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狠狠瞪了他一眼,對他揮揮手,眼神複雜難言。王超如蒙大赦,拖著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步挪向樓梯。每一步都牽扯著左肩的傷口,帶來撕裂般的痛楚,但更沉重的是精神透支後的無邊疲憊。血痕蜿蜒,歸途已至,風暴暫時平息,但餘波未消。
回到二樓的臥室,王超幾乎是憑著本能摸到床尾。房間裡彌漫著淡淡的酒氣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黃賢的馨香。他強撐著最後一絲清明,看到黃賢以一種極不雅觀的姿勢橫在床上,被子一半滑落在地。他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想徹底沉入黑暗。身體重重倒下,意識瞬間被無邊的疲憊和失血後的虛弱吞噬,幾乎是沾到床單的瞬間就陷入了昏睡。
在他沉沉睡去的同時,s海各大家族的核心圈子裡,早已被昨夜帝豪的驚雷炸開了鍋。電話線、加密通訊網絡幾乎被灼熱的信息流燒穿。
“張家完了!張燕山怎麼敢?!那可是王林的獨子!”
“槍!居然動槍了!王超怎麼樣?消息封鎖得太死!”
“林家什麼態度?林盛當時在場?他袖手旁觀了?”
“王家……王林這次怕是要發瘋!張家那點家業,不夠填牙縫的!”
“查!動用一切關係查清楚!王超到底什麼來頭?那身傷……那手段……”
無數雙眼睛死死盯著藍湖郡六號彆墅的方向,等待著黎明後必將到來的狂風暴雨。空氣中彌漫著山雨欲來的沉重和一絲嗜血的興奮。張家,這個在s海也算盤踞一方的龐然大物,一夜之間,其命運已然被宣判。
……
清晨八點。
陽光透過厚重的窗簾縫隙,在昂貴的波斯地毯上投下一道金線。黃賢頭疼欲裂,仿佛有無數小錘在敲打太陽穴。喉嚨乾得冒煙,火燒火燎的感覺讓她本能地伸手摸索。指尖觸到一個冰涼的玻璃杯,她閉著眼睛抓過來,仰頭“咕咚咕咚”一口氣灌了下去。清涼的水滑過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慰藉。
放好杯子,她費力地撐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全然陌生的環境:深色胡桃木的家具、質感厚重的窗簾、牆上掛著意境深遠的油畫……奢華、沉穩,卻冰冷得沒有一絲屬於她的氣息。
“這是哪裡?!”黃賢瞬間驚醒,宿醉的混沌被巨大的恐慌取代,猛地坐起身。動作太急,眼前一陣發黑。
“啊——!”一聲短促而驚恐的尖叫不受控製地脫口而出。昨晚的記憶碎片混亂地湧入腦海:帝豪的包廂、張東東那張令人作嘔的臉、強行灌下的辛辣液體、無力的掙紮、絕望的黑暗……然後呢?誰救了她?
尖叫的餘音未落,床尾傳來“噗通”一聲悶響,接著是含糊不清的嘟囔:“怎麼了,怎麼了?”一個身影帶著濃重的睡意掙紮著坐起來,迷茫地四處張望。
黃賢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循聲望去——王超!他正揉著眼睛,一臉被打擾清夢的不耐煩,頭發亂糟糟地翹著,半邊臉頰上似乎還有一點淺淺的紅痕(王林的巴掌印未全消)。
“你,你怎麼睡在我床上?!”黃賢的聲音因為驚懼和憤怒而拔高,下意識地抓緊了蓋在身上的薄被。她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還穿著那件屬於王超的、沾著酒氣和他身上獨特氣息(混合著淡淡的血腥和硝煙味?)的寬大西裝外套,裡麵的裙子也皺巴巴的,但身體似乎沒有異樣的感覺。
王超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眼皮都沒完全睜開,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和不耐煩:“你鬼叫什麼?還讓不讓人睡覺了?”說完,他竟真的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身體一歪,又倒回床尾,幾乎瞬間就響起了輕微的鼾聲。
黃賢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這……這算什麼?!她環顧四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仔細檢查了一下,內衣完好,身體也沒有不適感。看來這個混蛋雖然和自己共處一室,倒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這個認知讓她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一絲,但巨大的疑惑和尷尬感立刻湧了上來。
她怎麼會在這裡?這明顯不是她自己的家。看這裝潢和陳設,絕對價值不菲……難道是王超家?他父母家?!
“王超,這是哪兒?”黃賢看著四周陌生的環境,對著床尾再次問道,語氣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沒察覺的急切和不安。
“我爸媽家。”王超在睡夢中含混地吐出幾個字,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裡,徹底沒了聲息。
他爸媽家?!那不就是自己名義上的公公婆婆家?!自己第一次上門,竟然是以這種宿醉未醒、狼狽不堪、還和他兒子“同床共枕”的方式?!黃賢隻覺得一股熱血衝上頭頂,臉頰燙得嚇人。縱使她對這個婚姻毫無期待,對王超隻有怨恨,可骨子裡的教養和自尊讓她無法接受這種丟人現眼的方式!這讓她以後如何麵對公婆?簡直比殺了她還難受!
她懊惱地用力揉亂了自己的長發,看向床尾那個睡得死沉的身影,一股無名火蹭蹭往上冒。遇上他就沒好事!還有那個該死的張東東!想起張東東昨晚的嘴臉,怒火和殘留的恐懼再次交織。記憶的碎片開始努力拚湊:張東東逼她喝酒……她好像喝了很多……然後……王超好像闖了進來?是他把自己帶回來的?但具體發生了什麼,記憶像斷了線的風箏,模糊不清。
抓狂地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她決定不能再待在這裡。必須起床!穿好被壓皺的裙子和那雙有些彆扭的高跟鞋(昨晚掙紮時可能崴了一下),她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外麵很安靜。怎麼辦?現在出去,萬一碰到他父母怎麼辦?可一直躲在房間裡也不是辦法,這感覺像做賊一樣。
“咚咚!”真是怕什麼來什麼!輕柔卻清晰的敲門聲響起。
黃賢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猛地彈開,心臟狂跳,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縮回了床上,一把拉過被子蓋過頭頂,鴕鳥般地試圖裝睡。
“王超,賢賢醒了嗎?”門外傳來一個溫婉柔和的女聲,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
是婆婆孟語琴的聲音!黃賢隻覺得臉上的熱度能煎雞蛋了,躲在被子裡大氣不敢出,隻能用腳狠狠地、無聲地踹了踹床尾的王超,希望這個死人能去開門應付一下。
“醒了。”王超在睡夢中被踹得不舒服,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聲音還挺大。
黃賢:“……”完了!裝睡徹底失敗!她認命地掀開被子,頂著亂糟糟的頭發和通紅的臉,狠狠瞪了一眼依舊人事不省的始作俑者,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走過去打開了房門。
門口站著一位氣質雍容的婦人,正是孟語琴。她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墨綠色旗袍,肩上搭著米白色羊絨披肩,妝容精致,笑容溫和,眼神卻帶著洞察一切的關切。
“阿……媽!”黃賢緊張得舌頭打結,差點喊出“阿姨”,幸好及時改口。聲音細若蚊蠅,臉頰燒得更厲害了。
孟語琴的目光在黃賢淩亂的頭發、皺巴巴的衣裙以及那件明顯不合身的男式西裝外套上快速掃過,又越過她看向床尾睡得天昏地暗的兒子,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不易察覺的心疼(她顯然已從丈夫那裡得知了部分真相,包括兒子的傷)。她沒有絲毫異樣,依舊笑得溫柔:“賢賢,第一次過來睡得還習慣嗎?王超呢,還沒起?”她明知故問。
黃賢尷尬得腳趾摳地,回頭看了一眼死豬般的王超,隻能乾巴巴地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孟語琴臉上的笑容加深了幾分,帶著一種“過來人”的體諒,輕輕拍了拍黃賢的手背:“好了,不管他了。你快點洗漱一下,下來吃早餐。我和你爸早就盼著你們回來了。”語氣親切自然,仿佛黃賢隻是尋常回門的小媳婦。
看著婆婆轉身下樓的背影,黃賢靠在門板上,雙手捂著臉,好半天才緩過氣來。丟人丟到太平洋了!她猛地想起什麼,快步衝進臥室附帶的衛生間。
鏡子裡的人讓她倒吸一口涼氣:頭發像鳥窩,眼妝暈開成了熊貓眼(殘留的防水睫毛膏和眼線),臉色蒼白,嘴唇乾燥起皮,身上穿著不合體的男裝,還散發著隔夜的酒氣……活脫脫一個宿醉失足婦女的形象!
“天呐……”黃賢欲哭無淚。第一次正式上門見公婆,竟然是以這種狼狽到極點的方式!這簡直是噩夢!她手忙腳亂地擰開水龍頭,用冷水拚命拍打臉頰。幸好洗手台上整齊地擺放著兩套全新的洗漱用品,顯然是早有準備。她迅速卸掉殘妝,認真洗漱。冷水讓她徹底清醒,也稍稍平複了翻江倒海的情緒。
整理好儀容(雖然素麵朝天,但至少乾淨清爽了),換上自己昨天的衣裙(西裝外套暫時不敢脫,怕裡麵衣服有酒漬),她深吸一口氣,準備麵對現實。走出衛生間,看到王超依舊在床尾沉睡,氣不打一處來。
“王超,剛才你媽來叫我們去吃早餐!”她走到床邊,壓低聲音,帶著點咬牙切齒的味道。
王超在睡夢中皺了皺眉,不耐煩地揮揮手,眼睛都沒睜開,含混道:“我不吃……你自己下去吃……”
黃賢:“……”我要是敢自己下去,還用叫你?!都是你害的!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怒火,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她自己都沒察覺的、近乎懇求的意味:“你……你陪我下去吧。”此刻,這個她厭惡的“丈夫”,竟成了唯一能幫她緩解尷尬的浮木。
王超似乎被她的堅持吵得不行,不情不願地坐起身,眼神迷蒙地看了她一眼,沒說話。他動作有些遲緩地爬下床,似乎牽扯到了哪裡(黃賢沒注意到他左肩瞬間的僵硬),然後像個夢遊者一樣,晃晃悠悠地徑直走向門口,拉開了房門。
黃賢呆呆地看著他就這麼走了出去,完全沒有“陪”她的意思。
“下去啊!”王超走到門口,發現身後沒動靜,又回頭,帶著濃重睡意催促道。
黃賢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小跑著跟上,心裡已經把王超罵了一百遍:你就這麼“陪”?!眼睛都睜不開,跟個遊魂似的!
兩人一前一後走下樓梯。餐廳裡,孟語琴正坐在餐桌旁看一份財經早報,聽到腳步聲抬起頭。她的目光瞬間被王超吸引——兒子臉色蒼白,眼下一片青黑,腳步虛浮,整個人透著大病初愈般的虛弱感。她的心猛地揪緊,昨夜丈夫的隻言片語和兒子肩上的繃帶畫麵瞬間湧入腦海。但她的目光隨即落到跟在後麵、低著頭、雙手緊張地絞著衣角的黃賢身上。
孟語琴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心疼兒子,對黃賢遭遇的同情,以及對眼前這對“小夫妻”詭異狀態的探究。最終,這些情緒都化作了臉上更加溫和的笑意,隻是那笑意深處,多了一份了然和……一絲意味深長。她意味深長地看了黃賢一眼,仿佛在說“年輕人,要懂得節製”。
黃賢捕捉到婆婆那個眼神,腦袋“嗡”的一聲,臉色瞬間爆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完了!婆婆肯定誤會了!以為他們昨晚……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解釋不出來。
“賢賢,快來,彆管王超了,他太累了,就讓他多睡會兒,我們先吃吧!”孟語琴站起身,仿佛沒看到兒子的異樣,自然地走過來,親熱地拉起黃賢的手,把她帶到餐桌旁坐下。
“太累了”三個字像錘子一樣砸在黃賢心上,讓她更加無地自容。她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被按在椅子上,食不知味地吃著精致的早餐,味同嚼蠟。孟語琴則體貼地沒有多問,隻是溫和地聊著些家常,試圖緩解她的緊張。
早餐後,孟語琴看出黃賢的窘迫,善解人意地拿出一套嶄新的、風格簡約大方的女裝(說是王超姐姐王若雪的,兩人身材相仿),讓她去換上。換上乾淨合身的衣服,黃賢總算感覺找回了一點體麵,緊繃的神經也稍稍放鬆。
孟語琴帶著她在彆墅裡散步,介紹著花園和收藏。黃賢這才真切地感受到王家的底蘊——這絕非普通的“條件不錯”,而是真正的頂級豪門。巨大的落差感讓她有些恍惚,對父母口中輕描淡寫的“還行”有了全新的、甚至有些諷刺的認識。她對這段婚姻的認知,似乎在踏入這棟彆墅的瞬間,就被徹底顛覆了。怨恨依舊在,但混雜了更多茫然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對未知的忐忑。
好在孟語琴的溫柔和修養給了她極大的安慰。這位婆婆並沒有豪門貴婦的盛氣淩人,反而處處體貼,讓黃賢慢慢卸下了防備,偶爾也能回應幾句,不再那麼拘謹。
……
中午時分。
王超緩緩睜開眼睛,意識逐漸回籠。巨大的疲憊感稍減,但左肩的鈍痛立刻鮮明起來。他皺著眉坐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牽動傷口,忍不住悶哼一聲。看看時間,已經十一點多了。他想起黃賢,環顧房間,沒人。大概被他媽帶走了吧?也好。他起身去衛生間洗漱。
再次下樓,一股誘人的飯菜香氣從廚房飄來。他循著香味走過去,看到的景象讓他微微一怔:黃賢正係著圍裙,有些笨拙地站在他母親孟語琴身邊,幫忙擇菜。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身上,素麵朝天,少了幾分舞台上的明豔耀眼,卻多了一種居家的、略帶生澀的溫婉。她聽到腳步聲,抬起頭看過來,眼神複雜地瞥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繼續手裡的動作,耳根似乎有些泛紅。
孟語琴也看到了兒子,笑道:“你還真能睡的,這都中午了,肚子餓了吧?”語氣是尋常的嗔怪。
王超點點頭,目光掃過黃賢忙碌的側影,又落在母親身上:“嗯,是有點。爸中午回來嗎?”
“嗯,他說了中午會回來。”孟語琴應道,隨即轉向黃賢,語氣溫和,“賢賢,這裡也不用你幫忙了,廚房油煙大,你和王超去客廳坐吧,我和吳嫂就行。”
黃賢如釋重負,乖巧地應了一聲,解下圍裙。王超看著這一幕,心中莫名地動了一下。眼前這個在廚房裡略顯笨拙、在母親麵前溫順乖巧的女人,和帝豪包廂裡那個冷豔倔強、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明星黃賢,以及記憶中那個對他充滿怨恨疏離的“妻子”,仿佛割裂成了幾個不同的人。究竟哪一個,才是更真實的她?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客廳,氣氛有些微妙的尷尬。王超懶散地陷進寬大的沙發裡,受傷的左臂下意識地找了個支撐點,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最終還是黃賢先開了口,聲音帶著一絲遲疑和探究,打破了寂靜:
“昨天……是你帶我回來的吧?”她看著王超略顯蒼白的側臉,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還有……你肩膀……怎麼了?”她的目光落在他左肩的位置,即使隔著家居服,似乎也能感覺到那裡透出的異常僵硬。她昨晚醉得太厲害,隻模糊記得他似乎和人動了手,但具體細節,尤其是槍傷,她毫無印象。此刻看到他的狀態,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不對勁。
王超沒有立刻回答,隻是閉著眼睛,仿佛在積蓄力氣。客廳裡隻剩下牆上古董掛鐘秒針行走的滴答聲,以及廚房隱約傳來的鍋鏟碰撞聲。窗外的陽光正好,將一室奢華鍍上一層暖金,卻驅不散兩人之間無形的隔閡和昨夜風暴留下的沉重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