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府命案塵埃落定。
隨著趙半仙身份被揭穿為蘇府舊仆蘇全,並當場自儘,青州官府於翌日貼出告示明明白白地寫著:
【蘇雲亭遇害一案,已由仵作驗明屍體死因,並於諸多證人佐證下確認,真凶乃蘇家故仆蘇全所為。現蘇全畏罪自儘,結案。】
一紙蓋著大紅印章的卷宗,宣告了案子的終結。
可林一卻知道,真相,並未完全大白。
林一望著街角的告示,心中卻久久無法平靜,腦海中卻始終縈繞著一句話。
蘇全一個人真的能做到這一切嗎?
他不敢肯定。
但蘇全死了,帶走了所有秘密。
沒有口供,也沒有證人,哪怕他的直覺告訴自己,那幕後還藏著一個幫凶,可他現在一籌莫展。
……
兩日後。
仁醫堂恢複了往日的節奏。
病人絡繹不絕,從街坊鄰裡到城東外坊,甚至還有慕名而來的藥行掌櫃,點名要林大夫看診。
可惜被林大夫以隻會外科手術,不會看內科病症為由拒絕了。
後院,五名靜心堂送來的重症病人,正在有條不紊地恢複之中。
陳伯喜笑顏開地在櫃台後頭算賬,連鄢雯也被幾位夫人拉著噓寒問暖,連連稱讚仁醫堂“真乃妙手回春”。
唯有林一,整日若有所思。
這日清晨,仁醫堂才剛開門。
“林賢弟!”一道爽朗聲音自院外傳來。
林一正看著桌上賬冊,聞聲抬頭,隻見徐捕頭滿臉春風般走了進來,身後還拎著一壺花雕酒。
隨著蘇府案成功告破後,徐捕頭對自己的稱呼也從林小兄弟進化為了林賢弟。
“喲,徐捕頭,這麼早?哪陣風把你吹來了?”
“哪陣風?當然是東南喜風,送喜來的!”
林一愣了一下,“你升官了?”
“哈哈,不至於。”徐捕頭將酒壺放在桌上,俯身坐下。
“不過這次蘇府案破得快、破得巧,縣尊大人大悅,賞了我一麵金牌,外加三十兩銀子,還準我明晚在聽雪樓擺一桌,犒賞參與之人。”
他拍了拍林一肩膀:“你可是一等頭功!這酒席若是少了你,縣衙上下非罵我薄情寡義不可!”
“你話說得這麼重,我不去都不好意思了。”林一笑著應下。
“就知道你夠意思!”徐捕頭心情極好,摸出酒盞倒了一點花雕在桌上細細聞著,“香!”
笑過後,林一忽然正色。
“對了,十年前的案子……你們打算怎麼辦?”
徐捕頭神情微頓,隨即四下看了看,靠近了些,壓低嗓音。
“縣尊大人的意思是……不追究了。”
“畢竟十年已過,相關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你也清楚,這案子若是查下去,牽扯的可不止蘇雲亭一個人。”
林一輕輕點頭,心中卻泛起一股苦澀。
官官相護,死無對證。舊社會的黑暗,真是深入骨髓。
“唉……”
他長歎一聲,隨後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那沈詞呢?她現在怎麼樣了?”
“她啊……”徐捕頭聳聳肩,“已經向蘇府辭彆,說是準備啟程回江南故裡。”
“離開了?”林一怔住。
“對,她說自己不願留在蘇府繼續與董姨娘宅鬥。現在蘇雲亭一死,蘇府誰做主還用問嗎?”
“她一個才進門兩個月的小妾,毫無根基。被攆出去是遲早的,還不如體麵點自己走。”
“嗯。”林一點頭,指節輕叩桌麵,“也許這樣反倒是最好的結局。”
“對了。”徐捕頭忽然湊近,“你該不會是……對人家動心了吧?”
“哪有的事!”林一笑著搖頭,“不過就是覺得這女子身世多舛,又無權無勢……多少有點唏噓。”
“嘖嘖。”徐捕頭一臉曖昧地笑著,起身告辭,“明晚聽雪樓,不見不散!”
“好。”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林一抬手關門,歎息聲幽幽而出。
……
夜深,仁醫堂。
林一坐在桌前,麵前攤著的,依舊是那卷發黃的《蘇府火宅卷宗》。
油燈跳動,映出他眉頭緊皺的影子。
這已經是第七次翻閱這份薄薄的文書了,他視線落在那一行小字。
【管家蘇全與蘇雲武一子失蹤。】
“蘇雲武一子失蹤……”
林一喃喃自語。
趙半仙是蘇全,這一點已經確認。那麼,蘇雲武的那名孩子,又去了哪裡?
十年前火災時失蹤,之後再無人提起。
是死了?還是……被藏起來了?
如果那孩子還活著……那會不會就是蘇全的幫凶?
就在此時,門吱呀一聲開了。
李文誠探頭而入,見林一仍盯著案卷發呆,輕聲道:“林兄,這麼晚了還不歇息?”
林一回頭,見是他,抬手按住卷宗,露出一絲微笑。
“睡不著,腦子裡總在琢磨事。”
李文誠走進屋,坐下,看了眼卷宗:“還是那案子?”
林一點頭,“總覺得還沒結束,蘇全說他為了這一天,謀劃了數年。但有些事情不像是他這個離開十年之久的人,能夠知道的。
“就比如那個屏風,很明顯是在火災之後為了遮掩宋氏埋屍之地才設下的。
“在沒有內部同夥的情況下,他不應該提前知曉這一情況,從而精準利用屏風製造視覺誤導。”
李文誠沉吟:“這的確很可疑,他背後應該還有人。”
“我不確定。但他死得太決絕……就像是怕被我揭穿什麼。
“在這份卷宗裡,記載了一句‘蘇雲武一子失蹤’。我懷疑過,這個同夥或許就是蘇雲武失蹤的兒子。
“可還是那個問題,蘇家最近半年以內沒有新進府的仆從。而且現有仆人中,也沒有年紀相仿的。”
聽完林一的講述,李文誠似乎捕捉到了一絲不對勁。
他走到林一身邊,仔細看了看卷宗的記載。
“女眷……蘇雲武一子……”
林一解釋道:“蘇雲武膝下有一雙兒女,這個死去的女眷有可能就是指的蘇雲武的女兒。”
“年紀大概多大?”
“六七歲的樣子。”
李文誠這時搖了搖頭,“林兄,雖然我不是仵作,但醫者與仵作之間卻有相通之處。
“根據我的經驗來看,想要從一具燒焦的幼童屍體上分辨出是男童還是女童,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
“官府可能是根據一些相關物品判斷的,所以,這個結論不一定對。”
林一聞言,表情一怔,“你的意思是,被燒死的可能不是女童,而且男童?”
“是的。”李文誠點點頭,“單靠屍骨基本無從分辨,隻能從未燒毀的物品下手。”
林一聽完李文誠的分析,眼前一亮。
如果十年前失蹤的是蘇雲武的女兒,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沈詞……”
林一口中喃喃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