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謝謝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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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淮臨水,當地的建築大多臨水而建,在河床上打下木樁或者石樁再用寬厚均勻的木板鋪蓋,富貴一些的人家會在水中建起閣樓,夜幕降臨時,風吹起閣樓高處柔亮的燈籠。

晚上歐陽燕為謝懷瑾一行人舉辦的接風宴就在一處富麗精巧的水中閣樓上。秀麗婀娜的婢女穿著整齊的服飾,引著謝懷瑾和辭盈一行人向拐角的木質樓梯走。

樓梯並非方方正正,而是圍繞著閣樓旋轉著,辭盈走在樓梯上,向外能看見遠處水上花舫的風光,幾人頭頂高低錯落掛著燈籠,滾燙的燭火燒著夜色的寂靜,裡麵已經傳來絲竹的聲音,遠遠看去,歌舞升平。

待賓客都坐齊,歐陽燕對著一旁的管家使了一個眼色,管家指揮著人先上菜,歐陽燕是主人家,雖然有心讓謝懷瑾坐高位,但被謝懷瑾推辭後也不好強求,於是還是自己帶著夫人坐在高座上。

宴會上不僅有歐陽燕,辭盈向後望去,安淮幾乎半數以上的官員都來了,幾乎都用熱切的眼神望著謝懷瑾這處。

歐陽燕一直討好恭敬說著什麼,言語間儘是恭維,偶爾談到一些官場上的事情,神情碎放鬆話語間卻有打聽和試探的意思。

謝懷瑾偶爾會回上一兩句,見辭盈望向他,就用公筷為此辭盈夾上一兩道菜。桌上菜肴珠翠之珍,山珍海味,儘在其中,不用品嘗也知道很美味,但辭盈夾入口中卻嘗不出滋味。

絲竹之音靡靡,婀娜的舞姬十一月還穿著單薄的衣裳,赤著腳在大堂正中旋轉。辭盈又吃了一口,小碗在一旁捏緊了辭盈的衣袖,辭盈抬手蓋住小碗發顫的手,很輕地搖了搖頭。

一旁謝懷瑾已經沒有再理會歐陽燕,他的聲音很輕很溫柔地傳入辭盈的耳朵:“合口嗎?可要再用些什麼。”

這時宴會已經進行到半程,不遠處有醉酒的人抱住了舞姬醜態儘顯,歐陽燕臉上也出現了疲意是不是用餘光看著謝懷瑾的臉色,河麵上的風順著窗戶吹進來,溫熱的燭火也變得有些冷然。

辭盈實在有些呆不下了。

隻外麵餓殍遍野,這裡山珍未動分毫,辭盈實在有些受不住。在謝懷瑾的問聲之後,拿起筷子又勉強吃了幾口。

放下筷子後,一個醉酒的官員上前來,眼神眯著看向辭盈,要說什麼的樣子。

還未等那官員說話,歐陽燕已經走到身前讓人將官員架了下去,端了一杯酒賠罪道:“夫人恕罪,他喝多了,人都認不清了,平日不敢這麼造次的,改日我定讓他上門來向夫人賠罪。”

說著,歐陽燕將杯中酒一飲而儘。

辭盈沒有說話,下意識握住一旁謝懷瑾的手。

歐陽燕本也是做給謝懷瑾看,見狀,又笑吟吟對謝懷瑾點了點酒杯:“當年下官在長安時一次宴會上曾見過謝大人,公子比之謝大人真可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驚才絕豔。”

“家父?”謝懷瑾溫聲說道。

歐陽燕笑著點頭,然後就看見一身雪色長袍的青年淡然抬眸,聲如珠玉:“家父也同我說過那場瓊林宴,說有一舉人開罪了貴人,他惜其才華,不忍為其求情。”

辭盈看向歐陽燕,其嘴角一直掛著的笑有了僵硬的痕跡。

“隻可惜。”謝懷瑾搖了搖頭,淡淡地望向不遠處水麵上的花舫,燈火璀璨,歌女的歌聲迎著風順著水波蕩來:“曾經一文驚長安的歐陽大人,如今變成了”

謝懷瑾在歐陽燕僵硬的笑容中,眼眸輕蔑地掃了掃,帶著無儘的冷意。

歐陽燕不至於還聽不出來,咬牙切齒要威脅時卻被一把冷刃架在了脖子上。墨愉如一道影子般出現在歐陽燕身後,在歐陽燕要放厥詞之前,用森寒的兵刃讓其將廢話收回去。

“貪官,走狗。”說著這樣的話,謝懷瑾語氣卻很平淡。

花舫越來越近,大堂上的官員還沒有反應過來之際,密密麻麻的箭予就刺穿了他們的心臟。鮮紅的血淌入水中,舞姬和仆從四下尖叫,辭盈也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到,握緊謝懷瑾的手鬆了一分。

歐陽燕看著一一倒下去的人,激動道:“你怎麼敢,怎麼敢”

謝懷瑾看向一旁明顯呆愣的辭盈,她身體顫抖著,雙眸緊緊地看著血流成河的遠方,出於對死亡和鮮血的恐懼,本能放開了他的手。

青年摩挲了一下大拇指上白玉扳指,轉身望向歐陽燕,唇上染了些笑意:“隻是一個安淮,我有何不敢?”

歐陽燕高聲道:“你應該知道我是誰的人,你謝家的確權傾朝野,但終究這天下不是你謝家的一言堂,你以為那小皇帝這一次為什麼要派你來,謝公子,我不信你會愚笨至此,不明白這亂世裡明哲保身才是正理。”

這一聲讓辭盈從漫天血色裡麵回神,她眸色複雜地望向身側的人,青年唇畔染了些笑,聲音輕而淡:“你是覺得那人會因為你”說著,謝懷瑾上下掃視歐陽燕一眼,淡淡道:“因為你同我作對嗎?”

空氣中一片死寂,歐陽燕瞪大眼。

歐陽燕要說什麼,卻沒來得及,謝懷瑾已經有些不耐,手指輕抬了抬,一瞬之間,墨愉眼眸輕垂,歐陽燕就軟軟倒了下去,要說的話被一把利刃封在夜色裡,

血淌到了辭盈腳邊,謝懷瑾接過帕子輕輕擦了擦自己的手,轉身看向辭盈。

少女唇色慘白,脖頸處的肌膚都起了細小的疙瘩,身體顫抖著恍若風中的柳條,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去。

謝懷瑾一點都不意外。

好像又要哭了。

他想。

但下一刻,辭盈沒有哭,她隻是撲到他的懷中,比上一次更緊地抱住了他,雙手摟在他的腰間,不斷地收緊,整個人埋入他懷中。

如若辭盈知道謝懷瑾此時的想法大抵會詫異。

謝懷瑾居然會覺得她會因為害怕鮮血和死亡而害怕他,僅僅隻是因為他殺了這些貪官汙吏,殺了這些蛀爛了安淮趴在無數人屍體上吸血的蟲,如若辭盈知道,她大概會緊緊地握住謝懷瑾的手,認真地說。

——是英雄。

謝懷瑾。

辭盈目光灼灼地望著謝懷瑾,血腥味讓她呼吸不過來,但她仍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跳得很厲害,比從前任何一次都厲害。

她聽見自己問謝懷瑾:“都殺了處理起來不會很麻煩嗎?”

青年眼中有些訝異,但很快借夜色掩了過去,眼睛望向少女緊緊攥緊的他的手,輕聲道:“會,但如果是對我來說,還好。”

辭盈眼眸其實已經蒙著水汽了,但聽見這一句,還是彎了眸,誇獎道:“好厲害。”

墨愉在兩人身後抬眸了一下,不遠處收刮戰場的燭一燭二對視了一眼。小碗早就嚇得暈了過去,被同行的婢女摟在懷中。

辭盈又真心誇讚了一下:“好厲害,謝懷瑾。”

隨後是很輕的一聲:“謝謝你。”

辭盈並不笨,殺了一個地方的官員,即便是謝懷瑾也會有數不清的麻煩事。即便這裡麵隻有萬分之一是因為她一路淌下的淚,是因為安淮曾是她的家鄉,她也很感謝謝懷瑾。

後來的半個月謝懷瑾變得很忙,辭盈就尋了墨愉,給自己和小碗都安排了差事。城門打開,每日都有下麵的地方流亡而來的人,這些都是那場洪水的受害者,辭盈讓墨愉在城門口的地方安排了施粥的棚子。

除了賑災的錢,她另外添了一萬兩白銀給災民們施粥,又添了三千兩買了大量退熱避寒的草藥,熬成湯藥每日布粥的時候分發下去。

小碗雖然也覺得辭盈做的對,但是覺得辭盈還是要給自己留些銀子。

辭盈想了想還是沒有和小碗說銀錢的事情,銀錢真正算起來其實並不能算是她的,是夫人留給她的。她拿出來做些善事,每一分都是在為夫人和小姐積德,如若夫人和小姐知道了,也定是覺得她做的對。

等到安淮的官員重新安排好,基本上安置好了災民,雖然大多數重建的工作還在進行但不會再出現之前有人被困在城外餓死的情況了的時候,辭盈他們就要啟程回去了,這時候辭盈才想起來,她尚未去看望繡女。

辭盈要開口,皇帝的詔書卻又到了。

她不由蹙眉,這三日詔書就下了兩次,前來傳詔書的公公很恭敬,向謝懷瑾問話時辭盈還是隱晦地察覺到了什麼那日水閣上的事情的確鬨得太大了,即便是謝懷瑾也有會不少麻煩。

但辭盈想起那日歐陽燕說的話,望向謝懷瑾時,眼眸就不由多了分擔憂。

啟程的日子定在明天,辭盈咽下了去看望繡女的話,她盤算著什麼時候再回來一次。

傍晚用完飯後,謝懷瑾和辭盈走在大街上,有認識的人同他們打招呼:“大人,夫人好!”

辭盈認出來,是那日在城門外攔住他們馬車的人。

辭盈眼眸中流露出一分驚喜,望向謝懷瑾,謝懷瑾對她點了點頭,辭盈立馬開心了些。

坐上馬車回去時,辭盈有些困倦地睡著了。這些日她其實很累,之前一直累著能堅持,如今休憩下來就忍不住了。她趴在馬車上,身體因為呼吸有起伏,謝懷瑾安靜地看著他。

馬車停下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

辭盈緩慢醒來,掀開簾子卻發現不是府中。她迷惑地望向謝懷瑾,下了馬車後就看見一方枯井,辭盈一怔,手指蜷縮了一下。

謝懷瑾沒有上前,隻是遠遠地候在馬車旁。

他望著辭盈的背影,淒寒的風中,少女跪了下去,磕了三個頭,手撫摸著井壁,臉也放上去,一點一點感受著枯井中母親的氣息。

隻是一股腥臭枯爛的味道,辭盈泛了淚,她偶爾想如果當時繡女同她是一個人伢子就好了,她會帶著繡女跑出那場大火,跑出那場洪水。

可惜她太小,手掌稚嫩得隻能儘力改變自己一個人的命運。

在茫然的天地中,她無法再去拯救一個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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