片梅林,如今剛剛開了花,他想讓郭雲岫評評是淨慈寺的梅花美還是建國公府的梅花更讓人流連。

信中言語雖然委婉,卻讓郭雲岫仿佛聞到了一股子酸味。

隻要想到那個就算挨了板子也一副風輕雲淡的建國公,會是用什麼樣的表情提筆寫下這封信,郭雲岫便險些將嘴角咧上了天。

建國公在信中甚至細心的提及了郭雲岫尚還是未出閣的大家閨秀,若是獨自來建國公府賞梅還是有些不妥,不如明日將李家那位李晚舟一並叫上。

雖然依舊是兩位女子,但可以用宮中那件事後前來探望的名義,對兩人的名節無礙,反而還能增色不少。

建國公如此細心的安排讓郭雲岫像是吃了蜜餞一樣,但還是覺得要拿李家妹妹做掩護頗為不妥。

若是被李晚舟那妮子知道了真相,怕不是要掐著自己的耳朵罵她是重色輕友見色忘義無情無義的壞女人了。

但郭雲岫的思想鬥爭也就做了數息時間,思來想去下還是愛情戰勝了友情,感性戰勝了理性。

她將信件收好後,飛快的提筆給趙瑗回了信,答應了明日的赴宴之邀,又寫了一封給李晚舟的信後,喊來門口替她望風的丫鬟,吩咐道:

“這一封是給茴香姑娘的,這一封你替我跑一趟李府親自交給李晚舟,就說建國公明日邀請她去府上做客,得她應諾後再回來。”

丫鬟不知識趣的問道:

“若是李小姐不答應呢?”

郭雲岫鳳眼一瞪,急道:

“她不答應你就把她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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