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懷瑾不意外辭盈的選擇。
辭盈隻是順應時勢做了一個聰明人會做的選擇。
於是黃昏的光下,青年牽起他新婚妻子的手,淡聲吩咐外麵的奴仆:“進來吧。”
辭盈回身,看著一群人魚貫而入,俯著頭走到床邊,掀開白布將夫人的屍首抬到外間的棺木中,另外有兩個眼熟一些的丫鬟抹著淚從地上扶起了玉笙姑姑的屍體,用濕潤的帕子擦去其臉上凝固的血跡。
丫鬟隨後跪到她們身前,拿出了一方帕子,雙手交疊呈上來。
辭盈顫抖著手接過,上麵染著墨寫著玉笙姑姑的遺言:“奴自幼時伴夫人左右,而今已經四十餘年,今夫人逝去,奴亦追隨去,隻求少夫人將奴火化之後置入夫人的棺木。”
兩個丫鬟俯身跪下去,頭碰到地上,久久未能起來。
辭盈捂住嘴,眼淚疏地又落下來,但她強忍著哭聲吩咐:“吩咐外麵的人,按照玉笙帕子上所言,火葬後將其骨灰製成陪葬,七日後同夫人一起入墳墓。”
“是。”
兩個丫鬟又行了一個大禮,傳話之間,外麵有侍衛過來抱起玉笙的屍首。兩個丫鬟仍舊跪在地上,辭盈閉了眼睛。
再睜開眼時,侍衛已經抱著玉笙的屍體離開,光恍恍地模糊著辭盈的眼睛,她俯身將兩個人扶了起來,輕聲道:“去送送吧。”
辭盈目送著兩個丫鬟離開,隔著一扇繡著翠鳥的屏風,外麵人影交織匆忙,白色的陵布從長廊布到院角。
少女眼眸泛著紅卻已經沒有落淚,她安靜地看著外麵的一切。而在她的身邊,謝懷瑾淡淡地看著她,隨後轉過身。
兩個身著喜服的人並立在屋簷下,一同望向外間。
與此同時,祠堂裡麵吵開了鍋。
起源於林蘭的一封手信,或者用更為如今更為妥帖的說法——遺書。林蘭在遺書中言,她不願葬入謝家祖陵,並且要給已經死去的女兒謝素薇遷墳,兩人同葬於長安東郊一處宅子內。她屍首下葬之時,若玉笙已不在人世,同她一起葬入墳墓。
謝懷瑾慢著步子到時,祠堂裡麵已經亂成一鍋粥。
“不可能,哪有謝家婦不入謝家祖陵的道理,傳出去後天下將如何笑話謝家!”四長老從椅子上站起來,大力擺了擺衣袖怒道:“荒唐,簡直荒唐!”
謝懷瑾淡笑一聲,當初二妹身死,有一小輩提出要將二妹葬入祖墳,這位長老也是如此憤慨:“不可能,哪有未出閣女子入謝家祖陵的道理,不祥,此為不祥之兆,為一時之不忍,亂了我謝家風水,毀了我謝家百年基業,誰擔當得起!”
守門的侍衛看見謝懷瑾,躬身跪下行禮。
謝懷瑾淡漠地從他們身邊走過,停在那位四長老身後。
四長老原本還在與那位二長老辯論,周身也一直有附和反對的聲音,突然二長老噤聲,其他人也全都安靜了下來。
詭異的氣氛讓這位四長老遲疑轉身,正巧對上謝懷瑾那雙淡淡的鳳眸,四長老吞了一口口水,也安靜了下去。
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謝清正開口:“扶荷,事情都處理好了嗎?”
“嗯。”謝懷瑾走到一眾牌位前,點了一根香,素白修長的手指扇了扇風,香灰落下一些,露出裡麵泛紅的根芯,青年端正將香插入香爐,行禮後轉身,望向左後方那位四長老:“天下將如何笑話謝家。”
謝懷瑾一字一句重複這位長老的話,周圍的人都噤若寒蟬,有些人隱晦地看了二長老一眼,二長老退讓一步以示態度,一部分人變了臉色。
謝清正冷著臉看著,隨後淡淡地閉上了眼,仔細看會發現他的瞳孔在瑟縮,沒有人會比謝清正更了解這句話的意思。
一刹那——
墨愉的劍刺穿四長老的脖頸,謝懷瑾望向周圍的人,溫文爾雅:“我父親百年之後定是要同我母親合葬的,姨母嘛我們順應姨母心意好嗎?”
在場人忙忙點頭,紛紛附和,有幾人不服卻被身邊的人按下頭,在散去後低語,四長老屍體都沒涼呢,這麼想當下一個屍體,這段時間謝家死了多少人心裡沒數嗎,沒見家主都沒管嗎?
墨愉無聲回到謝懷瑾身後。
眾人散去後,謝清正無聲凝視著謝懷瑾,香爐裡麵那根香已經要燃儘了。
“殊荷。”謝清正的聲音低了下去。
謝懷瑾抬眸望向謝清正,淡聲問道:“你百年之後是想同我母親合葬,還是姨母?”
人後他已經不再喚他父親。
殊荷平靜地恨著他,像恨著謝家一樣恨著他。
謝清正要說的話就咽了回去,隻用一種悲哀的目光望著自己的孩子。他寧願他的孩子同他一般麻木一生,不至於到了現在孑然一身,恨著家族也恨著他。
謝家用了十幾年,養出了世人無可指摘的君子。
可殊荷不是君子,是怪物。
披著君子皮的怪物。
謝清正仿佛已經看見謝家這輪大船的淪沒,他咳嗽著說不出話,謝懷瑾收回眼神轉身離開,墨愉依舊像一條影子一樣跟在他身後,隻在拐角穿過門的時候,很冷地向裡麵看了一眼。
謝懷瑾走後,辭盈換去了身上的嫁衣,穿著一身素白的衣裳跪在夫人靈堂前守靈。
半夜時分,辭盈恍然想起今天是她和謝懷瑾的新婚夜。
小碗黃昏時分傳來了消息,說待到夫人下葬那日,會給小姐移墳。辭盈隻思索了一瞬,便明白了。
玉笙隻給她留了一方帕子,夫人的手信也未提及她,應當是不想她卷入這場風波中,而這麼快就定下來,辭盈不難想到夫人拜托了何人。
謝懷瑾。
辭盈守了一夜,隔日清晨卻也不還覺得困倦,被小碗扶起來準備回去修整一番再來時,靈堂外麵陡然傳來陸陸續續說話的聲音。
辭盈停下步子,一個穿著淡黃襦裙的少女領著兩個上了年紀穿著雍容華貴的老人步入院子,辭盈隻一眼就明白了是誰。
穿著淡黃襦裙的少女見了她,似是認識她一般,狠狠瞪她一眼後轉身挽住老婦人的手:“祖母,祖父,姑姑的靈堂就在前麵了。”
辭盈站立在靈堂前,幾人經過她時,少女將她的身體猛地一撞,辭盈被撞到柱子上扶住柱子,小碗忙扶住辭盈,見少女囂張也不敢貿然張嘴。
少女於是更得意,卻也嫌惡地看著辭盈。
辭盈從柱子上緩緩起來,她捏了一下自己發酸的手臂,望向一直未說話的兩位老人:“您二老既然來了,就去給夫人上柱香吧。”
兩位老人望向靈堂裡,拒絕了身後奴仆和攙扶,連一旁嬌俏少女的關心也拒絕了,互相攙扶著走了進去。少女看了辭盈一眼後,也進去了。
兩個老人扶住棺木,小心推開一些,嗓音蒼老低啞,像是被棉花堵住了嗓子:“玉笙那丫頭呢?”
辭盈將玉笙撞柱的事情說了一遍,兩老聽後哭了起來,半個時辰之後被仆人攙扶著離開了。
小碗愣愣地看著,輕聲道:“是林國公夫婦嗎?”
辭盈點頭。
“那小姐為何要故意相撞?”小碗義憤填膺。
辭盈心中有猜測,但是沒必要說給小碗聽,特彆是在夫人的靈堂麵前。她吩咐了人守著靈堂,自己準備回去修整一下,走到一半才想起來她的東西都被奴仆搬到澤芝院了。
辭盈帶著小碗回去,這次澤芝院守門的侍衛換成了當時守在夫人院子前的燭一、燭二兩人,兩人見了辭盈,低頭:“少夫人。”
辭盈問:“公子在嗎?”
燭一燭二搖頭:“林國公府來人,公子去接待了。”
小碗隨著辭盈進去,眼睛在燭一燭二臉上轉了轉,進去之後小聲說:“他們生的好像。”
“同胞子。”辭盈有些累了,本來隻是準備回來換一身衣裳,褪去衣物後眼前一陣發昏,被小碗扶到床上強製性地休憩了半個時辰。
想到燭一燭二說的事情,辭盈打算去前廳看看。
換衣裳的時候,小碗摸著辭盈手臂的一處:“那小姐將您都撞青了,一聲道歉都沒有。”
本就是故意的哪裡來的道歉,辭盈垂下眸:“無事。”
小姐同她講過林家,將跋扈寫在臉上的隻會是那位林二小姐了。辭盈同小碗步至前廳,一路上沒有遇見太多人,到了門前時裡麵突然傳來林國公蒼老的聲音:“殊荷,這一月就麻煩你了,阿姝在家裡總念著你,如今蘭兒新喪,她留在府中也能陪陪你。昨日外祖父信中同你說的事,你可有考慮?”
謝懷瑾溫潤一笑,還未說話林老太太已經開口:“我們從你父親那聽見了你同婢女的婚事由來,是蘭兒胡鬨,一個奴隸怎麼配得上你。蘭兒就是怨恨當年的事情,這麼多年了,一直放不下唉,如今蘭兒也走了,昨日婚事也未完禮,我和外祖父為你做主,取消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