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血崖的風,嗚咽著卷過焦土,吹不散彌漫了三日的沉重與血腥,卻吹動了臨時營地中央那堆被肅穆與悲愴包裹的柴薪。
蒼玄老族長的遺體被安放在柴薪之上,覆蓋著部落僅存的、象征最高榮耀的玄色星紋祭布。他麵容平靜,仿佛隻是沉沉睡去,但那身殘破染血的戰袍,無聲訴說著最後一戰的慘烈與壯絕。他是為守護而隕落,為淩淵、為阿璃母子、為整個部落的未來,燃儘了最後的生命之火。他身側,整齊地排列著所有能尋回的、戰死族人的遺物——破碎的兵器、染血的衣甲碎片,每一件都浸透著無儘的哀思與未冷的英魂。
臨時營地的空地上,所有還能站立的狐族,無論老幼,無論傷勢輕重,都強撐著身體,肅穆而立。篝火的光芒在他們臉上跳躍,映照著悲傷、疲憊,以及一種近乎凝固的堅毅。滄溟拄著一根斷矛,臉色蒼白如紙,身體微微顫抖,卻倔強地挺直著脊梁,目光死死盯著祭台上的蒼玄,眼底翻湧著痛苦與某種壓抑的暗流。阿璃抱著嬰兒,站在淩淵身後一步之遙,淚水無聲滑落,懷中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這肅穆沉痛的氣氛,異常安靜,清澈的眼眸映照著跳動的火焰。
淩淵站在祭台最前方,背對著族人,麵對著蒼玄的遺容。他換上了一身相對整潔的玄色勁裝,但那柄布滿裂痕、象征著傳承的長槍——“裂穹”——依舊緊握在手。槍身冰冷沉重,仿佛凝聚了整個部落的重量和無數犧牲者的期望。他沒有回頭,但每一個族人都能感受到從他挺直的背影中散發出的、如同泣血崖本身般沉凝厚重的悲怫與決絕。
墨陽作為地位最高的長老(表麵),站在祭台一側,神情莊重肅穆。他手中捧著一個古樸的、由某種黑色礦石雕琢而成的托盤,托盤上靜靜躺著一枚形似狐首、邊緣隱現裂痕的玄色令牌——族長信物“狐心令”,以及一枚散發著溫潤光澤、刻有部落圖騰的青色玉戒——象征最高指揮權的“青巒戒”。
“時辰已到。”墨陽的聲音低沉而清晰,穿透了嗚咽的風聲,回蕩在寂靜的營地,“恭送吾族守護者,蒼玄老族長,英靈歸墟,魂歸祖地!”
隨著他話音落下,數名長老同時點燃了手中的火把。火焰在風中搖曳,如同生者跳動不息的心臟,也如同對逝者最深沉的悼念。
“老族長——!”人群中爆發出壓抑不住的悲鳴,哭聲瞬間連成一片。那是對庇護者離去的痛徹心扉,是對一個時代終結的無儘哀傷。
淩淵緩緩地、極其鄭重地單膝跪地。膝蓋觸碰冰冷焦土的瞬間,仿佛承接了這片土地上所有的犧牲與重量。他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尖帶著無比的虔誠與沉重,輕輕拂過覆蓋在蒼玄身上的祭布邊緣。那冰冷的觸感,如同老族長最後無聲的托付,深深烙印在他的靈魂深處。
墨陽上前一步,將托盤高舉至淩淵麵前,聲音帶著一種儀式特有的莊嚴與力量:“蒼玄族長以命護族,功耀千秋!今,其誌未竟,其魂永存!吾族不可一日無主!依祖訓,承眾望,授‘狐心令’、‘青巒戒’於淩淵!自今日始,淩淵即為吾青丘狐族,新任族長!肩負守護之責,承繼薪火之誌!望汝不負蒼玄之托,不負族人之血,引領吾族,於廢墟之上,重燃希望之火!”
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在淩淵心上,也敲在每一個幸存族人的心上。
淩淵深吸一口氣,那氣息仿佛帶著泣血崖的硝煙與血腥。他抬起手,動作緩慢而堅定,先拿起那枚邊緣帶著裂痕的“狐心令”。令牌入手冰涼沉重,裂痕處仿佛還殘留著蒼玄最後的力量。緊接著,他拿起那枚象征著權力與責任的“青巒戒”,毫不猶豫地戴在了自己右手拇指之上。戒指微光流轉,與他體內剛剛覺醒的契約之力產生一絲微弱的共鳴。
他站起身,手持令牌,環視全場。火光映照著他沾滿風霜與血痕的臉龐,那雙深邃的眼眸中,悲傷尚未褪儘,卻已被一種磐石般的堅毅與不容置疑的威嚴所取代。他將“裂穹”長槍重重頓在身邊焦土之中,發出沉悶而堅定的回響。
“蒼玄族長,以血為誓,以命相護!”淩淵的聲音不再沙啞,而是如同出鞘的利刃,帶著撕裂悲愴的力量,清晰地傳入每一個族人的耳中,“此恩此誌,淩淵永世銘記!今日,我淩淵,於此泣血崖上,以‘裂穹’為證,以青巒為誓!”他猛地舉起佩戴著青巒戒的手,玄色令牌在火光下折射出幽深的光澤。
“
繼此薪火,承此重擔!護我族人,守我家園!縱前路荊棘,屍山血海,此心不改,此誌不渝!願蒼玄族長英靈庇佑,願逝去同袍安息!青丘狐族——不滅!”最後三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焚儘一切絕望的決絕與力量!
“青丘狐族——不滅!”
“青丘狐族——不滅!”
幸存的長老和戰士們,無論傷勢多重,此刻都爆發出震天的怒吼!悲憤在這一刻化作了凝聚的力量,迷茫被這擲地有聲的誓言短暫驅散!滄溟也跟著嘶吼,但吼聲中除了悲憤,似乎還摻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扭曲的戾氣。阿璃緊緊抱著孩子,淚水再次洶湧,但那淚水裡,除了悲傷,也終於有了一絲名為“依靠”的微光。懷中的嬰兒似乎被這激昂的氣氛感染,小嘴微微張合,發出咿呀的細微聲響,指尖無意識地再次亮起一點極其微弱的金芒,瞬間又被阿璃小心地掩入懷中。
墨陽深深地躬身,姿態無可挑剔:“拜見淩淵族長!”他低垂的眼瞼下,目光卻如同最精密的探針,牢牢鎖定著淩淵舉起的手,以及那枚新戴上的青巒戒——掃描著戒指與淩淵靈力融合的瞬間波動,也捕捉著嬰兒那轉瞬即逝的微弱金輝。
“點火!送英靈!”淩淵沉聲下令。
數支火把同時投入柴薪!
轟!
烈焰衝天而起!橘紅色的火舌貪婪地舔舐著夜空,將蒼玄族長和所有戰死族人的象征物一同吞沒。火光熊熊,映照著每一張悲愴而堅毅的臉龐,也照亮了焦黑的泣血崖。濃煙滾滾升騰,仿佛無數不屈的英魂,在火焰中盤旋、升騰,最終融入深邃的夜空。
淩淵佇立在火光前,身影被拉得巨大而孤獨。裂穹長槍插在身側,青巒戒在火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澤。那衝天的烈焰,既是在送彆逝者,也是在焚燒過往的軟弱與猶豫。從此刻起,他是真正的族長,背負著整個部落的骸骨與微弱的希望,立於這廢墟之上。他的目光掃過悲傷的族人,掃過沉睡的禁地,最後落在墨陽那恭敬垂首的身影上,眼神深處,是冰封的警惕與如山嶽般沉重的責任。
火光漸熄,隻餘下暗紅的餘燼在夜風中明滅,如同散落大地的星火。
墨陽悄然退至陰影邊緣,胸前的棱鏡無聲記錄著儀式的最後餘韻,以及營地中那因巨大悲傷與誓言而再次洶湧澎湃的、複雜的能量場。他指尖微動,那些布下的“引子”貪婪地吮吸著這新生的、濃鬱的哀傷與執念之力。他望向禁地崖壁,那些古老的符文在夜色中似乎比之前更亮了一絲,如同黑暗中窺視的眼睛。
夜空,厚重的雲層再次裂開。
那彎染著暗紅血絲的下弦月,如同冰冷的、帶著嘲弄的獨眼,將慘淡的光輝,冷冷地灑落在剛剛熄滅的餘燼上,灑落在新任族長淩淵挺立如鬆的背影上,也灑落在墨陽那張一半沐浴月光、一半隱於黑暗的、平靜無波的臉龐上。
月光下,餘燼尚溫,誓言猶在。
而“蝕月”將臨的陰影,已無聲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