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齊刷刷地湊上前,目光透過紅油傘的傘麵,隻見原本焦黑無痕的顱骨右後側,竟然隱隱浮現出一圈淺紅色暈輪,呈橢圓狀,斜斜壓在骨縫邊緣。
紅得異常突兀。
陸芸幾乎要貼到傘麵前,眼睛瞪得滾圓:“這……這真出現了?”
孫仵作雙眼一震,快步上前查看。
另一塊肋骨亦顯現一道短細紅線,貫穿骨體中央,呈銳利弧線,仿佛某種薄刃所留。
林一平靜道:“顱骨的傷,呈圓弧坍陷,推測應是鈍器擊打;肋骨裂痕較細,類似匕首穿透。”
“這兩處……正是致命或失血之關鍵傷位。”
孫仵作緩緩伸手,指腹在骨麵輕撫,目中難掩震撼。
他乾仵作三十年,見慣各種死狀,卻從未用這種方式看過“死前痕”。
“這……就叫蒸骨顯傷?”他低聲道。
孫仵作臉上神情已從震驚轉為由衷欽佩:“老朽……有生之年,真是第一次見。
“林大夫,你這一手法……精巧,精絕。
“你這樣的人才,將來若不去大理寺做提刑官,那便是大理寺的損失!”
林一聞言尷尬地撓撓頭。
他這一手也是跟宋慈宋提刑學的,而且也就會這麼幾手,哪裡敢當什麼提刑官啊。
陸芸站在一旁,眼神裡泛起濃濃興趣:“我若是跟你學,你教不教?”
林一眼神一頓,笑著打趣:“你可真敢想,我還沒收徒的打算。”
“哼。”陸芸撇嘴。
林一這時收起玩笑,指著浮現紅暈的骨骼認真道:“現在可以確認,宋氏並非死於火災,而是生前遭人擊傷、刺殺,然後被火焚掩蓋。”
孫仵作點頭,聲音沉沉:“如此傷痕,騙不了人。”
徐捕頭臉色凝重:“也就是說……十年前那場火,根本不是意外,而是謀殺。”
林一收起傘,雙手交疊:“不過還沒完。
“蘇雲亭為何隱屍?
“當年究竟是他動手殺害了宋氏,還是其他人動手,他隻是幫忙掩蓋?
“這其中,可能還藏著更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低頭看著那具已經不再焦黑、卻清晰可見血跡殘留的骨頭,腦中一幕幕線索閃過。
“蘇家的案子,從現在,才算是真正開始。”
將驗屍房收拾妥當後,林一站起身,望著那逐漸熄滅的爐火,眉頭緊鎖。
“孫老,我還想查一查十年前蘇家火災的卷宗。”
孫仵作愣了一下,隨即點頭:“那案子……好像有卷存檔。你們得去後庫房找找。”
於是,林一與徐捕頭、陸芸三人,一路穿過衙門前院,來到後堂檔案庫。
這是一處磚木結構的長屋,四壁擺滿了泛黃的案卷,空氣中混雜著塵土與陳墨的味道。
“嘖,這麼多……得找到猴年馬月。”陸芸有些皺眉。
……
夜幕低垂,衙門後院,燈火通明。
林一站在案前,仔細將桌上的卷宗一頁頁翻開。
陸芸雙手抱臂靠在門邊,徐捕頭則站在一旁,陪著一臉疲憊卻依然認真的林一一同查看。
“蘇家火災卷宗……找到了!”徐捕頭忽然驚喜出聲。
林一立即湊過去,將那一遝被灰塵熏染的舊卷宗展開,眼神快速掃過。
卷首不過寥寥數語:
【大荒六年九月十六夜間,蘇府後院偏房起火。火勢蔓延,焚毀房屋三間,因風助勢,無法撲救。】
【傷亡者共計五人,其一為女眷,餘為下人。】
但接下來一句話,讓林一的目光頓時定住:
【管家蘇全與蘇雲武一子失蹤,後期未見蹤影。】
林一輕聲複讀:“蘇全……與蘇雲武一子失蹤?”
他瞳孔一縮,思緒翻湧。
“也就是說,十年前那場火中,除了死者,還有兩人消失了?而這兩人,一個是家主之子,一個是忠心管家?”
“可後來的卷宗裡,竟隻字未再提!”
林一轉頭問徐捕頭:“這蘇雲武有幾個兒子?”
徐捕頭想了想回答:“我記得,好像是一兒一女。”
一兒一女……宋氏的屍體被蘇雲亭秘密掩埋,所以也就不會出現在卷宗當中。那卷宗裡提到的女眷應該就是蘇雲武的女兒了。
隨後,林一緩緩合上卷宗:“這……才是整件事的轉折點。”
……
離開衙門時,天色已暮,街道上油燈搖曳,市井間傳來賣糖葫蘆的吆喝聲。
徐捕頭抬頭望著夜空,神色凝重:“明日,就是三日之限最後一天了……
“我怕……真破不了。”
林一看著天邊星點,不急不躁地笑道:“徐捕頭不必憂心。俗話說,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若真橋都塌了呢?”徐捕頭苦笑。
“那就遊過去。”
林一一攤手。
“你們兩個一個比一個會說。”陸芸拍了拍腰間佩劍,“實在不成,我就去求我爹,多給你們幾日時間。”
“可是……”
“沒事的,我爹他最多也就責罵我幾句。”
徐捕頭聞言連忙作揖:“那便多謝陸小姐仗義。”
陸芸眨了眨眼:“不過你得請我吃糖葫蘆。”
林一無奈一笑,揮手道:“走吧,明日一早,再探蘇府。
……
第二日一早,三人再次來到蘇府。
林一這回並未直奔案發現場,而是找到蘇管家,一臉平靜地問:“近幾月,可有新入府的仆從?”
蘇管家微愣,搖頭:“除去兩月前沈姨娘進府,其餘並無新麵孔。”
林一點點頭,旋即轉問:“那你可知,老管家蘇全的事情?”
管家略顯猶豫:“我……我當年不過是蘇雲亭身邊的小廝,對蘇全老管家接觸不多。”
“蘇全那年紀可記得?”
“大約五十歲上下吧,老態卻仍精神。”
得不到更多消息後,林一便在府中各處遊走,主動與廚娘、車夫、清掃婆子打起交道。
但問了幾個下人,大多是近十年才進府的新仆。
舊人寥寥,而這些舊人多是廚房、雜役,對昔年主事之人所知甚少。
直到後院漿洗房,一名背微駝、頭發花白的老婦人正在池邊漿洗衣物。
林一走上前,柔聲問:“婆婆,這些年您一直在蘇府?”
老婦人抬起頭,目光略顯渾濁,卻很快笑了:“我啊,來這蘇府三十來年了。說起來,還是蘇雲武老爺親自留的我。”
林一心中一動,蹲下身問:“那您可還記得十年前的老管家蘇全?”
“怎會不記得!”老婦人語帶感慨,“蘇全管家,是個好人。
“年輕時在軍中當過什長,打過仗,一身好本事。後來退下來,追隨蘇雲武老爺東奔西走,幾乎是當兄弟看待。
“那宋夫人待他也好,每年冬衣都是親手做的。”
林一連忙追問:“十年前那場火災發生時,你可曾見他?”
“唉,那天混亂的很,我隻遠遠看到他朝著後院跑去……後來便再沒回來。”
林一心頭狂跳。
忠心耿耿、出身軍伍、身手不凡、消失十年……
趙半仙雖然腿腳不利,但很有可能是裝的。
而且他行為鬼祟,知曉蘇府舊事,林一幾乎可以確定,趙半仙,就是蘇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