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電視劇裡經常演的那樣,當巡鋪軍姍姍來遲的時候,秦檜的鬼魂恐怕都可以投兩次胎了。
其實也不怪巡鋪軍玩忽職守,沒有及早察覺這裡的異樣。
實在是因為秦檜名下的這座府邸位於禦街南段的太平坊,方圓數十裡內的居住者上至皇親國戚,下至達官顯貴。
就連偷偷躲在牆角撒尿的幼童都有可能進過宮,在宴席上被宋高宗逗過雀兒。
這些王公貴胄陰私甚密,最忌閒雜外人進入,因此巡鋪軍平常巡夜大多都對這裡唯恐避之不及,生怕巡街路上不小心撞見什麼不能被看見的事。
再加上秦檜府邸占地足有數十畝,彆說風吹草動了,就算裡麵的人唱卡拉ok,巡鋪軍恐怕一時半會也難以察覺。
所以當巡鋪軍終於衝進秦邸庭苑內時,趙瑗已經安排好了口供,一把火點燃了苑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裝昏。
時值金廷議和剛剛結束,金國使臣才走沒幾日,當朝宰相就在府中遇刺身亡,甚至還波及到了皇室子嗣,建國公趙瑗遭受無妄之災,身受重傷昏迷不醒。
這個重磅消息僅僅不到半日時間,就如同裝了翅膀一樣,傳遍了整個臨安城!
向來隱忍克製的宋高宗趙構難得在朝堂上大發雷霆,用禦硯把大半宿沒睡,被親兵從被子裡吵醒的殿前都指揮使楊沂中給砸得頭破血流。
時任臨安府尹的張澄也沒逃得了,楊沂中乖乖撿還給小太監的禦硯被宋高宗一視同仁的與張澄腦袋又做了次親密接觸。
等宋高宗發完了火,這才嚴令兩個遭了無妄之災的倒黴蛋滾去徹查此案。
兩個人就這樣在朝中同僚們或幸災樂禍,或同情的目光下相互攙扶著走出了垂拱殿。
兩人看著殿外剛剛才升上地平線的那一縷朝陽掠過宮牆殿脊斑駁的灑在臉上,感受不到一絲暖意,恍惚之下才驚覺自己背上不知何時已經被津津冷汗滲透,冰涼的貼在背皮之上。
站在宮外,兩人心有戚戚焉的合計一番,才決定分頭行動,由楊沂中前去秦府案發地查探,而張澄則前往建國公府上探病,順道探聽情況。
張澄抵達建國公府時,已是午時,趙瑗剛剛從昏睡中醒來。
雖然起先裝昏是為了騙過巡鋪軍起疑,但突逢穿越等數件驚變,還要連續發揮急智應對變故,趙瑗也沒有頂住壓力,真的昏睡了過去。
等他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躺在了鬆軟暖和的雕欄閣床上,一旁的侍女正用綢絹沾了溫度恰到好處的清水替他擦拭身子。
社會主義春風裡茁壯成長的趙瑗哪裡經曆過這種萬惡的封建主義糖衣炮彈,嚇得他連忙坐起了身,想要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沒成想這番舉動卻讓那侍女誤以為自己侍奉不周,惹惱了小公爺,驚慌之下撞翻了水盆,將水灑了一地。
這聲音驚動了屋外守衛的裘興,他連忙進屋,見是趙瑗醒了,便將侍女打發出去,又道:
“公爺,臨安府尹張澄奉陛下之命前來查案,現就在外堂裡等候。”
趙瑗眨了眨眼,心說果然趙構的第一關要來了!
這位生性多疑的宋高宗一定會命人徹查此案,而趙瑗這位秦檜遇刺的現場親曆者一定會在宋高宗的嫌疑之列。
隻有順利度過這第一關,他才有機會聯合利州四義,救出嶽飛,才有資格談改變南宋未來!
他見侍女還要去收拾那團水漬,揮揮手朝那侍女說道:
“你先出去,等會兒再回來收拾吧。”
侍女應聲告退,而趙瑗則回憶起張澄之名。
根據記憶,張澄為北宋名臣張商英之子,靖康之變後隨宋室南渡,頗受趙構重用,曾先後曆任過戶部尚書、臨安府尹等要職。
他在任臨安府尹期間曾主持疏浚臨安城內河道,改善漕運以促進商業發展,其才乾能力得到了《宋史》“澄精敏善處事”評價。
比起南宋文臣裡那一群屍位素餐的酒囊飯袋們,這人算得上能力出眾務實乾事的。
可惜他依附秦檜甘為黨羽、打壓忠良,又被後世罵作“以才濟奸,為檜羽翼”。
對於這人會來,趙瑗心底早有準備,他張張嘴,一連著變了幾個聲調,挑了個自覺最合適的,朝裘興問道:
“我這聲音怎麼樣?夠不夠虛弱?像不像受驚後的樣子?”
裘興一愣,斟酌片刻後認真答道:
“公爺可以稍微再壓低一下嗓子,若能說話帶點顫更好。”
“那行,就這樣了,你去讓張澄進來吧。”
待裘興走到門口,趙瑗突然想起來,開口又把他叫住,問道:
“對了,昨夜巡鋪軍的人問了你話嗎?”
“問了,我按昨夜公爺的原話答的。”
“那你現在還能記得多少?”
“剛剛才重新給人說了一遍,一字不差。”
趙瑗滿意的點點頭,揮手讓裘興出去。
張澄很快就被裘興領了進來,站到榻前躬身行揖問安。
“下官張澄見過建國公。”
“張府尹不必多禮,恕本宮受驚抱恙招待不周,張府尹還請坐。”趙瑗似才想起來一樣,又開口提醒道:“張府尹注意一下腳下,方我剛剛被夢魘驚醒時不小心弄翻了水盆,又急著見你就沒來得及讓人收拾,府尹大人可彆踩著了。”
待張澄繞過水灘落座,他才朝對方看去。
這人看起來約莫五十歲的年紀,和南宋文臣給人弱不禁風的刻板印象不同,張澄的身形體格頗為健壯高大,麵龐偏銅褐色,一看便不是那些隻會躲在書房裡誇誇其談的腐儒。
隻是他不知為何額頭上破了一塊皮,雖然似乎已經被簡單處理過了,但還是有些血絲從紗布裡滲出。
這一眼又讓趙瑗立即扶額彆過了頭去,做出一副心慌的模樣。
張澄不知就裡,連忙問道:
“建國公這是怎麼了?可是下官有何不妥,駭到了國公?”
裘興一邊上前替趙瑗撫背,一邊回答:
“張府尹不必擔心,小公爺隻是自幼暈血,見血便會心慌。”
等裘興解釋完,趙瑗這才擺手示意自己無礙,朝張澄說道:
“讓府尹大人見笑了。”
張澄一邊賠笑,一邊眯著眼睛仔細觀察,見趙瑗與裘興表現不似作假,這才收回了目光。
兩人又虛與逶蛇了一會兒,張澄才切入了正題,開口問道:
“陛下此番差下官調查秦相遇刺身亡一案,下官不得已才前來叨擾國公爺,有幾個問題不知國公爺能否告訴下官。”
總算來了。
趙瑗心中一跳。
“秦相遇刺乃我朝大不幸,那些賊子匪類實在膽大包天,本國公恨不得生啖其肉,若有所需,張府尹但問無妨。”
這話才說完,趙瑗就有些後悔,覺得自己表演得有些用力過猛了。
不過張澄似乎並沒察覺有異,反而頗為動容,他擦了一把眼角後問道:
“不知昨夜國公為何會在秦相府內?”
張澄問這事其實說來也有些詭異。
趙瑗之所以深夜到訪秦府,其實還是秦檜送帖相邀。
之所以有此事,皆是因為趙瑗前些時日年滿十四,已至成童,於是按例出宮開府建牙,不再居於宮中。
此等大事,自然有朝中各路皇親大臣們送禮慶賀,其中自然少不了已經居於高位的秦檜。
隻是秦檜當時忙於宋金合議與構陷嶽飛入獄之事,無暇分身,便隻是讓府上門房送了份賀禮到建國公府上。
直到前些時間宋金和議一事徹底結束,秦檜才空暇下來,給趙瑗送了宴帖。
卻沒有想到趙瑗赴宴,竟然發生了如此意外。
秦檜遇刺便罷,還讓趙瑗給穿越了過來。
趙瑗將秦檜宴請自己的緣由說給張澄,這些事情不過是些正常的交際,自然也無需隱瞞。
張澄身為秦檜黨羽,自然也知曉確有其事,便繞過此事,又一連問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趙瑗皆是如實回應。
眼看著時間漸漸到了申時,兩人交談也已經從案件問詢聊到詩詞書畫,看似張澄把此行的正事目的給忘偏題到了姥姥家裡。
張澄看看時間,言稱時候不早,改日再來登門拜訪。
趙瑗心中自然樂得答應,這張澄看似沒有過於刁難,但話語中暗藏玄機試探,讓人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應付。
兩人聊到現在,比寒假在家趙瑗幫表弟通宵趕完寒假作業還要心累。
他忙不迭的讓裘興替他送客。
結果張澄走到門邊,突然回過神來問道。
“下官有一事險些忘了問,國公可還記得昨夜從刺客出現到巡鋪軍抵達,中間大約間隔了多久?”
趙瑗一愣,立即反應過來這廝和自己東南西北聊了半天,最後的套落在了這裡。
可惜自己一直防著,沒有中招。
他裝作茫然的看向對方,說道:
“本公隻還記得那刺客突然出現,一劍刺穿了秦相,本公就見血暈了,等本公再醒來,就已經在這了,關於張府尹的問題,或許裘興比本公更清楚。”
在趙瑗說話時,張澄的目光一直注視著他,沒有眨一下眼。
聽到趙瑗說完,張澄點了點頭,抱歉道:
“是下官記差了,這問題在下官見公爺前好像就問過裘護衛了,那下官就先不打擾國公爺休息,下官先行告退。”
張澄從建國公府出來時,楊沂中已經門牆邊停靠的車轎裡等候多時。
見張澄登轎,楊沂中連忙開口問道:
“如何?”
“應該沒有問題,建國公本就有暈血的傳言確實屬實,昨夜刺客襲殺之時建國公就因為暈血昏迷過去了,直到我登門拜訪才從夢魘裡嚇醒。”
“那名唯一活著的侍衛呢?”
“那名侍衛名叫裘興,在見國公前我已經問過了他當時的情況,基本與案發後巡鋪軍審問的一樣,那些刺客潛入秦相府中,趁宴刺殺後被國公府的護衛攔住,聽到巡鋪軍來的動靜後才匆忙放火逼他放棄糾纏得以逃脫,你查得如何了?”
“”
馬車在建國公府前停了好一會兒,馬車才緩緩駛離。
等馬車走遠,裘興這才回到趙瑗的廂房,朝著趙瑗拱手報告:
“小公爺,張府尹已經走了,和他一起的還有殿前都指揮使楊沂中,楊沂中先前應該去過秦府,腳印還有燒過的灰泥痕跡,兩人在轎上交談,談到了楊沂中在秦府已經查到了利州四義逃離方向的線索,說他們似乎已經連夜潛水道離開了臨安府,已經派人前去追拿。”
“看來他們近期應該會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利州四義身上,咱們這裡暫時安全了,等風頭稍微過一下,就可以著手考慮嶽飛的事了。”
趙瑗剛剛鬆了口氣,正準備起身活動活動筋骨,就聽到屋外傳來一陣驚慌失措的響動。
他疑惑的朝門外看去,就先前那名服侍他的侍女氣喘籲籲的站在門前,著急忙慌的說道:
“公公爺皇皇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