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全垂首立在廊下,秋雨淅瀝,順著宮簷滴落,在他腳邊濺起細碎的水花。
禦書房內,偶爾有低語傳出,帶著幾分平日朝堂上絕不可能聽見的溫存。
老太監攏了攏袖子,無聲歎息。
後宮的天,怕是要變了。
陛下向來是最自製的君王,克己複禮,從不逾矩。
可今日,他竟將沈家那嬌嬌弱弱的小姑娘留在禦書房整整半日,連晚膳都未傳。
更漏滴答,王德全望著被雨水打濕的宮道,想起今晨陛下批閱奏折時的模樣。
朱筆在沈硯之的平反折子上懸了許久,最終落下的卻是一個“準”字。
可沈家姑娘不自知,如今卻是不能跟著兄長一起離宮了。
——
青禾的衣裳已不能穿了。
紗衣被揉皺,繡著鈴蘭的衣帶不知何時散落在地。
雪色心衣也染了墨痕,再難蔽體。
她蜷在案邊,纖細的肩頭微微發顫。
像隻淋了雨的雀兒,連指尖都透著粉。
蕭臨淵垂眸看她片刻,忽然解下龍袍。
玄色衣料上金線繡的蟠龍紋還帶著他的體溫,將人嚴嚴實實裹住抱到屏風後的小榻上。
“禾禾乖,先睡一會兒。”
他俯身,薄唇在她眉心輕輕一碰,嗓音低沉,帶著幾分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
青禾仰頭看他,杏眸水潤,眼尾還泛著紅,像是被欺負狠了,卻又藏著一絲不自知的依賴。
蕭臨淵心尖微動,沒忍住,又低頭吻了吻她的眼睛。
這雙含情目,總是濕漉漉的,看得他心頭發軟。
“陛下……”
她輕輕喚他,聲音軟糯,帶著幾分困倦的啞。
“嗯。”
他應了一聲,指腹蹭過她微燙的臉頰。
“你兄長不會有事的,睡吧。”
青禾終於閉上眼睛,幾乎立即陷入黑暗。
大雍的陛下,比她曾經以為的,難對付得多。
也難捱得多。
細嫩的身軀裡,菟絲子開出……緩緩……,……滋養著柔弱的青禾,也反哺給她攀附的喬木。(審核太能聯想了,我真不知道怎麼表達。。。這段簡單理解,就是女主的體質和仙俠世界的雙修功法類似。)
——
禦書房外,秋雨漸歇。
殿內燭火搖曳,映出榻上嬌小的身影。
青禾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往龍袍裡縮了縮,鼻尖蹭到衣領處淡淡的龍涎香,竟莫名安心。
她不知道的是,柔弱的禾禾,早已在不知不覺間,纏上了最不可攀附的帝王心。
而她攀附的喬木,也甘願為她遮風擋雨,縱她生長。
蕭臨淵站在榻邊,靜靜看了她許久。
最終,他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個極輕的吻。
連他自己都沒發覺,這個吻裡藏了多少珍視。
——
夜深人靜。
朱砂禦筆懸於明黃絹帛之上,蕭臨淵眸色沉沉。
已經是他的人了,該給什麼位份?
他眉頭微蹙,思緒翻湧。
若是位份太低,後宮那些明槍暗箭,她如何抵擋?
太後壽宴上那幾顆莫名滾落的珍珠,險些讓她當眾跌倒。
若他不在場,她豈不是要摔得滿身是傷?
可若是位份太高,她尚無子嗣,前朝那些老臣必定要上奏諫言,說她狐媚惑主。
沈家也會被推上風口浪尖。
“昭妃。”
二字落定,筆鋒淩厲,如他此刻的決心。
王德全垂首侍立,餘光瞥見陛下竟在詔書空白處又添一行小楷。
“性秉柔嘉,度嫻禮法。幼承庭訓,溫恭懋著。”
老太監眼皮一跳。
這般溢美之詞,便是當年冊後詔書也不過如此。
墨跡未乾,蕭臨淵屈指輕叩案幾。
昭者,明也,光也。
勉強配得上他的禾禾。
“沈硯之調任翰林院侍講。”
帝王突然開口,“即日起,禦前行走。”
王德全愕然,沈硯之不是才從大牢放出來?
這麼突然?
分明是給昭妃娘娘造勢!
翰林清貴,天子近臣,沈家公子這般年紀得此要職,本朝未有先例。
筆尖忽地一頓,蕭臨淵想起初見時那雙含淚的杏眸。
他竟誤會她是攀龍附鳳之人。
朱砂突然洇開,帝王倉促補了句“靜容婉柔,麗質輕靈”,倒像少年郎情急之下的辯白。
“昭陽殿收拾出來。”
帝王淡淡吩咐。
王德全心頭一震,昭陽殿毗鄰雍和宮,自先帝起便是寵妃居所。
陛下登基後一直空置,連皇後都未曾提及。
如今竟要賜給沈家女?
“陛下,這……”
蕭臨淵抬眸,眼底冷意懾人:
“怎麼,朕的話,需要說第二遍?”
王德全立刻噤聲,躬身退下。
——
翌日,冊封昭妃的詔書頒行六宮。
“沈氏青禾,柔嘉成性,淑慎持躬。蕙質蘭心,夙稟神慧。今冊為昭妃,居昭陽殿,欽此。”
朝堂嘩然。
無子封妃,已是逾製。
更遑論昭陽殿乃曆代寵妃所居,陛下竟破例賜予她?
禦史們麵麵相覷,卻無人敢諫。
誰不知道,陛下那雙冷冽的眸子,此刻正含著警告掃過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