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宴尋朝後踉蹌了兩步,被旁邊的兩個人扶住。
發絲垂落額前,一片陰影罩在眼前,擋住了他的神情。
剛剛的瘋狂似乎真的被這一拳打散了,季宴尋恢複了一開始的沉寂。
抬手擦了擦被打出血的唇角。
前方有一個將近兩米寬的深溝,劈開了原本平坦的道路。
裹著泥土的雪四散在道路上,足以將季宴尋整個人都掩進去。
空曠的山穀裡,烈風陣陣哀鳴。
明明舒錦就在離他很近的地方,可這條溝壑卻成為了難以跨過的天塹。
季宴尋緊閉上眼,隻要眼前陷入黑暗,舒錦渾身是血的模樣就會展露在他眼前。
“她為什麼會來這裡?”季宴尋驀地張口詢問。
“原本她也沒打算來,但我說這次訪查是有關慰問當年川南地震受災人群的,她猶豫了一下就答應了。”
陳靚咬了咬唇,有些泣不成聲。
“後來她說她要幫你,我問她為什麼來這兒就能幫你,她說她要幫你保密。”
季宴尋捂住胸口,麻木的心臟連跳一下都帶著窒悶,就連呼吸都是痛的。
所以,她早就知道了。
她知道這片土地上深埋著他的痛苦,從而毅然決然地踏上這裡,走他所走的路。
突然,一個老人拽住了季宴尋的衣服。
“這位先生,求求你,能不能先救救我兒子兒媳孫子!”
季宴尋猶如被一榔頭敲到心上,沉著麵色轉頭。
他們一行人穿著不凡,再加上季宴尋身後跟著一隊軍人,救援人員救不到她的家人,走投無路之下,老人家隻能來求他。
季宴尋張了張口。
他不能去幫彆人,他要去救他的公主。
那是他的命。
她為了他才陷入了危險,他得將她帶回去。
老人撲通一聲跪在了他的麵前,一下一下磕著頭。
“他們已經被壓在房子裡十幾個小時了,我兒媳腹部受了傷,已經快要撐不住了!我求求你救救他們,求求你……”
一片血花炸開在地麵上。
白雪被鮮血染紅,那是屬於一個母親對後代的慈愛之心。
那顆除了麵對舒錦以外,久未感受過外界情緒的心,突然產生了一股狂烈的波瀾。
他伸手,想按住對方不要再求他了。
手伸到半空中頓住,雙眼充血般的紅,隱忍著不去觸碰對方。
他突然想,爺爺當初是不是也經曆過這種掙紮?
災難的前方是他的家人,背後是萬千受傷需要幫助的受災群眾。
在一聲聲的求助中,那位為國家奉獻一生的軍官是不是也難以兩全。
季宴尋咬著牙,顫抖著聲音說:“我要去救我的愛人。”
喉頭哽咽,苦澀難當。
“我也有我的家人。”
“她很怕黑,她被困在冰天雪地裡,會哭的。”
“我不能讓她有事。”
季宴尋不知道他是在對彆人說,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他的姑娘還生死未卜,他怎麼可以同情彆人?
突然,地麵又一陣顫動。
餘震來了。
卓宏逸趕忙抱住身旁的陳靚,將她護在身前。
這已經是第三場餘震了, 每一次都有可能讓埋在廢墟下的人少一份生機。
卓宏逸看了眼身後的慘狀,勸道:“宴尋,先去幫忙吧,救援人員會在那邊架一條路出來,屆時我們再過去找糖糖妹妹,行嗎?”
季宴尋的拳頭捏緊又鬆開。
天人交戰了近一分鐘,他在終於鬆開齒關,“先去救人!”
寶貝,求求你等著我。
等這邊路通了,我就去找你。
一行幾個人,就連陳靚和來考察的幾個已經確認安全的人,全部都投入到了救人的行列。
“宴尋,你如果不舒服,就彆過去了。”卓宏逸怕他一會兒應激犯了,勸道。
季宴尋深呼吸一口氣,“我沒事,走吧。”
水泥石板壓著一家三口,季宴尋趴在地上,隔著縫隙觀察著裡麵人的情況。
他一個那麼愛乾淨的人,此時全身都是土也絲毫都不在意。
“兒子,你彆擔心,媽帶人來救你們了!”
“奶奶,我害怕,你快救我!”
“奶奶會救你的,你們會沒事的!”
然後是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媽,先救小寶出去,彆管我們!”
季宴尋耳朵嗡的一聲,腦袋裡有根弦似乎頃刻間就要斷掉。
“救阿宴……”
他的夢魘大部分來自這句話。
卓宏逸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連忙拍了拍他的後背,“我說真的,你要是扛不住就先去休息一下,這邊這麼多人在呢,一定能把他們一家三口救出來。”
“沒事。”季宴尋搖了搖頭,努力找到了自己的聲音,“這邊是安全的,他們在一個夾角的位置,這塊板子中間是斷開的,一會兒找人把那根鋼筋夾斷,兩邊一起抬。”
他緩和了一下呼吸,繼續說,
“三個人都能救出來。”
季宴尋沉靜的聲音,讓大家信心倍增。
不止壓在裡麵的一家三口看到了生的希望,就連外麵的救援人員都感受到了鼓舞。
二十分鐘後,兩塊斷裂的水泥板,成功被清理乾淨,眾人攜手將板子抬起。
陽光照耀進那一方小小的天地,沒有既定的血紅色,季宴尋看到了喜極而泣擁抱在一起的一家三口。
他無數次幻想,如果有機會回到過去,他一定有機會讓自己的父母活下來。
似乎,變成了此刻另一種方式的救贖。
好像他親手,將自己的父母,和被困在廢墟中的自己,一並拽了出來。
“通了通了!快,這邊可以過去了!”
有人在呼喊,季宴尋轉頭,就見那條原本受阻的路,架好了一道簡易的橋梁。
周圍厚重的雪被清理乾淨了,一部分救援人員已經過去了。
“去找空地,一會兒有可能還會有餘震,這邊不安全。”
季宴尋說完,對帶來的一隊人說,
“剩下的人馬上跟我走。”
說完,轉身就走。
卓宏逸站在原地怔了好一會兒,突然感覺季宴尋哪裡不太一樣了。
以前他的身上總罩著一層讓人難以靠近的朦朧,如今,那團霧好像散去了。
陳靚見他沒動,推了推他的胳膊,“看什麼呢?”
“沒什麼,現在這種場景說這種話好像不太好,就是……”
卓宏逸勾了勾唇。
“挺為我兄弟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