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爺皇皇上來了”
侍女話音剛落,就聽門外傳來一聲太監特有的尖銳高音。
“皇上駕到!建國公請見駕。”
寢廂內,趙瑗眉頭一皺,他沒有想到張澄前腳剛走,宋高宗就緊隨其後來了。
這讓他原本打算讓裘興外出打探嶽飛消息的計劃再次擱淺。
聽聞皇上前來,裘興也連忙吩咐侍女上前替趙瑗更衣準備見駕,以免在皇上麵前失禮。
趙瑗才剛要起身,門外又傳來一道渾厚的人聲對那位通報的太監怒斥道:
“見什麼駕?朕隻是來探望瑗兒而已,偏你自作聰明怕人不知道你嗓門大,要讓整個臨安城都知道朕出宮了?好讓那些刺客再來殺朕?朕身邊可不敢留你這種聰明人,回宮後你自去暴室領罰吧。”
隨著那名通報太監戰栗的求饒聲漸漸被拖遠,寢廂的門再次被人推開,一名身著尋常錦服的中年男人已經踱步走了進來。
即便眼前之人並未穿著明黃龍袍,但舉手投足間所顯露的那份高高在上便已經讓趙瑗意識到了此人便是南宋開國皇帝——宋高宗。
趙瑗可不是那些自以為穿越就能隨心所欲對古人實行降維打擊的優越感二愣子。
作為研究曆史的高材生,他深知古代封建製度下皇權的威力,就算再如何詬病吐槽曆史上的宋高宗,但是真的處於時代大勢下,他連一點挑戰皇權的找死想法都沒有。
更何況剛剛才有一個觸了宋高宗黴頭受罰的先例在此。
所以趙瑗剛認出宋高宗,就立即掀被下床,跪下見禮。
“兒臣趙瑗參見父皇,兒臣不知父皇出宮前來,未能相迎,實在有失禮數,還請父皇恕罪。”
他這一跪幾乎蘊含了前世在校哄導師時錘煉出來的畢生演技功力,成功塑造了一個受驚過度又不敢在皇權前失禮的忠君兒臣形象。
那跪在地上搖搖欲墜的身形與他虛弱的聲音相輔相成,趙瑗有信心任誰見了都會心生憐惜。
可惜他想多了,宋高宗並沒有第一時間開口讓他起身。
他垂頭在地,卻能清晰感受到宋高宗居高臨下的視線在自己身上遊弋。
那種帶有審視的滾燙目光讓趙瑗如坐針氈。
是宋高宗在懷疑自己?
按照趙構現階段對秦檜的寵信,加上他曆史上表現出來的多疑性格,不被懷疑才是見鬼了。
不過利州四義刺殺秦檜本就不是前任趙瑗所為,加上暈血症這個借口傍身,自己又一把火燒掉了大多證據,所以宋高宗也僅僅隻能是懷疑而已。
但僅僅是這種懷疑的目光,就讓趙瑗在短短數息的時間裡感受到了什麼叫做度日如年。
這種無言的壓力比起方才見張澄時所需要的謹慎還要大上數倍不止。
直到宋高宗緩慢踱步走到趙瑗跟前時,他的背上已經被細密的冷汗浸濕了一大片。
就在趙瑗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住,假裝的心病未愈都要成真病時,趙構才開口說話:
“瑗兒你昨夜因賊人見血受驚未愈,朕也隻是心憂瑗兒你才微服出宮來看看,不必行那些繁瑣禮節,快些起來回床上歇著。”
趙構嘴裡說著,手上作勢將趙瑗虛扶起來。
趙瑗卻不敢絲毫大意,又以君臣之禮謝過趙構後這才回到榻上。
這才剛剛躺好,就見趙構已經看向一旁還跪在地上的裘興說道。
“朕記得你,子偁送瑗兒入宮時你就一直跟在瑗兒身邊,昨夜你與朕賜給瑗兒的其餘護衛一道拚死護住瑗兒,也算大功一件,你叫什麼?”
趙瑗心中暗道不好,知道這是趙構疑心未消話中有話。倒是裘興十分機敏,連忙答道:
“微臣裘興,昨夜未能救下秦相,實在不敢居功,還請陛下責罰。”
趙構的眼神裡看不出情緒真假,他擺手道:
“有功有過,朕說了算,秦相遇刺非你一人之過,可救下瑗兒卻是實實在在的大功一件,朕得賞罰分明。”
趙構略一思忖,又說道:
“正好,巡鋪軍玩忽職守才讓那些逆賊得以殘害朝中重臣,朕今早已將都巡檢使及四廂巡檢全部革職查辦,朕就賞你巡檢副使一職!”
看著宋高宗隨口一說,就將臨安城巡鋪軍巡檢副使的職位賞給了裘興,趙瑗眼睛都瞪大了。
要知道巡鋪軍是南宋時期主要負責城市治安、消防和夜間巡查的軍隊,除去殿前司這種內城禁軍官司外,整個臨安城的治安都由其負責。
其地位與重要性幾乎等同於現代的警察加城管的結合體。
而巡檢副使就相當於現代某城區分局的局長一職,在南宋這樣重文輕武的朝代裡,已經算是從九品的小官。
但趙瑗細品後就發現,趙構此舉看似是對裘興的賞賜,實則卻是用一個普通武官官職將裘興從趙瑗身邊調走。
偏偏這恩賞裘興還拒絕不得,隻能跪下謝恩。
趙構見狀,這才滿意的坐到趙瑗床前,又開始對趙瑗噓寒問暖起來。
“瑗兒可有讓太醫看過?”
對此裘興與趙瑗早有準備,趙瑗目光一掃,裘興便連忙站出來拱手答道:
“稟陛下,微臣昨夜已經請了宮中太醫替公爺看過,太醫說公爺這是受了驚嚇加上暈血,需要臥床休養幾日,還給公爺開了幾張安神的方子。”
這些其實都是趙瑗昨夜特意叮囑過裘興做的事情,加上隔院確實有飄來煎藥的氣味,所以就算是趙構來之前其實早已提前查過,也沒有看出絲毫破綻。
“那便好,瑗兒你這兩日好好修養,等好一些了記得進宮給張氏和吳妃請個安,也不知道哪個宮人多嘴,把你遇險的事情說給她倆聽,差點鬨著要和朕一起出宮看你,朕不帶她們,她們就帶著人去佛堂裡給你抄經祈福去了。”
趙構口中的張氏和吳妃便是曆史上曾在宮中養育宋孝宗的張賢妃和憲聖慈烈皇後。
彼時趙構原配憲節皇後已逝,宮裡後位卻還懸而未定,張氏和吳氏二人尚還未成為曆史上的張賢妃和憲聖慈烈皇後。
所以趙構才隻是稱二人為張氏和吳妃。
趙瑗也知道曆史中這兩位女子對未來的宋孝宗十分疼愛,自然不敢拒絕,點頭答應道:
“兒臣明白,等兒臣病好後定會入宮給母妃請安,不讓她們憂心多慮。”
趙構聽完,連稱趙瑗孝心可嘉。
隨後他命人送進來一大堆珍貴藥材與書畫筆硯等賞給趙瑗,又讓隨他出宮的侍衛隨從將其搬進庫房書屋裡。
見趙瑗似乎真的沒有問題,趙構總算收起了心中的懷疑,不再繼續試探,轉而問了一些學業問題後,便離開了。
眼見趙構真的已經帶著人徹底離開。
這下趙瑗總算是完完全全的可以鬆下一口氣。
比起先前應付張澄,宋高宗趙構的出現除了讓趙瑗猝不及防外,更多的是無形的壓力和他看似無意卻處處暗藏玄機的話語。
哪怕就是一份看似隨意的賞賜,其背後的目的若是深究起來,趙瑗懷疑他甚至能洋洋灑灑寫一篇萬字論文來論述其中隱藏的各種深意。
他在麵對趙構時,甚至有一種東北人吃麵——毫無剩(勝)蒜(算)的可怕錯覺。
“小公爺。”出屋清點方才趙構賞賜的裘興又折返了回來,靠近趙瑗的床邊小聲說道:“庫房和書房有被翻動的痕跡,但東西都被放回了原位,另外皇上還留了一批護衛說是給您留的。”
好吧,看來並不是錯覺。
他坐起身,朝裘興大聲說道:
“去問問偏房的藥煎好了沒有,我這幾天得安心待在府裡吃藥養病,好趕緊病好去宮裡向母妃請安。”
見裘興出去拿藥,廂房的紙窗前已經多了幾道站崗的身影,趙瑗歎了口氣,看來曆史上對宋高宗疑心病重的評價怕還是輕了。
他躺在床上,思索著今後的打算。
原本以為自己不過做夢,為一時快意恩仇捅死秦檜的事情他並不後悔。
如今知道自己穿越,原本在十幾年後才會死去的秦檜提前身死已成定局,那他所熟知的曆史便已經發生了改變。
原本南宋還要在金元的鐵蹄下遭受數百年苦難,直到元朝滅宋,明朝才會在反抗之中崛起新的希望。
而由於自己的到來,臭名遠揚的秦檜已經提前退場,《紹興合議》雖已簽訂,但嶽飛還未含冤而死。
這就代表著自己有機會救下嶽飛,為他洗刷那些莫須有的罪名,重新抗金防元,收複燕雲十六州!
要知道古往今來,嶽武穆的十年功潰與冠軍侯的功敗垂成身先死可算得上所有喜愛曆史之人心中最大的遺憾。
若是他能夠親手彌補這一遺憾,隻要想一下,都能夠讓趙瑗感覺自己心潮澎湃,熱血翻湧!
而當前他要做的最緊要之事,就是消除宋高宗趙構的疑心,解決秦檜遇刺一案自己的嫌疑,然後聯係已經逃出臨安的利州四義,暗中組建自己的勢力,救出被困獄中的嶽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