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的北風,像裹挾著冰針的鞭子,無情地抽打著月牙穀狐族部落殘破的營地。天空是壓抑的鉛灰色,低垂的雲層仿佛隨時會塌陷,將最後一點天光背也吞噬殆儘。空氣中彌漫著死亡、草藥和絕望混合的刺鼻氣味,沉重得令人窒息。
在營地邊緣新挖的巨大墓坑前,沉默的人群如同凝固的黑色剪影。沒有哀歌,沒有禱詞,隻有寒風穿過枯枝發出的嗚咽,以及凍土塊砸落在獸皮包裹上的沉悶聲響——噗,噗,噗——每一聲都像重錘敲在幸存者的心口。
蒼玄的死,既是巨大的損失,也徹底掃清了部落權力更迭的最後一絲障礙。混亂需要秩序,絕望需要希望,哪怕這希望渺茫如風中殘燭。
儀式的主持者,部落最年長的祭司“枯藤”,一位臉上布滿溝壑、幾乎看不見眼睛的老嫗,拄著比她人還高的藤木法杖,顫巍巍地走到葬舟前。她用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吟唱起古老而悲愴的《歸塵之歌》。歌聲蒼涼悠遠,講述著生命源於大地,最終亦將歸於塵土,靈魂將化作星辰,守望族群的傳說。
歌聲漸歇,枯藤祭司轉向淩淵,渾濁的老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有對蒼玄的哀悼,有對未來的迷茫,也有一絲被形勢所迫的無奈認可。她高高舉起手中的法杖,杖頭懸掛的骨鈴在寒風中發出清脆又孤寂的碰撞聲。
“蒼玄大人~魂歸星海!”枯藤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他燃儘了自己,為我等照亮了最後一段生路,然,薪柴已儘,灰燼尚溫,部落不可一日無首,危難之際,需有擎天之柱,承先祖之誌,掌部落之舵!”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瞬間聚焦在淩淵身上。那目光中,有期盼,有審視,有深深的憂慮,甚至還有一絲難以消除的、源於他“災星”身份的恐懼。
枯藤祭司顫巍巍地伸出枯瘦的手,指向淩淵,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宣告:“淩淵!汝於瘟疫中顯聖手,挽狂瀾於既倒!蒼玄大人臨終托付,以骨杖為證!今,以先祖之名,以大地為憑,以殘存族人之血淚為誓!汝~可願肩負此萬鈞之擔,承繼族長之位,領我‘月牙狐族’不,領我‘薪火部’餘燼,重燃希望之火?”
“薪火部”人群中響起壓抑的驚呼和低語。這個名字,在絕望中透著一股不屈的韌勁。
空氣仿佛凝固了 ,隻有篝火燃燒的劈啪聲和寒風呼嘯的聲音。
淩淵深吸一口氣,那冰冷的空氣如同刀鋒般刮過他的喉嚨。他沒有去看枯藤,也沒有去看那些目光各異的族人。他的視線,牢牢鎖定在蒼玄手中那柄象征權柄與責任的骨杖上。
他向前一步,步伐沉穩而堅定,踏碎了地麵的薄冰。在枯藤祭司和所有族人的注視下,他伸出雙手,並非去接骨杖,而是先深深地、無比鄭重地對著蒼玄的遺體,行了一個狐族最莊重的撫心禮——右手撫在左胸心臟位置,深深彎腰。這是對逝者最高的敬意,對犧牲者最深的緬懷。
禮畢,他才緩緩抬起手,無比莊重地從蒼玄冰冷僵硬的手中,取過了那柄沉甸甸的‘古老骨杖’。杖身入手冰涼,帶著一種歲月的沉重感,那暗紅色的晶石仿佛有微弱的脈搏在跳動,又或許是淩淵自己劇烈的心跳傳遞到了手上。
握著骨杖,淩淵緩緩直起身,轉身麵向所有族人。他將骨杖高高舉起,杖頭晶石在篝火的映照下,折射出一點微弱卻堅定的光芒!
“蒼玄族長,英魂不遠”淩淵的聲音並不高亢,卻如同金鐵交鳴,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瞬間壓過了風聲和啜泣,清晰地烙印在每個人的心頭。“他以身為炬,照亮我等前路,此恩此德,薪火部永世不忘!”
他目光如炬,掃視全場,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擊在族人的心上:“我,淩淵,在此,以我之血,以我之魂,向蒼玄英靈,向腳下大地,向在場的每一位族人起誓!”
“接任族長之位,非為權柄,隻為求生!”
“此身即盾,當護佑部落婦孺老幼!”
“此身即劍,當斬儘來犯之敵,蕩平前路荊棘!”
“縱前路是萬丈深淵,是無邊煉獄!我淩淵,必身先士卒,死而後已!”
“薪火之名,即我之誓言!薪火不滅,希望永存!隻要一息尚存,必帶領部落,於這絕境之中~殺出一條生路!”
誓言鏗鏘,擲地有聲,那決絕的意誌,那破釜沉舟的勇氣,那將自身與部落存亡徹底捆綁的決心,如同一股無形的力量,瞬間衝散了彌漫在營地上空的絕望陰霾!許多麻木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微弱卻真實的光。
“薪火不滅,希望永存!”阿璃第一個哽咽著喊了出來,聲音不大,卻充滿了力量,枯藤祭司用儘力氣高呼,老淚縱橫,越來越多的聲音加入進來,起初是稀稀落落,帶著遲疑,很快便彙聚成一片帶著哭腔卻又無比堅定的聲浪,在寒風中,在葬火前,在巨大的新墳旁,悲壯地回響。
儀式的高潮:歸塵與新生
枯藤祭司再次舉起法杖,骨鈴急響:“送蒼玄大人~歸塵!”
數名最強壯的戰士上前,神情肅穆地抬起沉重的葬舟。在《歸塵之歌》蒼涼的吟唱聲中,在族人悲戚的目光和“薪火不滅”的誓言聲中,葬舟被緩緩抬起,移向那巨大的、剛剛埋葬了四十七名族人的公共墓坑!
火焰舔舐著葬舟的邊緣,發出劈啪的聲響。當葬舟被穩穩放置在墓坑中心,覆蓋著蒼玄遺體的珍貴狐皮祭袍開始被火星點燃時,枯藤祭司高喊:“獻祭尾焰!送英靈!”
這是狐族最高規格葬禮的最後一步。所有擁有狐族血脈的族人,無論男女老少,紛紛走到墓坑邊緣,從自己身後(或象征性地在衣擺處)剪下一小撮狐毛,莊重地投入那燃燒的葬舟之中!
刹那間,無數細小的狐毛如同灰色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火海。每一撮狐毛落入火焰,都騰起一小簇奇異的、帶著淡淡青藍色的火苗,仿佛無數微小的靈魂之火在跳躍、彙聚,最終融入蒼玄身上那越來越盛的火焰之中!
轟!
蒼玄的遺體連同葬舟,徹底被熊熊烈焰吞沒!衝天的火光映亮了陰沉的天空,也映亮了每一張流淌著熱淚、卻寫滿堅定誓言的臉龐,烈焰中,那玄色的祭袍、古老的骨杖、祭祀骨冠都在迅速化為灰燼,象征著舊時代的徹底終結!
淩淵站在最前方,高舉著那柄剛剛傳承到他手中的、暫時空懸的骨杖(象征權柄的晶石已隨蒼玄歸塵),感受著火焰傳來的灼熱,也感受著身後族人那沉重而熾熱的期望。他眼角的餘光,仿若瞥見在火焰攀升至巔峰、無數青藍色狐火凝聚的瞬間,墓坑邊緣某處泥土中,一塊平凡無奇的黝黑石頭(監測石符)表麵,再度閃過一絲較之前更為明晰、蘊含某種奇異韻律的幽光,疾如閃電,轉瞬即逝!
淩淵的心頭猛地一凜!又是它!這塊詭異的石頭!它似乎在~記錄?吸收這儀式的能量或者在窺視著部落權力更迭的這一刻。
巨大的危機感和那沉重的責任感交織在一起,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他的心臟。
烈焰漸漸減弱,最終化作一堆暗紅的餘燼,與墓坑中其他四十七位族人的骨灰融為一體。巨大的墓坑,被戰士們沉默而迅速地填平。一座新的、更大的墳丘出現在營地邊緣,如同一座沉默的紀念碑。
淩淵站在人群前,背脊挺直如標槍,皮甲汙漬藥漬斑駁。他俊朗的臉覆著寒霜,比冰雪更冷峻。數月穿越,從現代頂尖外科醫生到蠻荒部落“災星”族長,身份轉換與生死危機,在他眉宇間刻下沉凝滄桑。身後數百道目光聚焦,有悲痛、依賴、迷茫,還有一絲深藏的不安,沉甸甸的,令他幾乎窒息。
阿璃緊靠在他身邊,臉色蒼白,眼中盛滿哀傷與憂慮。孩子們安靜地待在她身旁。就在這時,淩淵的視野邊緣,一片半透明的、隻有他能看到的淡藍色光幕無聲地展開,冰冷的機械文字一行行滾動:
【醫學診斷係統 部落狀態掃描報告 實時更新】
部落人口: 128人 較上月峰值下降372
主要死因:未知烈性呼吸道瘟疫(暫命名:灰燼熱)並發症(肺炎、多器官衰竭)
現存傷患:63人(含輕、中、重度)
營養不良指數:重度(普遍性熱量、蛋白質、維生素攝入不足)
傷患感染風險: 極高(開放性傷口處理不當、環境衛生惡劣、免疫力普遍低下)
水源安全:中度風險(需加強煮沸)
關鍵物資儲備: 糧食:極度匱乏;藥材:嚴重匱乏;保暖物資:匱乏
環境威脅:極端低溫、潛在掠食者活動跡象(狼族)
核心建議, 立即行動:全麵降低部落成員體力活動強度!強製休息!
優先級1: 最大限度保障食物與清潔飲用水供給!
優先級2: 集中分配剩餘醫療資源,優先處理危重傷患及嬰幼兒!
警告: 當前狀態下,任何高強度活動或新增壓力源(如衝突、遷徙)將導致死亡率急劇攀升!
冰冷的報告數據,殘酷地量化著部落的瀕死狀態。每一個百分比,每一個“匱乏”、“極高”、“重度”的字眼,都像無形的針,紮在淩淵緊繃的神經上。他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氣,那寒意直衝肺腑,卻讓他混亂的思緒強行凝聚。
他必須做點什麼,現在!立刻!
淩淵緩緩轉過身,麵向沉默的人群。他的目光掃過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寫滿絕望的臉龐,最終定格在墓坑邊那堆新翻的、混雜著冰雪的凍土上。一股沉痛而決絕的力量在他胸腔中凝聚。
“族人們!”他的聲音並不洪亮,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壓過了嗚咽的風聲,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帶著金屬般的冷硬和不容置疑的力量。“逝者已矣,生者當勉!”
人群的視線聚焦在他身上,死寂中多了一絲微弱的期盼。
“今日,我們埋葬的不僅是我們的親人,也是狐族部落過去的一段苦難。”淩淵的聲音提高了一些,帶著一種宣告的意味,“從此刻起,我們不再是從前的部落!我們是‘薪火部’!”
“薪火部?”人群中響起細微的騷動和低語。
“薪火不滅,希望永存!”淩淵語氣堅定,每個字都如重錘般敲在眾人的心上。“這薪火,是我們的意誌,是重建家園的決心,更是對逝去親人的承諾!”他的話語充滿感染力,麻木的人群眼中漸漸有了光亮。阿璃抬頭,凝視著丈夫堅毅的側臉。
然而,希望的口號填不飽肚子。淩淵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更加沉重,如同宣布死刑:“但是 ,活下去,需要代價,需要改變!”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銳利地掃視全場,確保每個人都聽清他接下來的話。
“我以族長之名,頒布‘薪火部’第一道休養令!”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第一條:狩獵隊!即刻起,規模縮減一半!成員輪流出獵,非輪值期強製休息!禁止深入危險區域,狩獵目標以小型、安全獵物為主,禁止任何形式的冒險!”
“第二條:所有傷者!無論輕重!即刻停止一切勞役!原地休養!集中安置,由專人統一照料!”
“第三條:食物配給!即日起,實行戰時最低生存標準配給製!優先保障傷患、孕產婦及嬰幼兒!”
“第四條:衛生條例!所有飲用水必須煮沸!個人及營地衛生標準提升至最高級彆!排泄物集中深埋處理!違規嚴懲!”
每一條命令,都像一塊沉重的石頭,砸在族人的心上。縮減狩獵隊意味著食物來源更少;傷者停勞意味著勞動力銳減;最低配給意味著持續的饑餓;嚴苛的衛生意味著繁重的勞作但沒有人出聲反對。經曆過瘟疫地獄的他們,比誰都清楚,這是唯一可能活下去的路。人群中響起一片壓抑的、沉重的歎息,如同寒風刮過枯林。
沉重的儀式終於結束。人群帶著更深的疲憊和對未知未來的恐懼,沉默地散去。淩淵和阿璃沒有立刻離開。
在簡陋得四麵透風的“議事棚”——不過是幾根歪斜木樁撐起幾張厚實些的獸皮——裡,氣氛比外麵更加凝重。
老會計“灰須”,一位須發皆白、臉上皺紋深如溝壑的老狐人,顫抖著雙手,將一串用堅韌藤蔓串起的骨片小心翼翼地攤開在充當桌麵的扁平石頭上。每一片骨片都經過打磨,上麵用石刀或骨針刻滿了密密麻麻、代表不同含義的刻痕和符號。這是部落最原始的賬本。
“族~族長”灰須的聲音乾澀沙啞,帶著濃重的悲涼和絕望,他枯槁的手指指向其中幾片顏色最深、刻痕最密集的骨片,“存~存糧~全部~清點完畢了~粗糧、肉乾、醃菜攏共~攏共隻夠隻夠全族一百二十八口人~十~十日之需了”他每說一個字,都仿佛用儘了全身力氣,最後幾個字更是細若蚊呐。
他又指向旁邊幾片明顯小一些、刻著特殊草藥圖案的骨片,渾濁的老眼裡幾乎要淌下淚來:“藥~藥草~止血的‘紅薊’、退熱的‘銀霜葉’、止痛的‘苦艾根’全~全都沒了!連最普通的驅寒草都~都見底了庫房裡就剩下點~點刮鍋底的藥渣子了”他再也說不下去,隻是佝僂著背,發出壓抑的、絕望的嗚咽。
阿璃憂心忡忡地看向淩淵:“淵哥,睿兒有些沒精神” 她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物資的匱乏如同冰冷的絞索,而孩子們的健康,則是這條絞索上最脆弱的一環。
淩淵沒有立刻說話。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那些刻滿絕望的骨片上,那些冰冷的刻痕仿佛化作了無數張饑餓的麵孔,無數雙病痛的眼睛,在他眼前晃動。灰須絕望的嗚咽,阿璃的憂慮,還有棚外呼嘯的寒風這一切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無形的網,將他死死纏繞,幾乎要將他壓垮。
他緩緩抬起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係統的光幕依舊懸浮在視野角落,那刺眼的“死亡率372”、“極度匱乏”、“極高風險”的字樣,如同血紅的烙印,灼燒著他的神經。
生存,活下去。這是唯一的目標,也是最大的挑戰。
不知過了多久,淩淵才仿佛從沉重的思緒中掙脫出來。他對著灰須,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灰須叔,辛苦。配給按休養令嚴格執行。藥渣~也收集好,或許還能提煉點東西。”他頓了頓,看向阿璃,“先帶孩子回去休息,洞裡暖和些。我再去看看。”
阿璃默默地點點頭,帶著孩子們離開了議事棚。
淩淵獨行至新墳前,寒風刺骨。腳下踢中半埋凍土的黝黑怪石,觸碰瞬間竟有幽光一閃!他驟驚,摳出石塊,冰冷沉重,卻再無異常。直覺狂鳴——此物絕非偶然!巫術探查無果,更添疑雲。他緊攥黑石,掃視死寂營地,疲憊與警醒交織。此石宛如黑暗之眼,而生存已是懸頂之刃。藏石入懷,他最後回望墳丘,低語“薪火不滅前路更艱。”轉身踏入洞穴的黑暗,懷中之物緊貼胸膛,冰冷如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