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典的喧囂如同潮水般退去,篝火的餘燼在晨風中飄散著最後的暖意與青煙。陽光穿透青丘山巒間彌漫的薄霧,照亮了部落,也照亮了狂歡過後無法回避的現實——生存的艱難,如同冰冷的岩石,沉重地壓在每一個族人的心頭,也壓在淩淵的肩頭。
昨夜墨陽那看似溫和、實則暗藏機鋒的“關切”,像一根無形的刺,紮在淩淵的心底,讓他對這位大長老的警惕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但眼下,有比揣測墨陽心思更緊迫、更關乎部落存亡的難題擺在他的麵前。
石屋改造的簡陋“實驗室”內,彌漫著各種草藥混合的苦澀氣味。淩淵眉頭緊鎖,正全神貫注地進行著新的嘗試。他想利用部落傳承的幾種基礎巫術陣紋——比如能溫和激發藥性的“蘊靈紋”和能加速融合反應的“聚流紋”——配合他從現代化學知識中提煉出的高效萃取與合成理念,製作一種效果更強、起效更快的複合型傷藥,以應對未來可能更頻繁、更慘烈的衝突。
工作台上,攤放著幾味關鍵的主藥:曬乾的月見草葉片、切割成段的星紋藤根莖、研磨成粉的熒光苔蘚。這些都是部落藥庫中標注為“蘊含靈力”的基礎草藥,也是狐族巫醫傳承中許多藥方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淩淵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份月見草葉片。按照記憶中的描述,品質上乘的月見草葉片在月光下會自然散發出柔和的淡藍色光暈,觸手溫潤,蘊含的月華靈力能有效促進傷口愈合、安撫心神。然而,他手中的葉片,色澤黯淡枯黃,邊緣蜷曲,彆說光暈了,連基本的柔韌度都欠缺,捏在指尖稍一用力就碎成了渣。他嘗試著調動一絲微弱的靈力注入其中,葉片毫無反應,如同死物,隻散發出一種淡淡的、類似乾草腐敗的黴味。
“不對勁”淩淵心中咯噔一下。他又拿起一段星紋藤根莖。正常的星紋藤,表皮應布滿銀白色的、如同星辰般閃爍的天然紋路,內裡汁液豐沛,蘊含的星辰靈力對穩定傷勢、補充元氣有奇效。可眼前這段,紋路模糊不清,幾乎難以辨認,表皮乾癟粗糙,切開後內裡的木質纖維乾枯發黃,用力擠壓也隻有幾滴渾濁的、毫無靈力波動的粘液滲出。
熒光苔蘚粉末更是慘不忍睹,本該是翠綠色、夜間會自然發出微光的粉末,此刻呈現一種灰敗的土黃色,在昏暗的石室內如同普通塵土,毫無靈性可言。
淩淵的臉色沉了下來。他放下手中的劣質藥材,快步走向部落深處存放藥材的庫房。沉重的木門推開,一股混合著塵土、陳舊草藥和淡淡黴味的氣息撲麵而來。庫房很大,但顯得異常空曠。一排排粗糙的木架上,零散地堆放著一些獸皮袋和藤筐。負責看守庫房的老巫醫“灰須”看到淩淵進來,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敬畏,連忙躬身行禮。
“灰須長老,藥庫裡的月見草、星紋藤這些基礎靈藥,品質都是如此?”淩淵沒有客套,直接指向他帶來的樣品。
灰須長老歎了口氣,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回聖主唉,不瞞您說,近幾年收上來的這些藥草,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尤其是這半年,更是”他顫巍巍地走到一個架子旁,費力地拖下一個半滿的獸皮袋,解開繩結。裡麵露出的月見草,比淩淵剛才看到的還要乾枯破敗。“您看,這~這哪裡還像是靈藥,比尋常雜草都不如了!星紋藤就更彆提了,前些日子采集隊冒死從老鴉澗采回來的那點,還沒入庫就枯了大半,剩下這點,也快沒用了。”
淩淵的心沉到了穀底。他親自檢查了庫房裡的儲備。情況比灰須長老描述的更糟。不僅僅是他需要的這幾味藥,幾乎所有標注為“蘊含靈力”的基礎草藥,如寧神花、鐵骨草、凝血根~都呈現出不同程度的萎靡、乾枯、靈力流失嚴重。整個庫房,彌漫著一種衰敗的氣息。
“采集點呢~是采集隊懈怠了,還是”淩淵追問,他不相信是偶然。
“大巫醫明鑒”灰須長老連忙擺手,“采集隊的孩子們都是好樣的,哪裡敢懈怠,是~是山裡的東西,它自己不行了”老巫醫的語氣帶著困惑和深深的憂慮,“老鴉澗、月影坡、星墜穀~這些往年盛產靈藥的地方,現在走進去,感覺都不一樣了。空氣好像~好像變得‘薄’了,那些原本長勢喜人的靈草,要麼稀稀拉拉,要麼就像被抽乾了精氣神,蔫頭耷腦,藥效十不存一,有些地方,甚至成片成片地枯萎了,我們幾個老家夥私下裡都在嘀咕,是不是山神發怒了”
山神發怒,淩淵不信這個。他敏銳地捕捉到了“空氣變薄”這個描述。告彆灰須長老,他立刻帶著赤炎和一隊精銳護衛,親自前往部落附近幾個主要的草藥采集點實地勘察。
第一站是老鴉澗。這是一條幽深的山澗,兩側峭壁陡峭,澗底終年潮濕,本該是喜陰靈草的天堂。然而,當淩淵踏入澗底,撲麵而來的不再是記憶中那種濕潤、充滿草木靈氣的清新感,反而是一種沉悶的、帶著腐朽氣息的陰冷。溪水依舊流淌,但兩岸那些本該鬱鬱蔥蔥的熒光苔蘚大片枯萎發黑,依附在石壁上的寧神花稀稀落落,花朵小得可憐,色澤黯淡。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澗底的泥土,泥土冰涼粘膩,卻感覺不到絲毫靈力的活躍。
“聖主,您看那邊。”赤炎指著澗壁上的一處,“去年那裡還長滿了上好的凝血根,現在”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隻有一片光禿禿的、布滿苔蘚的死寂岩壁,幾根枯死的藤蔓無力地垂掛著。
淩淵沒有說話,他閉目凝神,嘗試調動自己的靈力去感知周圍的環境。自從與阿璃結契後,他對靈力的感知敏銳了許多。此刻,他清晰地“感覺”到,空氣中遊離的、本應無處不在的天地靈氣,變得極其稀薄,如同稀粥裡的米粒,稀稀拉拉,而且活性極低,如同沉睡的死水。整個山澗,仿佛一個生命力正在緩慢流失的病人。
他們又去了月影坡——一個背靠山崖、能最大限度接收月華之力的坡地。這裡曾是優質月見草的最大產地。然而,眼前的景象讓淩淵的心徹底涼透。坡地上稀稀拉拉地生長著一些月見草,植株矮小瘦弱,葉片灰敗卷曲,彆說在月光下發光了,連基本的生長都顯得勉強。整個坡地籠罩在一種無形的“疲憊”之中。
“整個青丘山外圍區域靈力濃度都在下降!”淩淵站在月影坡上,眺望著連綿的山巒,臉色凝重得如同寒冰。這不是某個采集點的問題,而是大範圍的、係統性的衰退!是這片土地本身出了問題。
這結論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淩淵的心頭。他終於明白,為什麼部落的巫醫傳承日漸式微,為什麼族人受傷後恢複得越來越慢,為什麼連墨陽那樣的強者似乎也深居簡出靈力,這個支撐著這個世界超凡力量體係的根基,正在青丘狐族賴以生存的土地上,悄然枯竭。
而這枯竭帶來的最直接、最致命的打擊,就落在了他淩淵剛剛構建起來的“融合體係”上。
他融合現代醫學與狐族巫術的核心,就在於利用巫術陣紋引導和激發蘊含在特殊草藥中的靈力,去實現遠超常規藥物效果的“特效藥”和“強化版”,無論是快速止血生肌的金瘡藥粉,還是能麻痹神經、用於製作毒箭和陷阱的神經毒素,亦或是他設想中能快速補充元氣、甚至短暫激發潛能的戰備藥劑其核心都依賴於那些蘊含特定屬性靈力的基礎草藥作為“燃料”和“催化劑”。
沒有蘊含足夠靈力的月見草,他無法製作強效的愈合藥劑。
沒有蘊含星辰靈力的星紋藤,他無法合成穩定的元氣補充劑。
沒有充滿陰寒靈力的熒光苔蘚,他無法提煉高效的麻痹毒素。
甚至他改良部落防禦、嘗試製作的簡易觸發式陣紋陷阱,也需要蘊含靈力的材料作為能量節點。
靈力草藥的枯竭,等於釜底抽薪!他那些來自現代的知識和理念,如同精密的槍械,卻失去了製造子彈的火藥!他精心設計的融合體係,剛剛展現出強大的潛力,就麵臨著根基崩塌的絕境。
部落的防禦能力將直線下降 ,一旦狼族或虎族再次大規模來襲,他們將失去毒藥陷阱這張重要的底牌,戰士受傷後也無法得到及時有效的救治,傷亡將成倍增加。
部落的生存能力也將受到嚴重威脅。許多依靠巫術和靈力草藥維持的日常疾病防治、甚至某些作物的生長輔助(如果存在的話),都將難以為繼。
一股沉重的危機感,比昨夜麵對墨陽時更甚,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將淩淵淹沒。他站在靈力稀薄、草木凋敝的月影坡上,看著手中那株毫無生氣的月見草,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擊退一次狼族襲擊的勝利,在天地偉力悄然不變的大勢麵前,是多麼的渺小和微不足道。
青丘狐族的頭頂,懸著的不僅僅有外敵的刀鋒,更有這片養育他們、如今卻仿佛在拋棄他們的土地,所帶來的、無聲無息卻更加致命的陰影——靈力枯竭的陰影。這陰影,正迅速蔓延,要將他們重新拖回絕望的深淵。而淩淵知道,他必須找到原因,找到解決之道,否則,他和阿璃,以及整個狐族,將沒有未來。
他攥緊了手中枯萎的月見草,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眼神卻如同淬火的寒鐵,在沉重的危機感中,燃燒起更加旺盛的鬥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