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冷雨,仿佛浸透了骨頭縫裡的寒氣,一路追著林默的腳步,從荒山破觀,鑽進這座名為“希望”實則絕望的城中村。
他落腳的地方,是一棟外牆爬滿黴斑和油汙的握手樓。
樓道狹窄逼仄,堆滿雜物,彌漫著一股劣質油煙、垃圾發酵和潮濕木頭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怪味。
空氣粘稠得幾乎能擰出水來。
林默扶著鏽跡斑斑的欄杆,每一步都牽扯著後背符骨烙印處的劇痛,以及被趙乾邪法重創的手臂。
冷汗混著冰冷的雨水,順著額角流下,蟄得臉頰被碾傷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吱呀——
推開那扇薄得仿佛一撞就破的木門,一股更加沉悶的黴味撲麵而來。
這就是他的“家”。
不足十平米,一張嘎吱作響的木板床幾乎占去一半空間。
牆皮大片剝落,露出裡麵暗黃色的膩子和黴變的痕跡。
一張瘸腿的舊方桌靠在窗邊,上麵放著個磕了邊的搪瓷缸,裡麵還有半缸渾濁的冷水。
唯一的窗戶玻璃裂了道縫,用臟兮兮的膠帶勉強粘著,窗外是對麵樓油膩的廚房排氣扇,正嗡嗡地噴吐著渾濁的熱氣。
沒有衛生間,一層樓的人共用走廊儘頭那個散發著惡臭的公共廁所。
師父給的、藏在鞋底夾層裡最後一點錢,昨天已經付了這個月的房租。
此刻,林默的口袋和他此刻的心情一樣,空空如也,冰冷徹骨。
他踉蹌著走到床邊,幾乎是摔坐下去,木板床發出不堪重負的。
身體每一處都在叫囂,被趙乾黑氣侵蝕的手臂麻木中帶著鑽心的刺痛,後背符骨的位置則像埋了一塊燒紅的烙鐵,兩種截然不同的痛楚交織,讓他眼前陣陣發黑。
“不能倒下……”他咬緊牙關,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這更尖銳的痛來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喘息稍定,一股強烈的衝動驅使著他。
天眼!
師父臨終前刻在他背上、用他今日之血與屈辱激活的殘缺天眼!
他閉上眼,心神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意念微動,仿佛撥動了某個無形的開關。
嗡——
輕微的眩暈感襲來,隨即,視野驟然變化!
不再是肉眼看到的、這間破敗出租屋的實體景象。無數駁雜、流動的“氣”充斥了他的“視界”。
整個房間,彌漫著一種粘稠、汙濁的灰黑色氣流,如同濃重的霧霾,幾乎凝滯不動。
這是貧窮、衰敗、疾病、絕望等負麵情緒經年累月沉澱下來的“穢氣”和“晦氣”。
它們絲絲縷縷纏繞著房間裡每一件破舊的物品,更如同跗骨之蛆,纏繞在他自己身上。
林默“看”向自己。
一層稀薄暗淡、如同風中殘燭般搖曳不定的灰白色光暈,勉強包裹著他的身體——這是代表他自身元氣、命數的“本命氣”。
但這層光暈太弱了,黯淡得幾乎隨時會熄滅。更觸目驚心的是,在這層灰白光暈的邊緣,如同毒蛇般纏繞著幾道濃烈、粘稠的暗紅色氣流!
那暗紅,充滿了暴戾、掠奪、詛咒和血光之災的意味!
正是趙乾留下的邪氣烙印,以及當眾羞辱、踐踏尊嚴引動的“破運血煞”!
而在這些灰白與暗紅的交織處,在他後腰符骨的位置,一點微弱卻異常純淨堅韌的金芒,如同沉眠於火山灰燼下的火種,頑強地透出絲絲縷縷的光芒。
這金光艱難地抵禦著周圍穢氣和血煞的侵蝕,如同黑暗中唯一的路標,微弱地指引著,也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生機。
“血光纏身,命格灰敗……”林默心頭一沉。天眼所見,印證了他此刻的絕境。
這不僅僅是被搶走羅盤、被打傷的痛,更是命格被強行扭曲、氣運被掠奪、未來被蒙上濃厚血影的凶兆!
趙乾,不僅要奪寶,更要徹底毀了他!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咚咚咚!
粗暴的敲門聲如同催命符,猛地將林默從內視中驚醒。天眼瞬間關閉,眼前恢複成破敗的出租屋景象。
“姓林的!開門!我知道你在裡麵!”房東王嬸那高亢尖銳、充滿不耐煩的聲音穿透薄薄的門板,“這個月的房租拖幾天了?還想賴到什麼時候?窮鬼就彆占著茅坑不拉屎!”
林默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和劇痛,艱難地起身拉開房門。
門外站著一個身材臃腫的中年婦女,穿著花哨的睡衣,叉著腰,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鄙夷。
她身後狹窄的樓道裡,幾個鄰居探頭探腦,眼神各異。
“王嬸,房租…我昨天剛交過這個月的。”林默的聲音有些沙啞。
“昨天?昨天那是上個月的尾款!我說的是這個月的!今天五號了!”王嬸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林默臉上,手指幾乎戳到他鼻尖,“怎麼?裝傻?還是想學你那死鬼師父,賴在道觀裡白吃白住?”
“死鬼師父”四個字,像燒紅的針,狠狠紮進林默的心窩。
他垂在身側的手猛地攥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後背符骨處的灼痛驟然加劇。
“我現在…真的沒錢。”他低下頭,聲音乾澀,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能不能再寬限幾天?我找到活立刻……”
“寬限?我寬限你,誰寬限我?”王嬸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被掐住脖子的母雞,“沒錢?沒錢就給我滾蛋!帶著你那堆破爛,現在就滾!這破地方有的是人等著租!”
她嫌惡地上下打量著林默身上沾著泥汙和血跡的孝衣,仿佛在看什麼肮臟的垃圾。
“窮酸樣,還披麻戴孝,晦氣死了!趕緊的,收拾東西滾!明天天亮前,我要看到房子空出來!不然我叫人把你的破爛全扔垃圾堆去!”王嬸惡狠狠地撂下最後通牒,用力剜了林默一眼,扭著肥胖的腰身,踩著拖鞋“啪嗒啪嗒”地下樓去了。
看熱鬨的鄰居們也撇撇嘴,縮回了腦袋。
砰!
林默重重關上房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到地上。
冰冷、粗糙的地麵透過薄薄的褲子傳來寒意。
屈辱、憤怒、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纏繞上他的心臟,越收越緊。
滾蛋?滾到哪裡去?
身無分文,背負血光凶煞,天地之大,竟無他林默立錐之地!
師父…守一…守得住什麼?連個遮風擋雨的破屋子都守不住……
他靠著門,疲憊地閉上眼。冰冷的絕望如同潮水,再次試圖將他吞噬。
嗡嗡——
褲袋裡,那台屏幕碎裂、外殼磨損的老舊手機,不合時宜地震動起來。
林默木然地掏出手機。屏幕亮起幽藍的光,映著他毫無血色的臉和布滿血絲、卻空洞得令人心悸的眼睛。
是一條a推送通知。
【高薪急招!凶宅試睡員!一晚五千!日結!無押金!】
(平台名稱:靈異之家 真實靈異事件探索平台)
下麵是一行小字,卻像淬毒的鉤子:
【城南“麗景苑”7棟404室,誠招膽大心細者體驗一晚。要求:全程清醒,記錄異常。備注:前三任租客試睡員,一死(心臟病突發),一瘋(精神分裂入院),一失蹤(至今下落不明)。非誠勿擾,後果自負。】
一晚五千!
日結!
無押金!
這幾個字眼,在絕望的黑暗中,如同劃破夜空的慘白閃電,帶著一種致命的誘惑力。
五千塊!足夠他再苟延殘喘一段時間,甚至…或許能買點藥緩解一下這蝕骨的傷痛?
至少,不用像條喪家之犬一樣,立刻被掃地出門,流落街頭。
但…“麗景苑”7棟404…
一死,一瘋,一失蹤……
血光之災的凶兆還纏繞在身,現在又要主動踏入這明顯是龍潭虎穴的凶宅?
就在林默盯著那則推送,手指懸在屏幕上方,被生存的本能和天眼所見的凶煞拉扯得心神劇震時——
手機屏幕頂端,又彈出一條來自社交媒體的動態更新提示。
【趙乾(玄門新銳,乾元風水谘詢)】
【新動態:塵埃落定,重寶歸位。】
【配圖:一隻保養得宜的手,指節分明,正優雅地托著一麵古樸的、雕刻著北鬥七星紋路的羅盤。背景是紅木辦公桌的一角,隱約可見價值不菲的茶具和線裝古籍。光線柔和,氛圍高雅。】
【配文:傳承有序,方為正道。七星指引,大道可期。某些跳梁小醜,終不過塵埃,汙不了明珠之光。安心在泥裡待著吧,廢物。】
嗡!
林默的腦子仿佛被重錘狠狠砸中!
那張圖片,那隻手托著的羅盤,正是師父臨終前塞進他懷裡,又被趙乾生生搶走的仿製七星羅盤!
“安心在泥裡待著吧,廢物。”
趙乾那帶著殘忍笑意的聲音,那碾在臉上的冰冷皮鞋底,那高高在上、如同施舍垃圾般的眼神……所有的屈辱畫麵,伴隨著這句刻在動態裡的羞辱,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林默的靈魂深處!
轟——!
一股無法遏製的、混雜著滔天恨意、無邊屈辱和決絕瘋狂的烈焰,猛地從林默胸腔裡炸開!
瞬間衝垮了所有對凶宅的恐懼和猶豫!
冰冷的絕望被這股暴烈的火焰燒得乾乾淨淨!
後背符骨烙印處,那股微弱卻堅韌的金芒,仿佛感受到了主人靈魂的咆哮,驟然變得灼熱滾燙!
一股微弱卻真實的力量,沿著脊柱向上蔓延,強行撐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他猛地睜開眼!
那雙原本空洞死寂的眼眸深處,此刻如同被點燃的寒潭!冰層徹底碎裂,隻剩下幽藍暴烈的火焰在瘋狂燃燒!
“廢物?”
林默盯著手機屏幕上趙乾那張虛偽的配圖,嘴角咧開一個冰冷到極致的弧度,如同受傷孤狼露出的獠牙。
他沾著汙泥和乾涸血跡的手指,不再顫抖,異常穩定地、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決絕,點向了那條凶宅試睡的推送通知。
“接單!”
冰冷的電子提示音響起。
黑暗中,林默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抬起頭。窗外對麵樓排氣扇的嗡鳴,樓道裡隱約的爭吵聲,仿佛都遠去了。
隻有胸腔裡那顆被仇恨和符骨金光共同支撐著的心臟,在沉重而有力地搏動。
手機屏幕幽藍的光,映著他臉上尚未乾涸的泥汙、凝固的血跡,以及那雙燃燒著冰冷火焰、再無半分迷茫的眼睛。
凶宅?
死地?
那又如何!
趙乾,你等著。
就從這泥潭裡的凶宅開始,這百倍奉還的路……
我林默,走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