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 10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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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樁事鬨到了顧娘子前。

宋娘子手扶著自個兒的朝天髻,那上頭簪了不少釵環,一根手指點林秀水,嚷道:“換人!就她,幾匹布熨了多少日子,眼瞅快到三月了…”

林秀水瞧一眼牆上的小曆,今日是二月初七,合著在宋娘子的嘴裡,後麵日子長腿跑了。

她任憑宋娘子嘰裡呱啦,生怕把這個活計又攬到自己身上。這批紅布那麼豔,天光一照,她壓根看不清皺褶在哪裡,要熨得快就得胡亂應付。

顧娘子叫人點了茶,又上了幾碟點心,吩咐好後才過來說:“宋娘子,你有什麼事隻管跟我說。”

她輕拍林秀水,低語道:“你先回去歇著,這事彆上心。”

宋娘子是有點權在手,便要大耍威風,使勁為難彆人的人,顧娘子專治這種人,糊弄她的訴求,再反手告知她的主家,叫人把宋娘子領回去。

領回去是領回去了,但這次換了宋娘子的姐妹來。

顧娘子到院子裡時,林秀水已經同小春娥說了一通,兩人都不大會罵人,但說宋娘子是成了精的大鵝,老咬人。

“說什麼呢,”顧娘子走過來,她站在林秀水旁邊,“那批布不用你熨了,確實為難你,我找三個老裁縫來熨,小春娥,你再把你大姐叫來一起燒炭。”

小春娥啊了聲,她家大姐也確實是燒火能手,畢竟兩人從小就幫爹娘燒灶燒爐的,但她大姐那嘴巴真煩人。

她又忙問:“那阿俏呢?不叫她熨了?”

顧娘子正看有多少匹布,聞言道:“之前油衣作裡許三娘子說阿俏手藝不錯。”

“阿俏,你這幾日先去油衣作裡縫衣吧,那邊缺人手。”

林秀水眉毛高高挑起,嘴巴微張,又立時應下,她可喜歡去油衣作了。

隻是不免要寬慰小春娥,“過幾日我就回來了,還同你一道熨布,給你帶吃的。”

小春娥臉都皺成一個苦字,拉著林秀水的衣角說:“我這幾日怕是要在火裡燒,水裡煮,雨裡澆了呀,我那大姐她慣會折磨我,我命太苦了啊!”

“我下工後也不能去撲買了,再去的話,我大姐肯定會打斷我的腿,阿俏啊——”

不知道的人以為她哭喪,而知道的林秀水,真想看看她腦子裡是不是隻有撲買。

後頭林秀水去了油衣作,因不是第一次來,沒人領她,她熟門熟路進了院子。

院子裡一排束線架,上頭垂放著麻線,有兩個老婦人坐在架子旁,腳邊有兩個鴨蛋形的麻絲桶,膝蓋倒扣搓線瓦,取出木盆裡浸泡的苧麻絲,沾了桑灰細細揉搓成線。

正中的地方擺了十來張寬桌,拚成兩排,每張桌都放了衣料,應是一人縫同個衣片,此時這坐滿了人,林秀水粗粗一看,大概有三十來人。

有人在埋頭苦縫,也有人扭頭相互說笑,再轉回來縫幾針,倒是有人抬頭看了林秀水一眼,又自顧自忙著。

林秀水一下便找到了於六娘,隻是還不好過去,要到許三娘子那,要她安排縫衣的事項。

“你先縫領抹,就那角落裡,縫完你下工前來找我,”許三娘子壓根不得歇,吩咐完又跑著往外頭走了。

角落那,林秀水轉過頭看,再轉回來,揉揉眼,最終相信這桌上比她人站著還要高的布,是她要縫的。

她個人始終覺得,油衣上縫領抹簡直多此一舉,油衣和領抹都同個色,縫了有什麼用。縫衣襟不如縫係帶,可惜宋朝盛行不製衿,就喜歡敞開衣袍。

有這麼多要縫的領抹,她隻好匆匆跟於六娘問聲好,然後去取粗針、針夾、麻線,伸長胳膊拿旁邊的成衣,捏著長條領抹來對著衣襟處。

這裡還沒有珠針,那種針短而細,針頂有珠子的那種,能把要縫的衣物給固定住,也沒有針箍,可以套在指節上按壓針頭,粗針縫油衣根本不好縫,她都想上錘子砸了。

但是針夾很好用,是紅木做的,鳥頭造型,後麵兩根手柄像撅起來分得很開的嘴唇,隻要握著手柄往下按,鳥頭張開夾住針,再按一遍便能把針拔出來。

林秀水縫得挺費勁,一早上縫了十件,晌午跟於六娘碰麵的時候,不免要說:“這油衣真難縫,我覺得還是要先縫好再上桐油。”

“這也有,”於六娘指指對麵,“那邊是染帶色油衣的,青綠藍三種,全是先熨再裁後縫,縫完再熨一遍,最後上桐油,上完了還得把內裡縫進去呢。”

“那種一件要這個數,”於六娘張開手掌。

林秀水不免吃驚,“五貫啊,我就說這年頭想過得好,還是得去搶劫。”

於六娘被她逗樂了,笑得雙頰都在抖,又問她,“你怎麼突然過來這裡,不在成衣鋪裡做了?”

“沒啊,我兩頭賺,”林秀水將饅頭分一半給於六娘,靠著椅背啃了一大口,兩頰嚼得一鼓一鼓。

她吃完一口跟於六娘打聽,“你們在這做活,桐油有沒有便宜點賣的?我想買罐桐油。”

“你買桐油補船還是擦屋裡器具,”於六娘沒答倒先反問。

“補船漆布塗家生呀。”

於六娘拉把凳子坐下說:“塗屋裡器具要上廣漆,是熟漆混熟桐油做的,擦了味小還透亮。”

“這熟桐油塗布補船才好,你要不挑,隻想便宜的話,倒是有點門路。”

“我指定不挑,就想買些便宜桐油,”林秀水將兩把凳子挨近,特地壓低聲音,“六姐兒,你給我說說唄。”

這油衣作旁邊挨著的是桐油作,於六娘兩頭混,對桐油價門兒清。她看眼旁邊的人,也小聲道:“這最便宜的是桐油底,才三十文,每個桶底渣倒進一個桶裡,這種桐油黑還有不少渣子,得自個兒拿布篩一篩。”

“還有種比這貴三十文,但清透,上色也好,旁的人我可不告訴她。桐油作裡的桐油,有大半都是他們那桐鄉出來的,那油桐樹多,桐油價賤得很,到鋪子裡翻身一賣才貴了起來。你要是信我,下了工先跟我瞧瞧去。”

三十和六十其實都是頂便宜的價了,正經一桶得上貫呢,隻是再便宜,對於林秀水來說,也得仔細挑揀。

她當即道:“怎麼會不信,就是這麻不麻煩你。”

“哪麻煩,你先見著東西再說,要是真覺得麻煩我了,”於六娘隨口道,“你就送我塊繡布吧,我閨女後幾日抓周正好能用得上,你也一道來。”

這林秀水倒是知道,於六娘嫁了個有桑林的人家,頭胎生了女兒,家裡都高興,畢竟養蠶織布的手藝傳女不傳男。

她閨女也好帶,六個月便不吃奶了,於六娘說本不來這行做了,油衣作一直來找她,才忙的時候來做做。

林秀水一聽這話,她說:“繡布多拿不出手,我到時給你閨女做雙虎頭鞋。”

“那我可等著了,”於六娘也不推辭,大方接受了。

她還給林秀水吃水豆豉,隔年的,好豆子加甜酒,又是陳皮、乾薑、草果泡的,林秀水吃不來這口,隻覺得豆子一股發酵的酒味,酸溜溜的。

於六娘笑她,還說要給她帶真正的酒豆豉,叫她嘗嘗正宗酒味,林秀水連連搖頭。

到了下晌,林秀水仍舊縫衣裳,那桐油味都聞習慣了,下針也漸快,而且她縫衣不說嘴,隻管盯著布瞧。

連許三娘子站在她身後盯著也沒察覺,還是看見一團影子,這才轉頭往後瞧去。

“縫得不錯,”許三娘子正拿縫好的油衣細看,針腳勻稱,線縫筆直,她暗暗讚許,“今日先把領抹縫了,明日你去縫衣袖。”

對於林秀水來說,縫兩個都沒有差彆,她隻老實應下,許三娘子笑她不懂,“這縫衣是按日領錢的,縫領抹一日十五,縫衣袖一日有三十文。”

一聽這話,林秀水眼睛睜得溜圓,這也沒告訴她能有錢領啊。

許三娘子見她這樣,不免發笑,“跟我來領工錢。”

“哎,”林秀水騰地站起來,還特意繞開椅子,腳步歡快地過去領錢。

她回來的時候,旁邊幾個娘子在笑,有人笑說:“你瞧這小丫頭,領點錢就高興成這樣。”

“你從前不也這樣。”

林秀水被她們也不惱,隻是朝著她們笑,眉眼彎彎,有錢領當然得高興。

下工前要把針、針夾、沒用完的麻線全部放回去,將桌子收拾整齊,明日她得換個位置了。

出了門,上於六娘的小船,船身透亮泛著光澤,她誇讚,“這船漆得好。”

“這就是廣漆,貴是貴些,”於六娘劃船,在船頭跟她說,“那賣桐油的在清水河的橋底下,他住船屋的。”

林秀水便聽於六娘說這賣油郎,大夥又稱他為犟油郎,有人曾說他這桐油補船會漏,他硬是把自己船塗滿桐油,從此隻住船上,五六年不換船。

賣油郎的船屋挺大,前頭堆著各種桐油,蓋了簾子後頭是他住的船艙,船尾則是爐灶。

“油叔,今日帶了我妹妹來,來點合算又好的桐油,”於六娘劃了船過去,跟賣油郎說。

賣油郎挨個說了價,最便宜的六十文一罐,能塗三根大柱子,再貴點二百文,塗兩三尺油布不成問題。

林秀水要了六十文的先,賣油郎還搭了她一小瓶粗油,有渣子的,也能用。

“你要用得好,下回再過來。”

林秀水又跟於六娘道謝,她自己上岸走路回去,一罐桐油捧在懷裡,小瓶粗油拴腰上。

在路口遇見張娘子,忙叫道:“娘子你來,那傘我給你再刷層桐油,補得結實點。”

張娘子去取了傘,又覺得她這生意做得太過實誠,白占了她便宜,不免說:“在這支攤雖說離家近,可來往人不算多,不如到我那去,我把地方分給你點,商稅是要高一文,可補衣的人多。”

林秀水一邊埋頭補傘,一邊問:“是哪裡?”

“就南貨坊邊上那…”

這地名越聽越耳熟,林秀水一想,那不就是桑橋渡這邊最繁盛的地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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