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快看,金主爸爸來了!!”兩個學生,一個捅捅另一個的腰。
孟佳期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傳說中的“金主爸爸”、“重磅級人物”,居然是沈宗庭。
他被一群領導簇擁著,參觀完了整個展廳。
不知是不是孟佳期的錯覺,她總覺得,他在她的作品麵前,停留的時間格外長,還傾下身去,認真看了看,旁邊負責講解的領導更是舌燦蓮花,將她的作品誇出了花。
她的作品是是一件經典的關門領大衣。
人字斜紋卡其色,大衣後中開衩,長度及膝,使用保暖的羊絨織物,在暖色燈下散發出麵料的高級光澤。
其實,這樣一件作品,放在學生作品當中是非常夠看的,就是不知道沈宗庭評價如何了。孟佳期遠遠看著,看到他臉上漫起一縷意味深長的笑容,非常想知道他這笑容背後的況味。
是欣賞,還是不屑?還是淡淡笑之,就像學識淵博的教授看幼稚園小朋友班門弄斧?
等沈宗庭大致參觀過一輪後,獎學金剪彩儀式即將開始。
就在這時,孟佳期放在大衣兜裡的手機突兀地響起。
鈴聲急促。她掏出手機一看,屏幕裡赫然寫著莫女士的名字“莫柳”。莫女士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她猶豫了下,還是決意接起。
這時,人潮已經從展廳湧向了禮堂。在穿著正裝、衣香鬢影的人潮裡,她像逆流朝外的一尾魚。
“喂,媽。”她走進廁所,壓低聲音,抬頭看著牆上的壁掛鐘。
還有五分鐘,剪彩正式開始,她還要趕去做禮儀小姐。這是陳千枝院長為她爭取的嶄露臉麵的機會。
“期期,是媽媽。”莫柳女士柔婉的聲音響起。“最近你該期末了吧?對了,你有個小姨要結婚,得隨份子錢,你卡裡還有嗎,轉一萬給我,我應急。”
應急。
莫柳女士已經從她這兒拿了不少應急錢了。莫柳女士怎麼會有那麼多“急”要應呢。
孟佳期身上是有錢。時苑獎的五萬港元獎金,昨天晚上剛打進她的銀行賬戶,嶄新的、整齊的五萬。
可她也就這五萬了。
前段時間為了湊出買布料參賽的錢,孟佳期吃了一段時間的食堂。寒潮提前降臨那幾天,她和陳湘湘去沙咀逛街,看中一條黑色打底襪,稍一猶豫,也沒買。
“期期?”
孟佳期不說話,那頭便傳來莫柳女士殷切的呼喚。
“我沒有錢。”她冷聲。
“怎麼會沒有?你的獎學金呢,你不是在實習了嗎,工資總有吧。”莫柳女士聲音裡帶了一絲急切。
“抓緊點轉給我,你小姨就是這幾天的婚禮了,人家看我封的紅包那麼少”
“你問我要錢乾什麼,問他要去。”孟佳期回。
電話那頭,忽然哀哀地哭了起來。
“早知如此,你爸當年那一半的撫恤金,我就不該給你拿來學設計,留給我自己防身”
提起爸爸和撫恤金,忽然好似有一把鋼針,猛地紮進佳期心中。
她媽媽又要開始翻舊帳了。
孟佳期低頭,發現手指正被她撐在大理石的洗漱台上,觸感冰冷堅硬,她撐得很用力,手指以一種扭曲的角度,和洗漱台相貼。
“錢我晚點轉給你。下午吧。”她嗓音沙啞如金石,妥協與屈服的意味濃厚。
掛斷電話後,她將手機調成震動,放進裙子的內袋裡。
她扯著唇對鏡中的自己笑了笑。要笑啊,明明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一天。
她踩著高跟鞋無聲無息地回到後台,在禮賓室內準備頒獎事宜的老師,看到孟佳期,一把將她抓了過來。
“你這孩子哪裡去啦?快快快,站到葉酩背後。”
“次序不要錯,台上那位千萬怠慢不得。”
孟佳期被老師推進了站成一排的頒獎小姐之中。
她們在台下站了很久,聽陳千枝院長發言。
陳千枝院長一襲嚴謹的西裝套裙,頭發在腦後挽成發髻,先是誠懇地要求今天參加典禮的學生們將手機關機,放進口袋中,勿打開攝像頭。
隨後,她提到了今天的主人公,joseh si。
衷心感謝joseh si先生向學院捐款4000萬設立si助學基金,資助千萬優秀設計學子。
joseh si,孟佳期將這名字念了兩遍,心想,這應該就是沈宗庭的英文名了。
陳千枝發言結束後,想將話筒遞給沈宗庭,沈宗庭隨意地揮了揮手,示意直接進入下一個環節——剪彩。
這時,清泉似的音樂從講台兩端溢出,沈宗庭站在花團錦簇中,越發顯得眉目俊美。他本人就是有這種魔力,明明隻是往那兒一站,閒談散漫的底色裡稍微露出兩分正形,就讓人心旌搖曳。
孟佳期深吸一口氣,提步走到預先彩排時的位置,垂目低眸,視線尋找著沈宗庭的手。
她轉身,將剪子從托盤中取出,正要側著遞給沈宗庭,就在這時,放在衣兜裡的手機劇烈地響起。
原本就有些被莫柳女士影響心緒的她,越發有些心神不寧。好像她在衛生間裡窘迫、無奈、艱澀的模樣,就這麼赤裸裸地暴露於人前。
這一瞬間,她好像被打回原形,不再是承受著萬千誇獎的天之驕女,而重新回到了幼年時期,她頭上帶著白色小花的發卡,哭得聲嘶力竭,求媽媽把爸爸一半的撫恤金留給她。
就這般走神的一瞬,她心神恍惚,剪子遞過去的角度稍稍偏斜,那把金色的、盤踞著龍紋的剪彩剪刀,刀尖紮進了沈宗庭手掌的大魚際肌處。
意外來得猝不及防。
鮮紅湧出時,孟佳期被嚇得有些懵,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連嘴唇都在顫抖,不受控製地顫抖。饒是她為自己穿上一層又一層厚厚的鎧甲,但脫去鎧甲,她也隻是個20歲的女孩,未出象牙塔,容易被慌亂影響情緒。
她腦中最後隻剩一個念頭,她搞砸了。她搞砸了。沈宗庭會怎麼想?她要怎麼對得起對她寄予厚望的陳老師?
這時,反倒是沈宗庭攬起了一切。
他也不顧手上流血,接過那把剪刀,乾脆利落地將剪彩進行下去。
然後,用西裝口袋裡的方巾,擦了擦沾血的剪刀。
再度遞回給她時,剪刀刀尖已經乾乾淨淨。
就連遞回來時的角度都十分完美,剪刀把手的一側對著她,不讓她有被刺到的風險。
孟佳期長長鬆一口氣,微微抬頭,在這被萬人矚目的台上,她指望用眼神對他表示歉意和感激。
兩人視線相錯。
孟佳期隻覺得,沈宗庭抿起的唇角帶著幾分冷厲,幾分不耐。
無形之中,她的心沉了下去。
沈宗庭的眼神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他那樣細致地幫了她、遮蓋了她的失誤,眼神卻如此冷峻,還帶著幾分不耐?
直到退回後台,孟佳期仍在思考這個問題。
難道,她得罪了沈宗庭嗎?
港城的地頭蛇是最不能惹的。他們能一句話把人捧上天,也能一句話讓人摔下去。
雖說她內心隱隱覺得,沈宗庭不是這樣的人。
他沒有隨意處置彆人的喜好。
但無論如何,眼下該做的就是去道個歉。
她再度回到禮堂正廳台下,隻見沈宗庭右手閒閒地插在褲兜中,正在和陳千枝說話。
他低笑著,眼底敬意不減,似乎和陳說了什麼,陳千枝停住腳步,目送他朝禮堂大門走去。
想到這兒,孟佳期匆匆去觀眾台找了陳湘湘,吩咐陳湘湘幫自己領獲獎證書後,隨後也匆匆跑出禮堂。
早上還是晴天萬裡,這下又是天色陰沉,小雨淅瀝。孟佳期在雨裡張望了一會。
不過才耽擱了兩分鐘,沈宗庭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淅瀝的小雨很快將她的額發打濕。孟佳期撩了撩濕潤的額發,抓住在禮堂門口巡邏的保安。她對保安描述了一番沈宗庭的長相和身材,保安立刻說,這位先生打開車門,上了車。
至於車有沒有開走,他就不知道了。
禮堂的露天停車場上,泊著許多車。孟佳期下意識去搜尋她第一次見他時,從舞廳出來看到的雙r車標。
她從停車場這頭走到那頭,沒有看到熟悉的雙r車標。
失落之餘,她看到一輛特殊的車牌,那車的款式她甚至認不出,隻是車牌上刻著“港1”。
這輛“港1”的車窗是單向可視玻璃,還貼了全黑的防窺膜。孟佳期猶豫了會,“港1”車牌在港城意義特殊,通常是警務處長的座駕。
就在這時,她忽然想起,葉酩曾和她閒聊似地說過,沈宗庭的某個親戚是警務處長。
她鼓起勇氣,幾步走過去,在“港1”的的後窗旁站定。
她站在雨中,淅瀝的雨珠打濕她的頭發。她的大衣是毛呢的質地,沾水即濕,很快,她身上大衣的顏色就更深了一層。
沈宗庭就那麼坐在車裡,修長矜貴的手指握著那團淡青色的西裝方巾,把玩了一會。
他注意到了孟佳期。
這女孩果真跑出來找他了。沈宗庭扯起的唇角帶著幾分不耐。這爛俗的套路,他到底要經曆多少遍?之前那些女孩們還隻是往他的西裝上灑紅酒,試圖引起他的注意。
她倒好,連剪刀都敢上手。
很好,他倒要看看,她要耍什麼招。
第一次見麵時他見她畫畫那般認真,叫她乘他的車,她也脆聲拒絕,合著就是個欲擒故縱的?再聯想到那晚,她在休息室門口的出現、摔倒,坐在地上楚楚可憐、眼瞳中泛著瀲灩水澤的模樣
不怪乎沈宗庭會如此誤解。
大前晚、前晚和昨晚,都有化著精致妝容,穿著暴露的女孩將紅酒倒在他西服上,如出一撤的道歉,以及道歉之後的靠近,想要他的聯係方式。
孟佳期在“港1”的後車窗門後站了一會,雨越發大了。她猶豫下,伸出纖柔的手掌,輕輕叩了叩車門。
沒有動靜。
就當她以為車內沒人,正要失望離去時,車門忽地打開,裡頭傳來一道冷冷的聲音。
“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