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一世,她已經全然走出來了。
前世的泥沼,她就算是死,也絕不會再踏入一步。
若沈迢安強求,她隻能選擇同歸於儘。
這不是她希望得到了結局。
未來的日子還有那麼多的美好,在等著她與世子一同去探求。
體驗過陽光雨露的她,又怎麼甘心再重回泥沼呢?
……
溫知虞繼續道:“沈迢安,魚和熊掌是不可兼得的,這個道理你上輩子就明白。
在你的一生之中,我,溫知虞,與你整個沈氏還有掌控天下權勢相比,不過是微末浮塵。
前世的我曾為你生兒育女,曾在鬼門關前走過好幾遭。
你若念及舊情,覺得對我有所虧欠,就不要打攪我這輩子的人生。
我重新醒過來的時候,恨過你、怨過你,但是我已經釋然了。
我已經往前走了許多步,我現在過得很幸福甜蜜,這是我上輩子做夢都奢求不到的日子……
沈迢安,放過我吧。”
溫知虞一字一句,話說得很慢。
她輕攏著鬥篷,冷冽雪風吹拂在她臉上,她卻好似察覺不到冷一樣。
沈迢安搜刮完所有記憶,卻發現,相識兩世,他們從未一起賞過雪。
他總有忙不完的公務,而她則永遠病弱著,受不得寒,吹不得風。
她一直那樣麼?
不是的。
記得剛成婚時,她也曾如霞光月色一般明豔耀目、嬌妍動人……
有回大雪夜,他本來是派了侍從回去傳話,要宿在翰林院。
結果,當時因急著取一個重要折子,深夜臨時回府。
剛進院子,就見簷下房間門大開著,她披著鬥篷趴在窗邊打盹。
他的腳步聲驚醒了她,她挪著因有孕而顯得笨重的身體想回床上,卻發現腳麻了動不了。
她羞赧地開口:“夫君,你能抱我回床上麼?”
那時,他是怎樣說的?
他淡淡看了她腹部一眼:“身子重了,當謹慎些,以免磕著碰著。
我還有要事要去處理,讓侍女來伺候你,早些歇息。”
她當時臉色發白,表情有些難堪。
於是,他補了句:“待我這幾日忙完,再陪你和孩子。”
他看了眼棱角頗多、擺滿小幾和茶爐的軟榻,轉頭便吩咐侍從全挪走了,換了一張圓桌擺在原來的位置。
後來,溫知虞再未在窗邊趴著賞過雪。
當年那夜,他忙是真的忙,但搬走軟榻的本意,當真是擔心她磕著碰著。
畢竟,她腹中正懷著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是他的長子、繼承人,沈家的下一代家住備選人……
他對那個孩子寄予了無比的厚望。
再後來,便是她的第一次生產。
生產的那日,她很痛,痛得滿臉冷汗、臉色發白。
他送她到產房外,她想抓他的手,告訴他她很痛。
腹中伺候的嬤嬤們和產婆擋開她的手,說:“天下女人生孩子都一樣,就沒有不痛的。
少夫人身體比大多女子好,生起來更快,疼不了多久。
省著點力氣,待會兒生的時候才好使勁……”
他終究沒主動握住她的手。
她表情猙獰痛苦,滿臉淚痕地被人扶著進了產房,嗚咽著喚他“夫君”。
產婆怕她痛得神誌不清時咬到舌頭,拿毛巾讓她咬住,也止住了她的聲音。
生完長子,她昏迷了三日。
他太忙了,匆匆去看了她一眼,道了句“辛苦你了”,便去忙碌了。
算下來,他們夫妻兩人再見麵,好好坐下說話,應當是長子滿月酒的前夜。
那時,他做了什麼,說了什麼?
哦,想起來了。
他說:“你剛出月子,不宜受累,明日就在後院見上門道喜的女眷吧。
好好休息,早日將身體養好。”
從頭到尾,他都未曾握著她的手,哪怕是同她說幾句體己話,問問她還疼不疼,難不難受,這些日子累不累……
上輩子,他從未短缺過她什麼,除了真情實感的情。
如她所言,他們之間的關係,與同僚無意。締結盟約,一同生兒育女,各取所需……
他要的,全都得到了。
那她呢?
她什麼都沒有得到。
他不愛她,兒女不親近她,她在深宅後院之中,數十年如一日地守著同一方天地,油儘燈枯。
她臨終前,喚了他的名字。
彌留之際看他的那一眼,那樣的絕望、哀傷。
……
風雪又大了些。
雪風中,鬆柏上的積雪簌簌往下落,雪塊在鬆柏枝葉間穿過,變成雪沫子散開,像給院子籠了一層霧。
溫知虞明明離得很近,沈迢安卻覺得,她像是他做的一場夢。
朦朧雪霧中,他神色恍惚。
他有些分不清,前世與今生,到底哪個是夢,哪個是真。
若前世為夢,那麼,他這輩子存在的意義,不是該彌補她麼?
娶她,好好愛她、護她,把前世欠她的一切慢慢地彌補給她……
為什麼?
為什麼偏要讓他在她嫁給彆人了才記起前世的種種?
上天是在懲罰他麼?
可,若現在才是夢境呢?
事實上,溫知虞真的死去,而他,也正處於彌留之際,正在走馬觀花地回憶他的一生……
他是門楣光耀了百年之久的大族沈氏的嫡出長公子,自幼便飽讀詩書,滿腹經綸……
他尚且年幼之時,便因才學而名滿天下,被選為太子伴讀……
後來,他娶了太子表妹、長公主之女為妻,又考上狀元,入翰林院,平步青雲,官至丞相,權傾朝野,政績赫赫……
他與發妻孕育了五個兒女,又領養了一個聽話懂事兒子……
兒女們聽話孝順,各自成婚後家庭美滿……
不,有一個女兒例外。她不滿婚事,於新婚後**於夫家,死得慘烈……
女兒死後,體弱多病的發妻徹底倒下,纏綿病榻不久,油儘燈枯而死……
真冷啊。
今夜的天,如亡妻離他而去那日一樣冷,雪比那日還要大。
他冷硬了四十餘載的心,好似被人掏了半塊一般,疼得他窒息。
“好疼……”
沈迢安忽然捂著心口,踉蹌地下了涼亭,踏雪往鬆霜院門口行去。
溫庭柏大驚:“迢安,你要去哪裡?你是要回衛國公府麼?”
他匆忙下了石階,想要追過去。
“彆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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