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頓飯,屋裡的所有人都吃得酣暢淋漓。
吳老不說,年紀比較大,胃口比較小,可這一頓硬生生吃了好幾碗飯。
就說張河吧,那麼多道菜下來,他吃了不少肉塊,硬是連一塊骨頭都舍不得吐出,鐵齒銅牙,連骨頭都咽進肚裡。
李大山相對來說比較瘦一點,可這小子完全是看起來瘦,吃起來反而是最多的,用湯汁蘸著飯,連鍋底都被他刮了個乾乾淨淨。
相對於三人,趙玄奇反而成為最斯文的人,相比於味道,他更加在乎這種“成就感”。
做菜人都會有這種成就感。
當你辛辛苦苦做好的菜,被所有人讚不絕口,所有人吃的如同餓死鬼投胎一樣,廚師的那種自豪感、成就感、滿足感,完全可以讓人飄飄欲仙,好似得道成仙一樣,心境都會跟著豁達許多。
他看著狼吞虎咽的吳老,張河,李大山,感覺大家在一起就像是一個小家。
院內,平常做事上麵或許有上下等級的束縛,但一旦到了私下裡,就再也沒有隔閡。
平常可能會有口角爭論,但一旦遇見外麵的麻煩,大家都會抱團在一起,打抱不平,想辦法一起共度難關解決。
他知道自己已經融入這個小團體。
人類是一種同居性動物,都會下意識抱團取暖,在外麵混亂的這個殘酷世道,這個小團體帶給他略微一絲安寧。
待這頓飯吃完,便是約定好的送禮環節。
這也被稱之為“獻壽禮”環節,在場送禮的人一一把禮物展示出來,讓大家欣賞評判。
每一份禮都代表一份福氣,展示禮物的環節就等於是分享福氣的環節,乃是壽禮上比較重要的一輪場麵。
吳老今年六十歲,60歲大壽,也隻有大壽才會有這種場麵,平常的小生辰可不會那麼莊重。
李大山贈送的禮物是一根新的煙槍,造型不賴,一看就是花大價錢定製,完全投其所好。
吳老樂嗬嗬的接受了。
他那個老煙槍都用了十幾年了。
已經有些殘破。
隻是念舊的原因一直舍不得更換。
現在這個禮物倒是正好替他做出選擇,直接換新了。
李大山對於煙槍這個禮物,也是上了不少的心,吳老對於這個禮物愛不釋手,第一時間就掏出煙絲放進去,狠狠的吸了幾口,一臉滿足。
“到我了。”
張河緊張的掏出一副畫。
把畫打開一看,畫作上麵寫著四個人。
分彆是吳老,趙玄奇,張河,李大山,四人相,還在旁邊對應備注著署名。
畫中,吳老坐在門檻上抽煙,張河在池子邊洗衣服,趙玄奇在樹底下一邊纏綿一邊縫補衣服,而李大山則是推著一輛裝著剩飯剩菜剩飯的推車走過。
畫的不算太好。
甚至可以說細節處有點瑕疵。
不過也差不到哪去。
至少可以從畫作上認出人來。
人畫的還是挺形象的,畫的像,精氣神也像。
趙玄奇在旁邊一看,有些驚訝:“你這是叫誰來畫的?怎麼畫的如此像?”
張河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明顯有點自卑還有難以啟齒:“這是我畫的。”
“大家都知道,我娘重病臥床,我父親早年去世,全靠我娘一人把我拉扯長大,因為早年乾的活太重太累,好不容易我長大了,她就病倒了。”
“我賺的錢基本都拿去買藥,一直以來都沒有剩下太多錢,買不了那些好的禮物,也拿不出錢買東西。”
“我娘早年學過畫,我也比較喜歡畫畫,經常在沙地上練習畫畫,乾脆就想,不如自己畫一幅畫送給吳老,我就想著把大家都畫了下來,這樣子就算大家以後因為什麼原因分開了,也可以留個紀念。”
“我水平不高,可能畫的有些差……”
張河害怕吳老不喜歡這個禮物,也覺得這個禮物過於寒酸,低下頭都有點不敢抬頭。
趙玄奇知道張河的情況。
張河,家中母親病重,他是一個孝子,從未想過拋棄母親,特彆重感情。
並且,張河對這個小院的感情更加深刻,當年他走投無路之下投靠黑虎門,是吳老招進來了張河,並且看他養育病母可憐,然後才開始的發例錢,每個月都會給張河例錢。
也正是因為這份例錢他才可以買藥救助母親,使得母親活命,這個幫助可謂巨大。
故而,張河對於吳老更親更敬重,更因為從小缺少父愛的原因,他完全是把吳老當做父親來看待,感恩深刻。
可以說,在場的人裡麵,張河對整個院子的歸屬感是最深的,把吳老當長輩,把李大山當做兄弟,把趙玄奇當做老大哥,也是他最先認同趙玄奇,最先開口叫“趙老大”。
吳老被人欺負的時候,
張河表麵上不說什麼,
心底裡卻是最焦急的那個,
也是他最先去打聽敵方的情況,
私底下好幾次想要衝動報仇,還是幾人把他勸下來的。
若非家中有病母需要顧忌,勸不勸的下來都不好說,那時不知道會釀成什麼大禍。
也難怪張河會選擇畫一幅畫送給吳老,這對於他來說意義重大,或許在他的眼裡,這幅畫的重量很重,反而有一種“全家福”的意味。
趙玄奇了然之後,陷入沉默,看張河的眼神多了一絲複雜,也多了一絲親近。
吳老明顯也看出這一層意思,笑著站起身,走到張河身旁,拍了拍這孩子的肩膀,笑眯眯接過畫作,特彆誇張的讚歎道:
“你這孩子,送禮就送禮嘛,扭扭捏捏乾什麼,男子漢大丈夫,又不是小女兒,拿來給我看看。”
“嗯嗯嗯,你畫的很好,我很喜歡,就是把我畫的太年輕了,我可沒有那麼年輕。”
“可以當個不錯的掛件,以後我一定掛在屋子中間,每天都可以看見,我可太喜歡了。”
“真的?”張河一下子抬起頭。
眼中散發出一種驚喜的火光。
聽到吳老沒有嫌棄,以及滿滿誇讚的話語,他瞬間從自卑還有羞愧中活了過來,看起來多了一分神采。
至於把吳老畫年輕了?
他從未這樣子覺得,在他眼裡,吳老當時選他作為雜役的那一天,宛若救世主,那時吳老的身形還有麵容就一直深深的刻印在了他的腦海,他就是按照腦海裡這個印象畫的,他從未覺得吳老變老了。
時間在走動,但是他腦海裡的吳老卻從未走動。
趙玄奇走到旁邊,指著畫作上的自己,嘴巴一扭,故作不滿的說道:“畫的的確差了點意思,你把我畫的太高大了,把我畫的俊俏了一點,我可沒有那麼好看。”
李大山在身後評價道:“嗨,你把他倆畫的那麼好,咋把我就畫的那麼醜呢?雖然我知道我自己長的很醜,你畫的很真實,但你好歹給我畫美一點啊,我反倒成為襯托你們的綠葉了……”
幾人站在畫後,嘴裡上說著話都不好,卻看的格外認真,品鑒得頭頭是道,沒有半點嫌棄。
張河臉上露出笑容,張口反駁自己畫得很好,就應該這麼畫,倒是變得底氣十足了。
隻不過,沒有人在意的時候他偷偷擦了一把眼睛,暗暗發誓以後給母親治好病後,一定要賺大錢買最好的禮物送給吳老!
他知道,自己的畫作的確一文不值,的確寒酸而且垃圾,畫畫拿出去賣的話絕對會被人罵的狗血淋頭。
現在,之所以大家滿足,那是因為大家把自己當人看,都把小院裡的這份情放在心裡。
畫作本身不值一提,跟垃圾沒有什麼兩樣,重要的是這份被大家記在心裡的情而已,所以才顯得畫珍貴美滿。
這是大家對他這個人、這份情的認可,這份情賦予在這畫上,大家才會覺得畫很好。
但是,張河心底知道,這幅畫很差,水平很差,畫的很差,外來賦予的珍重改變不了它本身就是垃圾的事實。
他知道,自己送的本來就是一個“垃圾”當壽禮,大家的誇讚沒有讓他心安,相反他心底感到自卑,他感到丟臉,他感到不安。
‘如果真有混出頭的那麼一天,我一定要送一個最最最好的禮物給吳老!’
‘也要送一個最好的禮物給…大家。’
張河臉上笑的格外燦爛,心中暗暗的記下了此刻,把在場人的臉都記在心中。
小人物也是人。
這一刻這個小人物心中埋下一個成為強者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