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風雪大,侍女們隔著一道門,聽不真切屋內的談話。
乍一聽郡主的聲音,全都嚇了一大跳。
淺杏探頭:“郡主,現在麼?”
溫知虞冷聲:“速去速回!”
她倒要看看,沈迢安到底要如何,有病不治,特地跑來讓她心疼麼?
簡直莫名!
見溫知虞動怒,侍女們驚訝又惶恐,大氣都不敢出了。
溫庭柏和沈迢安,更是第一次見溫知虞動怒的模樣。
兩人一起愣住。
沈迢安自問,他應當是這世間最了解溫知虞的人了。
畢竟,他與她前世做了一世的夫妻,又一同孕育了五個孩子,生活了二十餘載……
她在他麵前,一直是溫和柔順、體貼入微的,至死湊不曾與他大聲爭執過。
今日,她竟凶他?
她雖是對侍女厲聲,但就是在凶他的。
沈迢安掐緊手指,硬生生忍下咳嗽,憋得肺中生疼。
氣氛焦灼。
一邊是血親的妹妹,一邊是生病的好友,溫庭柏幫哪頭都不是。
這時,沈迢安道:“不必麻煩了,庭柏,餘下的折子,我帶回去……”
不等他說完,溫知虞便開口打斷他的話:“沈迢安。”
沈迢安眼底閃爍著細碎的光,朝她看過來。
溫知虞冷淡地瞧著他:“彆太得寸進尺。”
沈迢安:“……好。”
好?
溫庭柏驚駭。
溫知虞:“……”
氣氛越發詭異。
好在,逸楓院距鬆霜院不算遠,淺杏很快就將陸參請過來了。
邁入書房,陸參便察覺到氣氛不對。
他眼觀鼻鼻觀心,神態自若地打招呼:“郡主,大公子,沈大人。
不知郡主喚在下來,有何要事?”
溫知虞道:“這麼晚還請陸大夫過來,實屬抱歉。
沈大人身體不適,勞陸大夫為他看看,他的症狀可會傳染給孩子。”
她說起沈迢安的語氣,絲毫不客氣。
沈迢安神色如常:“有勞陸大夫。”
“沈大人客氣。”
兩人你來我往客氣了幾句,陸參坐到沈迢安身旁,為他把脈。
片刻後,陸參又詢問了幾句,才開口道:“沈大人這是沉屙頑疾,在受了風和寒氣後複發了。
在下才疏學淺、力所不及,隻能給沈大人開個止咳驅寒的方子。”
沈迢安忍咳:“有勞。”
“沈大人客氣。”
陸參起身,問溫庭柏借了筆墨紙硯,寫了個方子遞給沈迢安。
溫庭柏先一步接過:“我讓侍從去取藥,你今夜就喝藥。”
這是要留沈迢安宿的意思。
溫知虞聽沈迢安是舊疾,心中隱隱有了些許懷疑。
他這病,大抵是當初在雨中長跪,後又受了家法所致。
按理說,以沈家這樣的家世以及沈迢安這樣的身份,病不可能拖成這樣。
唯一說得過去的便是……他故意的?
想到此,溫知虞有些坐不住了。
她恨不得立刻抱著小逢春回鹿鳴院,此生都不要再見到沈迢安。
但是,逃避,就真能避得開麼?
顯然,避無可避。
溫知虞回頭,望向書房門正對麵、朦朧大雪中的涼亭。
她把小逢春遞給旁邊的映桃:“沈大人,去涼亭裡小坐片刻?”
“阿虞……”溫庭柏想要製止。
外麵雪那麼大,涼亭裡與冰窖無二,兩人如何承受得住?
沈迢安卻道:“好。”
溫知虞淡淡看了兄長一眼,走到門邊取了披風,攏著出門。
石階上已經覆了很厚的雪,她走得很慢。
沈迢安也緩步跟在她身後。
溫庭柏站在書房門前,喃喃道:“阿虞隻怕是要與我生出嫌隙了……”
陸參站在他身旁,沒有說話。
門口的侍從們,也全都齊刷刷地盯著涼亭內的兩人,不敢眨眼。
涼亭裡覆了一層雪,鞋子踏上去便咯吱作響,鞋麵也被沒入其中。
溫知虞視而不見。
她回頭看了眼燈火通明的書房和門口站滿的人,冷了眉眼:“為什麼?”
沈迢安神色冷清:“你是在關心我麼?”
“沈大人覺得,我是在關心你麼?”溫知虞譏諷。
即便是被嘲諷,沈迢安依舊神色如常:“有時候,我真想如燕止危一般,活得乖張放浪些。”
“若是這樣,沈大人還是沈大人麼?”溫知虞淡聲。
沈迢安自嘲地扯了扯唇角,複又掩唇咳嗽了幾聲,才問:“你將我叫來此處,想說些什麼?”
溫知虞這才轉身正對著沈迢安:“你不要沈家的家主之位了麼?你不要平步青雲、封侯拜相了麼?”
家主之位?
平步青雲,封侯拜相?
沈迢安也目光如炬地看著她:“如果我說,我不想要了呢?”
“你……”溫知虞變了神色。
見她難得這樣變臉,沈迢安唇角動了動,微微揚了一下,又恢複如初:“我沈迢安想要的,就算是撐著一副支離病骨,我也能得到。”
“健健康康的不好麼?”溫知虞蹙眉:“你如今這副模樣,撐得到權傾朝野那日麼?”
沈迢安聞言,竟笑了起來。
這一笑,便吸入了不少帶著細雪顆粒的寒風,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
此前,溫知虞從未見過他有這般脆弱模樣。
她記憶中的沈迢安,哪怕是風寒都很少得,人前,他永遠都是一副神清氣全的模樣……
好半晌,沈迢安才止住咳嗽聲。
再抬頭,他的眼尾一片紅,眼裡卻依舊是蕩著笑意:“你果真是與從前不同了。
是和燕止危待久了,所以越來越像他了麼?”
溫知虞抿唇未語。
“上輩子與我待了幾十載,也未曾見你有多像我。”沈迢安自說自話:“你我之間,一點都不像夫妻。
那時的你我,更像同僚。”
溫知虞露出一絲沒什麼溫度的淡笑:“時隔兩世,沈大人終於反應過來了麼?”
上一世的他們,可不就是把夫妻給做成了同僚麼?
相敬如賓,卻也貌合神離。
湊合著過完一輩子,又與之生兒育女,完成兩姓的血脈傳承……
說來也是諷刺,一輩子都過完了,才想起來回過頭來重新審視從前的關係。
可惜,為時已晚。
溫知虞麵色沉靜地凝視著沈迢安:“我從前從未與你說過,上一世的我活得很痛苦。
所以,沈迢安,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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