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將軍府白家。
燭火暈黃,爆了個花燈。
坐在輪椅上的白歲安,拿剪刀將燈芯剪掉一截。
白博雅雙手環胸,靠在窗邊,半張臉都籠在陰影裡,看不清神色,他也沒說話。
良久之後,白歲安打破沉默:“大哥,你回來是想做什麼?”
他頓了頓:“你不該回來,還是無詔入京,若是陛下要做什麼,這都是把柄。”
在白歲安看來,白博雅回京之舉很不明智。
白博雅低笑了聲:“你來信跟我說,當初阿雪離去,是國師莫咎在其中做了手腳,不就是想我回來嗎?”
白歲安垂眸,看著手裡的剪刀。
白博雅伸了個懶腰,身上骨頭劈裡啪啦一陣響。
他大馬金刀的坐下,黑眸深沉如寒潭,臉上表情嚴肅,身經百戰的武將氣場,從他身上流瀉出來。
這模樣的白博雅,迥異於殺莫咎弟弟時的痞裡痞氣。
這才是真正的白博雅!
屍山血海裡走出來的天生將才!
他屈指輕敲:“你掌握了多少情報?”
不等白歲安開口,他又補了句:“彆跟我說你沒情報,遍布大晉底層的‘蛛網坊’,無孔不入,專營各種情報信息。”
他抬眸,目光犀利:“二弟,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短短五年,你就能把蛛網坊建立起來?”
白歲安眼瞳驟然緊縮,某個猜測浮出水麵。
白博雅笑了:“打仗,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向來重視這個。”
話到這裡,白歲安也不隱瞞了。
他道:“國師一脈,在陛下這一代出了岔子,莫咎本沒資格繼任國師之位,但在他背後還有一股黑手。”
“這股黑手運作下,莫咎成了國師,每一位皇子皇女降生時,除了產婆外,他們見的第一個人都是國師。”
白歲安嘴角浮現嘲意:“當今陛下不好女色,後宮妃嬪形同虛設。”
“六年前,不知哪裡出了問題,阿雪和忠勇侯家嫡女德貴妃,同時傳出懷孕的消息。”
……
後來的事,其實白博雅知道一些。
白歲安注視著他:“有一件事,大哥你不知道。”
他轉動木質輪椅,從黑木多寶閣上拿下個木盒。
木盒素麵無紋,但卻用三把鎖鎖著。
白歲安小心翼翼打開,從裡麵掏出兩封泛黃的信箋。
他道:“阿雪生產前,已有一些不好的預感,她專門送了信出來。”
“她提前準備了兩封信,令人等候消息。”
“送信人說若是她出了意外,就給我送這封白箋,若是她平安無事,就送這封黃箋。”
如今,兩封信箋都在白歲安手裡。
白博雅皺著眉頭接過來,一目十行的掃過。
白歲安眼尾發紅:“阿雪在白箋裡說,她若出事,國師和德貴妃就是直接凶手。”
在信裡,她還再三叮囑,希望兩位哥哥能看到兄妹情分上,力所能及的護一護她的孩子。
她斬釘截鐵的說:“那是陛下唯一的子嗣!”
看著熟悉的筆跡,白博雅手抖了。
白沁雪是白家二老的老來女,出生時白博雅已有十五歲。
當時白家清貧, 白博雅還未考取功名,白歲安也要讀書。
所以,白沁雪是白博雅一手帶大的,他連練武都帶著她。
長兄如父,說的就是那些年的白博雅。
身高近兩米的魁梧男人,此時此刻彎下腰,雙手捂住了臉。
五年前,得知阿雪走了,他的心臟就缺失了一塊。
眼下,再看故人字跡,心臟再次被洞穿。
錐心之痛,大抵就是這般了。
白歲安咬牙切齒:“大哥,咱們的仇人不止國師莫咎和德貴妃背後的黑手,還有皇帝。”
所有人裡,除了幕後黑手,他就最怨恨皇帝。
白歲安嗓音嘶啞低沉:“大哥,你手裡有南疆十萬白虎軍,皇族活不過三十五歲,他沒幾年了,我們若是……”
“慎言!”白博雅嚴厲的打斷他。
白歲安怔了下,反應過來表情嘲弄:“我就知道,大哥忠心耿耿。”
白博雅隻是問:“你見過阿雪的孩子嗎?”
白歲安點頭:“有天半夜,一個銀發綠瞳的男人背著她來過府上。”
他將那晚的事說了遍。
在聽到銀發綠瞳人時,白博雅眼神古怪起來。
提到荼茶,白歲安有了笑意:“大哥,你不知道那孩子眼睛和阿雪很像,我沒看清臉,但觀眉眼神態,有三四分像阿雪的。”
他雙手比劃:“她這麼小一隻,像個布娃娃,肯定長的也很可愛。”
白博雅瞥他一眼,長了一張皇帝的臉呢。
“所以,”他將信放回去,“我若聽你的,又將阿雪的孩子置於何地?”
白歲安愣住了。
白博雅拍他肩膀:“沒到山窮水儘我不會走那一步,畢竟那條路是斷頭路,一旦走了就沒法回頭。”
他是上將軍,對手下十萬兵眾負責,也要對他們的家人負責。
“我也怨恨陛下,”他低聲說著心裡話,“但我更想讓阿雪的孩子,往後餘生都過的幸福,阿雪也一定這麼希望的。”
接著,他話鋒一轉:“阿雪信上篤定,那孩子是陛下唯一的子嗣。”
他加重“唯一”這個詞的語氣。
“如今的幼年皇族們,都沒有大帝之姿的天賦顯化,”白博雅的眸光綻放出勃勃的算計,“不管那孩子有沒有伴生龍玉,她如今是唯一有封號的公主。”
白歲安心裡掀起驚濤駭浪。
他看著兄長吞了口唾沫:“大哥,你的意思是……”
“噓,”白博雅食指豎起,“所以,我此次回來是想看陛下對阿雪的孩子,究竟是捧殺還是真有父女情分。”
若是虛偽作嘔的捧殺,他這個上將軍,日後就是小幼崽最堅實的護盾。
有他護著,誰都休想動她!
若是真心父女情,陛下又有心把小幼崽推到至高之位,他就是做她手裡最所向披靡的刀。
再退一步說,小幼崽沒野心,隻想快快樂樂過一輩子,他這個大舅舅也能庇護她安穩。
反正他比皇帝命長,以上三條都做得到!
但這些話白博雅沒說出來,可白歲安懂了。
“大哥,”他為以往對長兄的揣度羞愧,“我以為你愚忠,為了皇族為了社稷,就顧不了阿雪了。”
白博雅斜睨過去,人往圈椅裡一靠,一雙大長腿架起來。
他輕哼:“仇是要報的,那小崽也是要認回來寵著的。”
那是他養大的親妹妹用命生下來的孩子。
他指指肩膀,嫻熟使喚弟弟:“知道錯了就來給我捏捏肩,日夜不休的疾馳回京,還第一時間去殺個人祭祭,累死我了。”
白歲安:“……”
認真不過三秒。
他轉著輪椅就要出去,白博雅在身後說:“阿雪那封白箋信給我,明日我拿去給皇帝看。”
既然,小幼崽是皇帝唯一子嗣,那八皇女的來曆就很有意思了。
上將軍也擅誅心之謀啊。
他哪能不怨恨呢?
所以他要提醒皇帝頭上戴綠帽了,讓皇帝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