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的朔風如鬼哭狼嚎般席卷過黑石穀,卷起漫天灰黑色的沙石,抽打在每一個狐族戰士緊繃的臉上。空氣中彌漫著鐵鏽般的血腥氣和一種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那是狼族大軍逼近的死亡氣息。
黑石穀,這道橫亙在青丘狐族領地外圍的天然屏障,此刻成了最後的防線。兩側是猙獰嶙峋、如同巨獸獠牙般的漆黑岩壁,穀口狹窄,易守難攻,卻也意味著一旦被突破,便是退無可退的死地。
淩淵站在臨時壘砌、遍布尖刺的拒馬之後,身影在狂風中如標槍般挺直。他褪去了巫醫的溫和表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浸透骨髓的冷厲與肅殺。深灰色的皮甲緊裹著精悍的身軀,上麵沾染著泥土和不知名的暗色汙跡。他手中緊握的並非救人的骨針,而是一根通體漆黑、頂端鑲嵌著一顆渾濁獸瞳的猙獰骨杖——這是他從某個試圖偷襲的狼族精銳身上繳獲的戰利品,如今成了他指揮這場生死之戰的權柄。
穀口外,大地在震顫。
起初是地平線上蠕動的黑線,緊接著,那黑線便如同洶湧的潮水般急速膨脹、蔓延。狼嗥聲由遠及近,起初是零星的試探,很快便彙聚成撼天動地的恐怖聲浪,仿佛要撕碎蒼穹。無數雙閃爍著殘忍綠光的眼睛在昏暗中亮起,貪婪、嗜血、迫不及待。狼族戰士粗壯的身軀覆蓋著厚重的皮毛或簡陋的骨甲,粗糙的武器在低垂的天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寒芒。他們奔跑著,踐踏著大地,揚起的塵土遮天蔽日,形成一股毀滅性的濁浪,向著黑石穀口狠狠拍來!
“穩住!”淩淵的聲音並不高亢,卻像冰冷的鋼針,精準地刺穿了震耳欲聾的狼嚎和呼嘯的風聲,清晰地傳入每一個狐族戰士的耳中。他的眼神銳利如鷹隼,掃視著防線最前沿。
在那裡,一道奇異的“牆壁”正在形成。
並非磚石,而是無數根手腕粗細、布滿倒刺、閃爍著詭異青紫色光澤的藤蔓。這些是淩淵結合了部落古老的催生巫術和他從現代植物學知識中提煉出的毒素配方,耗費巨大心力培育出的“噬骨毒藤”。它們在戰士們靈力的引導下,如同活物般瘋狂扭動、交織、纏繞在巨馬和岩石縫隙間,形成一道不斷蠕動的、散發著刺鼻腥甜氣味的荊棘之牆。藤蔓的尖刺上,肉眼可見地滲出粘稠的毒液,滴落在地麵,立刻發出“滋滋”的腐蝕聲,升起縷縷青煙。任何試圖強行穿越的生靈,都將付出慘烈的代價。
然而,麵對數倍於己、氣勢洶洶的狼族大軍,僅僅依靠一道毒藤牆,還遠遠不夠。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纏繞上不少年輕狐族戰士的心頭。他們的呼吸變得粗重,握著武器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
就在這時,一道純淨而堅韌的光芒,如同刺破陰霾的晨曦,在防線後方升起。
阿璃來了。
她沒有站在安全的最後方,而是毅然走到了陣前,與淩淵並肩而立。狂風卷起她如瀑的銀發,發絲在昏暗中仿佛流淌的月光。她身上並未披甲,隻穿著象征聖女身份的素白祭司袍,袍袖在風中獵獵作響。那張絕美的臉上,此刻沒有半分柔弱,隻有一種近乎神聖的決絕與悲憫。
她的到來,仿佛給冰冷的戰場注入了一股無形的暖流。所有狐族戰士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她身上,那是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敬畏與依賴。阿璃深吸一口氣,清澈的眼眸掃過一張張或年輕或滄桑、寫滿緊張與決死的臉龐。她的聲音並不激昂,卻帶著一種撫慰靈魂、點燃信念的奇異力量,穿透風沙與狼嚎:
“青丘的勇士們!”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回蕩在每個人心底,“看看我們腳下的土地!看看我們身後的家園!那裡有我們的父母、我們的伴侶、我們嗷嗷待哺的幼崽!狼族的貪婪,不會止步於掠奪!他們的利爪,會撕碎我們的親人,他們的獠牙,會染紅我們的聖山!”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打在狐族戰士的心坎上,驅散著恐懼,點燃著怒火。
“我們退無可退!黑石穀,便是我們的埋骨之地,也是我們為家園流儘最後一滴血的榮耀之地!”阿璃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以月神之名,以青丘先祖之靈為證!今日,吾等誓與此地共存亡!狐族血脈不滅,戰魂永存!殺——!”
“殺!!!”
“殺!!!”
“誓死守衛青丘!!!”
積蓄的恐懼瞬間轉化為沸騰的戰意!狐族戰士們爆發出震天的怒吼,聲浪甚至短暫壓過了狼族的嗥叫。他們緊握武器,眼神變得凶狠而堅定,死死盯著越來越近的狼族洪流。聖女的誓言,點燃了他們心中最原始的守護之火。
狼族大軍已近在咫尺!衝在最前方的巨狼騎兵,座下凶獸噴吐著腥臭的白氣,獠牙森然,距離毒藤牆不過百步之遙!那猙獰的麵孔,嗜血的眼神清晰可見!死亡的陰影,已然籠罩穀口!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淩淵動了。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手中的漆黑骨杖瞬間爆發出幽暗的光芒,杖首的獸瞳仿佛活了過來,射出兩道懾人的血光!
“起——!”
隨著他一聲低沉如雷的斷喝,在他身後的高地上,無數被獸皮嚴密包裹的巨大陶罐,如同從沉睡中被喚醒的惡獸,被早已準備好的狐族戰士猛地掀開遮蓋!刹那間,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混雜著腐爛、辛辣和甜膩的詭異氣息衝天而起!滾滾濃煙,呈現出令人心悸的青黑、墨綠、暗紫色,如同地獄之門洞開噴湧出的魔瘴,在狂風的裹挾下,迅速彌漫開來,形成一片翻騰咆哮的劇毒煙海,橫亙在毒藤牆之後,更在狐族陣地前方形成了一道死亡帷幕!
這千罐毒煙,是淩淵壓箱底的殺招,融合了數十種劇毒草藥、礦物甚至妖獸毒腺的精華,再經由他獨特的“靈能萃取液”初步穩定和強化,其毒性之烈、範圍之廣、滲透之強,足以讓任何血肉之軀在吸入瞬間麻痹、潰爛、乃至瘋狂!這是他為狼族準備的,一場盛大而殘酷的死亡盛宴!
毒煙升騰,遮天蔽日,將本就昏暗的天光徹底遮蔽,整個黑石穀口仿佛瞬間墮入幽冥鬼蜮!衝在最前麵的狼族騎兵和坐騎首當其衝,吸入毒煙的瞬間便發出淒厲至極的慘嚎,動作瞬間僵硬、抽搐,口鼻眼耳中滲出黑血,如同下餃子般從坐騎上栽倒,被後續洶湧而至的同族踩踏成肉泥!
狼族衝鋒的勢頭為之一滯,混亂與恐慌如同瘟疫般在陣中蔓延。
而就在這片死亡毒瘴的背景前,就在這山雨欲來、生死一線的瞬間,阿璃動了。
她沒有去看狼族的混亂,也沒有去看那翻騰的毒煙。她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到了極致。她緩緩抬起雙手,十指纖纖,掌心相對,虛按於胸前。銀色的光輝從她心口那枚共生契約的印記中流淌而出,如同實質的月華。她緊閉雙眼,長長的銀睫微微顫動,口中低吟著古老而玄奧的禱言。
隨著她的吟唱,整個黑石穀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風,似乎停了;狼族的嚎叫,似乎遠了。唯有純粹的、冰冷的、浩瀚的月華之力,從九天之上,無視了彌漫的毒瘴與陰雲,被強行接引而下!
點點銀輝在她周身彙聚,越來越亮,越來越盛!她的銀發無風自動,根根發絲都仿佛化作了流淌的星河,散發出柔和卻不容逼視的光芒。磅礴的月華之力在她雙手之間瘋狂凝聚、壓縮,發出低沉的嗡鳴!
最終,一張巨大無比、純粹由凝練月華構成的銀色巨弓,赫然出現在她身前!弓身流轉著星辰般的光點,弓弦則是由無數道細密的月華光束絞合而成,散發著凍結靈魂的寒意和足以洞穿山嶽的鋒銳!阿璃的雙手虛握弓身,整個人仿佛與這張月華巨弓融為一體,聖潔、凜然、不可侵犯,宛如月神臨凡!
這驚世駭俗的一幕,不僅讓狐族戰士看得心神激蕩,頂禮膜拜,更讓混亂中的狼族大軍感到一陣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與寒意!那純粹的月華之力,對他們這種偏向陰邪的種族,有著天然的克製!
淩淵側過頭,目光灼灼地看著身旁這宛如神祇般的女子。她的側臉在月華映照下美得驚心動魄,卻也帶著一種近乎燃燒生命的決絕。她為了部落,為了他,毫無保留地綻放著屬於聖女的、也是屬於他契約伴侶的光芒。
一股難以言喻的熾熱情緒在他胸腔中炸開,混合著戰場硝煙的血腥氣,混合著對勝利的渴望,更混合著對這個倔強、美麗、與他命運糾纏的女子的強烈占有欲!
就在狼族大軍在毒煙與月華震懾下短暫混亂、即將再次組織衝鋒的間隙,淩淵猛地一步跨到阿璃身側。他沒有去看那近在咫尺的死亡浪潮,染血的手指——那是在布置最後幾處致命陷阱時,被毒藤倒刺劃破留下的傷口,此刻正滲出殷紅的血珠——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和一絲滾燙的溫度,極其霸道地擦過阿璃虛握著的、由純粹月華構成的弓弦!
嗡——!
弓弦發出一聲清越如龍吟般的震顫,冰冷的月華之力與他指尖滾燙的血液、灼熱的氣息瞬間碰撞、交融!一股奇異的電流順著弓弦,也順著共生契約的鏈接,同時竄入兩人的靈魂深處!
淩淵染血的指尖停留在那冰冷的月華弓弦上,他微微俯身,灼熱的氣息幾乎噴吐在阿璃敏感的耳廓,聲音低沉、沙啞,帶著鐵與血的味道,卻蘊含著一種穿透靈魂的霸道宣言,清晰地響徹在阿璃的心間,也仿佛響徹在即將迎來最終碰撞的整個黑石穀戰場上空:
“此戰之後——”
他的目光如最鋒利的刀,牢牢鎖住阿璃因力量凝聚而微微顫抖的側臉,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我要你,心甘情願,與我結契!”
這句話,不是請求,而是宣告!是勝者的戰利品,是強者對命運的抗爭,更是他對她靈魂深處最熾熱的烙印!在屍山血海前,在毒煙月華交織的背景下,在萬軍即將廝殺咆哮的瞬間,這宣言帶著一種毀滅性的浪漫與不容置疑的力量,狠狠撞進了阿璃的心房!
阿璃緊握著月華巨弓的手指,因這突如其來的宣言和指尖那滾燙的觸感而猛地一顫。心湖瞬間掀起滔天巨浪。她感受到的不隻是那宣言的霸道,更有契約另一端傳來的、那如同火山岩漿般洶湧澎湃的、混合著殺戮意誌與深沉占有欲的熾烈情感!
她銀牙緊咬,沒有回頭,沒有回應。但那張絕美的臉上,一抹複雜難言的紅暈瞬間飛上蒼白的臉頰,隨即又被更深的決絕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光芒所覆蓋。她猛地睜開雙眼,原本清澈的眸子裡,此刻燃燒著熊熊的銀色火焰,仿佛有兩輪明月在其中沉浮!所有的羞澀、猶豫、複雜的情緒,在這一刻統統化作了對勝利的極致渴望!
“吼——!!!”
短暫的混亂結束,狼族大軍在頭目瘋狂的咆哮聲中,如同受傷的巨獸,裹挾著更加狂暴的凶戾之氣,踏著同族的屍體,無視了毒煙的侵蝕,向著毒藤牆、向著月華巨弓、向著整個狐族防線,發起了最後的、山崩海嘯般的衝鋒!死亡的風暴,終於降臨黑石穀!
而淩淵與阿璃,一個手持骨杖,毒煙繚繞如魔神;一個掌控月弓,聖潔凜然如神女。他們並肩而立,在這地獄般的畫卷中央,成為了整個戰場最耀眼、也最致命的焦點!真正的血戰,開始了!
“吼——!!!”
狼族最後的衝鋒,裹挾著山崩海嘯般的凶戾,狠狠撞上了黑石穀的死亡防線!
迎接他們的,是噬骨毒藤纏繞的尖刺與劇毒,是淩淵操控下如跗骨之蛆般蔓延的致命毒煙,是狐族戰士在聖女誓言點燃下爆發出的、以命相搏的瘋狂反擊!刀光劍影,骨矛與利爪碰撞,血肉橫飛,慘嚎與怒吼交織成地獄的樂章。
而在這血腥旋渦的中心,淩淵與阿璃,如同定海神針。
淩淵手中的漆黑骨杖化作指揮死亡的權柄,每一次揮動都精準地引導著毒煙的流向,強化著陷阱的威力,他本人更是如同鬼魅般遊走於戰場邊緣,所過之處,狼族精銳無聲倒下,死狀詭異可怖。冰冷的殺意與他身上繚繞的毒煙,讓他宛如來自九幽的魔神。
阿璃則化身為月華的化身。她虛握的月華巨弓並未射出毀滅性的箭矢(那需要付出巨大代價),而是持續散發著浩瀚而冰冷的威壓,如同無形的屏障,極大地壓製著狼族的凶性和速度,更源源不斷地為浴血奮戰的狐族戰士提供著精神上的撫慰與力量加持。聖潔的光輝在屍山血海中頑強閃耀,成為所有狐族戰士心中不滅的燈塔。
戰鬥慘烈至極。狐族戰士依托地利和毒藤毒煙,以寡敵眾,用血肉之軀築起堤壩。不斷有人倒下,但立刻有人嘶吼著補上缺口。狼族的攻勢如同狂暴的海浪,一次次拍擊,卻在付出慘重代價後,一次次被頑強的狐族硬生生頂了回去!狹窄的穀口,成了絞肉機,堆積的狼族屍體甚至阻礙了後續的衝鋒。
當夕陽的餘暉如同鮮血般潑灑在堆積如山的屍體和破碎的兵器上時,狼族衝鋒的號角終於變成了不甘的悲鳴。損失遠超預估,士氣在毒煙和月華的雙重打擊下瀕臨崩潰。狼王黑鬃熔金色的豎瞳死死盯著穀口那兩道如同神魔般的身影,充滿了怨毒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他發出一聲充滿不甘的咆哮,終於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殘存的狼族如同退潮般,丟下無數同族的屍體,狼狽不堪地消失在漸濃的暮色之中。
黑石穀,守住了!
短暫的死寂後,劫後餘生的狂喜和巨大的疲憊如同潮水般席卷了幸存的狐族戰士。他們相互攙扶著,看著滿目瘡痍的戰場和身邊倒下的戰友,發出混雜著哭泣和嘶吼的呐喊。勝利的代價,沉重得讓人窒息。
淩淵拄著骨杖,胸膛劇烈起伏,臉色蒼白如紙。強行操控毒煙和持續高強度的戰鬥,讓他本就未愈的傷勢雪上加霜,靈力幾近枯竭。阿璃散去月華巨弓,身形微微晃動,精致的臉龐毫無血色,過度消耗的月華之力讓她感到靈魂深處的虛弱。兩人隔著彌漫的血腥和硝煙遙遙對視,無需言語,劫後餘生的複雜情緒和淩淵那句霸道宣言帶來的悸動,在彼此眼中無聲流淌。阿璃微微偏過頭,蒼白的臉頰飛起一抹極淡的紅暈,隨即又被深深的疲憊掩蓋。
接下來的三天,是血腥的清理與沉重的哀悼。淩淵強撐著身體,指揮著善後:收殮戰死的英烈遺體,救治重傷的戰士,清理戰場上的狼屍(有價值的材料回收,其餘的焚燒或深埋以防瘟疫),修複破損的工事。阿璃則帶領著族中的老弱婦孺,用她純淨的月華之力儘可能地為傷者減輕痛苦,安撫悲痛的心靈,主持著簡單的祭奠儀式。
當第一批運送傷員和戰利品、同時帶回勝利消息的戰士抵達部落時,壓抑了許久的青丘終於爆發出震天的歡呼,絕望被驅散,希望重新點燃,儘管每個人都清除損失慘重,但這場艱難的勝利,如同一劑強心針,讓整個部落煥發了生機。族人們自發地開始籌備一場盛大的慶典,要用火焰和歌舞,告慰英靈,慶祝新生,更要向守護部落的英雄——聖巫淩淵和聖女阿璃——表達最深的敬意!
而在這片劫後重生的喧鬨與籌備中,族長石室厚重的石門,終於在第四日的黃昏時分,無聲地開啟了。
墨陽緩步走出。他依舊穿著那身玄黑狐裘,麵容沉靜,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仿佛剛結束重要調息的疲憊。他深邃的目光掃過部落裡忙碌而帶著喜氣的人群,聽著遠處傳來的、為慶典準備的鼓點試音,臉上沒有任何波瀾,仿佛黑石穀的血戰與他毫無關係。
墨陽的目光,最終投向了部落中央那片已經開始點燃篝火的空地,嘴角,緩緩勾起一絲難以捉摸的弧度。
是時候,去“關心”一下我們的大功臣了。順便,好好看看,那讓嘯天都吃了大虧的“共生契約”,究竟藏著怎樣的秘密以及,我那“女兒”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