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1 / 1)

推荐阅读:

百補婆婆說,隻要針能縫,萬物皆可補。

她越琢磨越覺得這話在理。

今早天色霧蒙蒙的,溪上像籠著一層煙,林秀水照常支攤、吆喝,沒人路過就縫補油布手套,等青石板有踢踏的腳步聲,她才會抬頭看一眼。

來往人不少,她也並不是每張臉都認識,可尋她問過枕囊的張娘子,她不免要把針線放到桌上,拍拍身站起來。

“張娘子,張娘子,”

張娘子懷裡抱一柄油布大傘,聽見聲忙轉過腦袋,一見林秀水便把傘橫抱著,走了幾步上前。

林秀水跟她搭話,“之前那枕囊法子成嗎?”

先前張娘子來尋林秀水,要給幼女做個原樣的枕囊,她給出了個主意,把原布跟枕囊放在一塊,沾了同樣的味道再裁了做新的。

“哎呀,秀姐兒,我正想過來謝你呢,”張娘子又將傘放下來,靠在自己腰上,“我怎麼都沒想到,她也不是認枕囊,隻認那個味。我裁了新做的,她也歡歡喜喜的。”

林秀水同張娘子又閒聊兩句,而後才點點她的油布大傘道:“娘子要拿著傘去做什麼?”

“說來也是,這傘麵叫我家官人給砸了個洞,”張娘子說到這又氣又惱,“我正想到對岸去找人修修。”

林秀水先勸她,又問道:“這修個傘麵要多少銀錢?”

張娘子如實說七八文,林秀水便道:“娘子要信得過我,我也能補。”

“啊,”張娘子驚訝,“這你也能補?”

林秀水彆的不說,她其實是補傘的好手,因為她有兩把破傘,一把油紙的,一把油布的,油紙的常破,破到整把傘糊滿了各色的油紙。

油布傘更不用說,骨眼和布麵的線斷了她自己縫,破洞麵自己縫,縫成了雜布傘,一把傘縫縫補補用五年。

即使林秀水說修不好不要錢,張娘子半信半疑將傘給她,到底不放心,乾笑道:“要不我還是上外頭修去罷,免得耽誤你的活計。”

林秀水正將傘撐開,她也不惱,隻笑道:“娘子你放寬心,補不好我再賠你把新傘。”

她先看破洞的地方,對比油布手套的油布,色差不大,人家隻是要防雨,不是要跟衣裳麵補到完全看不出。

補傘要用糨糊、柿漆、麻線、油布、油紙,她一樣樣取來擺開。在張娘子驚異的神色裡,把油布墊在傘麵破洞下,粗針穿繞麻線,她用的針法是布麵上看不出來的,線跡都藏在傘背下。

林秀水又用糨糊塗油紙,把跟手掌大的油紙沾在反麵,其實用絲綿紙會更好,到時候多漆幾層桐油,那布麵顏色就成了同一個色。

拿了刷子沾一點柿漆,順著縫線邊緣塗抹,乾了再抹幾遍,潑盆水驗驗,半點不透。

她還看了骨眼跟布麵的連接處,有幾處線不牢,用粗麻線重新補上,搗鼓了幾遍,原先這傘開合很緊,需要用大力氣,經由她這麼一弄,開傘極為順暢。

經常用這把大傘的張娘子,她比林秀水要胖點,力氣也不大,每次雨天出攤賣糖粥,總要跟這把傘較勁許久。叫她官人修一修,他隻會說自己用時沒問題,修傘的匠人會說緊點不容易壞,叫她彆耽誤自個兒工夫。

鬨得張娘子一到雨天就煩憂,開個傘還得聽她官人的念叨。

“啊呀,這修得好,”張娘子滿臉喜悅,將那大傘開合了好些次,她長長鬆了口氣:“再也不用請旁人開傘了。”

見她高興,林秀水便露出真切的笑容,“除了傘骨斷了我不會修,其他要是有問題,娘子隻管找我。”

張娘子數出十文錢放桌上,連連點頭道:“不找旁人了,我隻找你,我家裡還有兩把傘,也按這個價,你晚些給我修修。”

“好啊,”林秀水忙應下,臉上始終有小小的笑,她感受到彆人的歡喜,這種是來自於補好一樣東西,解決彆人煩憂帶來的滿足。

王月蘭捧著碗紅豆粥出來,見林秀水在攤子前傻樂,問道:“笑成這樣,撿到銀錢了?”

“沒啊,”林秀水雙手接過粥,晃晃腦袋,有些得意,“我接了補傘的活,賺了十文。”

“怎麼賺的?”

林秀水吹吹熱燙燙的粥,一五一十說了,王月蘭先是誇她兩句,而後又說:“就在這兒補,彆過對岸那,那邊修傘匠多,指定要擠兌人。”

林秀水也點頭,她又不打算專搶人家的活,趁著沒人,吸溜喝完粥,正打算將碗給王月蘭,她想再守一會兒。

便聽一陣小兒哭聲,不高昂,低低啞啞的,她往巷子口瞧,就見兩人抱著一個繈褓裡的孩子,麵色急匆匆的。

王月蘭倒是上前道:“柴娘子柴郎君,這是往哪裡去?”

一見是王月蘭,柴娘子當即大吐苦水,“你住得離我遠些,怕是不知,彆人的孩子頂多是夜哭郎,我這生了個日夜哭郎。”

“日日都哭,壓根離不得人,鬨得我倆連柴炭生意也沒法子做。這哭的嗓子也啞了,前頭進了風去看郎中,還花掉我一貫錢,聽聞前麵有個臨安來的,治小兒的郎中,我倆瞧瞧去。”

王月蘭哪裡不知,這娃在桑橋渡都出了名,日哭夜哭,因為這事柴家跟兩邊鄰舍鬨得很僵,都快上鎮衙去了。

她倆說話的工夫,林秀水卻在細看柴娘子抱著的嬰孩,正哭的一抽一噎,小腳在包被裡不住踢騰,哪怕被緊緊裹著,也能看出他在掙紮。

林秀水生了疑心,端來把凳子請柴娘子坐下,她說:“前頭風大,他又哭得這麼厲害,不如坐下先掩一掩包被。”

柴娘子一聽有道理,當即坐下來,一坐下,懷裡掙紮得更厲害,又哭又鬨,要把整條包被給掀掉,柴郎君在一旁罵道:“犟種,連繈褓也不裹,日日要踹。”

“不是他犟,”林秀水忍不住道,“這繈褓不是這樣裹的。”

她這話一出,在場三人都看她,王月蘭忙把她往身後拉,小聲道:“你可彆給我胡說。”

柴娘子卻冷臉道:“小娘子你又沒婚嫁,怎麼知道不是這樣裹的?我們桑青鎮自古都是這樣做的,不信你問你姨母。”

自古傳下來的東西還有諸般錯處呢。

林秀水雖則上輩子,這輩子都沒曾婚嫁,但她記憶裡可是做過許多小兒衣裳的,關於此類知識也知道不少。

桑青鎮裹孩子繈褓,不是上緊下鬆的,而是用繩子綁孩子腳,再用包被緊緊裹住,管這種叫蠟燭包,說是日後大了會高,腿不打彎。

這種裹法在桑青鎮生男家中比較常見,主要宋朝募兵要看身長,上等禁軍要五尺五寸(一米七五)才能入選,身長越高,軍餉越多,有些窮苦人家為了逃男孩成丁後,必須要繳納的丁鹽綢絹,會從繈褓就打算把孩子拉高,以後好去做募兵。

“那柴娘子你叫我抱抱,我保管他不哭,”林秀水也沒有爭辯,“我也是幫彆人帶過小孩的。”

王月蘭鬨不清她到底賣什麼名堂,也不大清楚,在外人麵前卻是幫林秀水說話的,睜眼說瞎話,“她確實幫人帶過不少小娃,柴娘子你看哭得這麼厲害,不如叫她試試。”

柴娘子跟王月蘭交情挺深,王月蘭總幫她,也不好拂了人的麵子,便讓林秀水坐著,將小孩給她抱。

林秀水抱小孩坐到背風處,將手從下伸到包被裡,果不其然摸到一條繩子,悄悄解開,又把包被弄成鬆緊合宜的,外頭看著依舊牢牢裹住。

她這一弄,原本還哭鬨不休的孩子,慢慢地伸直腿,大張的嘴巴漸漸閉攏,沾滿淚水的睫毛睜開,露出個沒牙的笑容。

然後靠著包被,頭一點一點的,合上眼睛睡著了。

柴娘子自打他生下來,隻見哭不見笑過,一時竟發了怔。

“原是真弄錯了,”柴郎君懊惱。

王月蘭笑道:“怕是你家這鬨騰,不願意包著呢,長大以後肯定是個皮實的。”

林秀水一時在這兩人眼裡成了治小兒的神醫,一個勁地誇她的“醫術”高明。

誇林秀水的時候她沒笑,但說要送她柴火的時候,她差點沒笑出聲。

後頭兩人又要照顧她生意,柴娘子說給小兒多做幾身新衣,買好些的布請她來裁。

“不用好些的,穿過的舊衣最好,不會紮人,保管穿得舒服。”

她接了柴家的活,叫她改五件衣裳,改短改窄,給她五十文,一船柴火,另外剪下的舊布也給她。

若不是她上工的時辰要到了,王月蘭還要細細盤問她。

今早這兩個活計,叫林秀水又高興又歡喜,走路帶風地進了成衣鋪。

正巧碰上宋娘子進門來,她穿件青色長褙子,頭上梳朝天髻,也鼻孔朝天地看人,她瞥了林秀水一眼,“你等著,我忍你許久了。”

林秀水簡直莫名其妙,哪裡忍了,就她這張嘴,該說的不該說的,全叫她說了。

“我定要跟你們娘子說,叫她換個人來熨布,仗著自己熨布工夫不錯,幾日裡就這麼懈怠,才熨了多少匹。”

“我要讓她換人!”

“你怎麼不說點話?”

要林秀水說什麼,天底下竟然有這般的好事。

最新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