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幾乎是踩著約定的時間點衝進啟明科技辦公室的。葉蓁蓁已經等在那裡，手裡拿著厚厚一疊文件，正伏在會議桌上，用一支紅筆在一張複雜的人大西門店二層結構圖上飛快地標注著什麼，嘴裡還念念有詞。
“周老板！你可算回來了！”葉蓁蓁聞聲抬頭，眼睛亮得驚人，沒有絲毫等待的焦躁，隻有工作被打斷的不滿足，“快來看這個！二層平台的承重，我琢磨了一下，原方案用h型鋼立柱加斜拉索雖然炫酷，但施工難度和成本都偏高。我想到個替代方案，用高強度方管焊接成桁架結構，視覺上更輕盈，受力也更均勻，關鍵能省下至少15的材料和人工！圖紙我改好了，你看……”
她語速飛快，把圖紙推到周明麵前，手指點著幾處關鍵節點。
周明迅速進入狀態，俯身仔細查看。圖紙上線條清晰，改動部分用醒目的紅色標注，旁邊還有簡要的力學估算筆記。葉蓁蓁的專業素養和高效，每一次都讓他感到物超所值。
“受力點轉移了……這裡的主梁截麵需要加大一點吧？”周明指著圖紙一處。
“對！已經算進去了，你看旁邊標注的規格。”葉蓁蓁立刻回應，“施工隊那邊我也初步溝通過，三家候選，資質和報價都列在附件裡了。‘宏遠建設’雖然報價不是最低，但他們在鋼結構小空間改造上經驗最豐富，工期也最有保證。我個人傾向他們。”
周明快速翻閱了葉蓁蓁整理的三家施工隊對比表，條理清晰，優缺點一目了然。他幾乎沒怎麼猶豫，拿起筆在“宏遠建設”的名字上畫了個圈：“行，就他們。你儘快安排簽合同，盯緊進度和質量，葉總監，工地那邊就交給你了。”
“沒問題！保證給你盯得死死的！”葉蓁蓁一把抽回圖紙和文件，臉上是即將投入“戰鬥”的興奮，“那我先去聯係宏遠的項目經理，敲定進場時間。”她風風火火地就要走。
“蓁蓁，等等！”周明叫住了她，臉上輕鬆的神色褪去，換上了一絲凝重。
葉蓁蓁腳步一頓，疑惑地回頭：“嗯？還有事？”
周明示意她坐下，自己也拉開椅子，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潔的桌麵：“施工的事你處理我一百個放心。現在有個更棘手、也更基礎的問題，得請你幫個忙。”
“你說。”葉蓁蓁見他神色認真，也收斂了笑容，坐直身體。
“啟明科技，”周明指了指這間辦公室，“是我們的旗艦子公司，現在有張博、孫曉、劉敏他們，技術、市場、行政的架子算是初步搭起來了，法務也在招兵買馬。但是，”他加重了語氣，“啟明科技上麵，還有一個母公司——‘啟明投資控股有限公司’。”
他頓了頓，看著葉蓁蓁的眼睛：“注冊資本一千萬，由我一個人100控股。而目前，這個母公司，除了我這個光杆司令董事長，什麼都沒有。”
葉蓁蓁微微蹙眉，顯然意識到了問題的關鍵。
“財務混同。”周明直接點出核心風險，“現在啟明科技的所有收支，理論上都是子公司的經營行為，但因為我同時是母公司法人、董事長，而母公司沒有獨立的財務體係，沒有獨立的賬戶，沒有獨立的人事……所有資金流動、人員聘用、合同簽署，名義上雖然掛在啟明科技，但法律上很容易被穿透認定是母公司的行為，或者至少是界限模糊。”
他手指敲擊桌麵的節奏快了一些：“這隱患非常大。未來啟明投資肯定還要控股或參股其他項目，比如我們正在談的voi設備貼牌合作，比如可能投資的vcd租賃連鎖……如果母公司和子公司的財務、人員、管理完全攪在一起，一旦某個子公司出問題，風險會毫無阻礙地蔓延到母公司，甚至可能讓整個‘啟明係’陷入被動。而且，稅務、審計上也會是大麻煩。”
葉蓁蓁是聰明人，一點就透，臉色也嚴肅起來：“我明白了。你這是‘母艦’空殼在運行，全靠‘護衛艦’啟明科技在輸血和乾活，風險全擔著，結構卻一塌糊塗。必須立刻把母公司的骨架搭起來！”
“對！”周明點頭，“核心就是幾個部門：獨立的財務部，這是命脈，必須立刻、馬上建立，和啟明科技的財務徹底分開核算；一個能乾的秘書或助理，未來多家子公司並行，協調溝通、日程管理、文件流轉，需要個中樞；還有法務部和人力資源部，這些職能未來肯定要上升到母公司層麵，統籌整個集團。審計與風控也得提上日程。時間不等人。”
他無奈地攤手：“我現在分身乏術。啟明科技這邊的招聘是解了子公司的渴，但母公司的核心崗位，尤其是財務負責人和秘書，要求更高，也更急迫。我暫時沒精力去大海撈針。蓁蓁，你人脈廣，認識的人層次也高，有沒有合適的人選可以推薦？能力、人品都要過硬，尤其是財務，必須專業、嚴謹、能扛住壓力。”
葉蓁蓁聽完，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抱著胳膊，手指輕輕點著下巴，陷入了短暫的沉思。辦公室隻聽見空調運行的輕微嗡鳴。幾秒鐘後，她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嘿！你彆說，還真有兩個人選，在我腦子裡轉悠好久了，感覺特彆符合你現在這‘母艦’缺大副和管家的狀態！”
周明精神一振：“快說說！”
“第一個，是做秘書的。”葉蓁蓁語速快了起來，“叫沈靜，今年大概三十出頭。我之前給她設計過家裡的兒童房，接觸過幾次。人長得漂亮，氣質特彆好，成熟知性，身材管理也到位，穿職業裝絕對撐得起來。關鍵是履曆硬——以前是在一家知名歐洲外企，名字我就不提了，反正是行業巨頭，給大中華區副總裁做行政助理兼部分秘書工作的，待人接物、行程安排、文件處理、會議組織，那叫一個滴水不漏！茶藝、商務禮儀更是專業級彆。”
緊接著她歎了口氣，語氣帶著惋惜：“後來結婚生子，老公……唉，是個渣男，孕期出軌，離婚鬨得挺不愉快。不過那男人還算有點底線，離婚時把市中心一套不錯的兩居室給了沈靜，又給了她一筆不算少的現金補償。沈靜為了專心照顧年幼的孩子，就辭職了。這一晃孩子快三歲，能上幼兒園了。我前陣子跟她聊天，感覺她手裡那點補償金應該花得差不多了，孩子一入園，她肯定得出來工作。她這種背景和能力，去大公司競爭高級秘書或者行政主管完全沒問題，但可能時間上沒那麼自由。你這兒是創業公司，又是母公司核心崗位，如果時間上能稍微彈性點照顧孩子，我覺得她絕對是一把好手！而且經曆過婚姻變故，人很堅韌，心也細。”
周明聽得連連點頭，外企高管的助理經驗，處理過複雜事務，形象氣質佳，又有現實的工作需求，確實是非常理想的人選。“她住的地方離公司遠嗎？孩子幼兒園落實了？”
“不遠！就在海澱！幼兒園她說已經聯係好了，就在家附近，接送方便。”葉蓁蓁肯定地說，“我敢打包票，她的專業素養和待人接物，絕對能幫你把母公司對外對內的門麵撐起來，還能把你從瑣事裡解放出來！”
“太好了！這個人選非常棒！”周明難掩興奮，“那第二個呢？財務？”
“第二個，叫王嵐。”葉蓁蓁的表情變得有點微妙，“這個……怎麼說呢，能力絕對沒得挑！之前是在另一家世界五百強外企（比沈靜那家名氣可能還略大點）做財務分析的經理，後來好像升到了高級經理？具體職位我沒細問。專業能力是這個！”她豎了個大拇指，“強到可怕！我給她公司做過幾個項目，設計稿被她審得那叫一個體無完膚！預算超支零點幾個百分點？不行！票據粘貼有一點點歪？打回來！對數字的敏感度、對流程的苛刻程度，簡直令人發指！跟她對接，壓力山大，沒少被她懟得懷疑人生。”
葉蓁蓁做了個心有餘悸的表情，隨即又正色道：“但是！接觸久了就發現，人家是真有本事，而且原則性極強。經她手的賬，絕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經得起任何審計。前段時間聽說她也離職了，具體原因不清楚，圈子裡有點小傳聞，但都沒實錘。我覺得吧，以她的能力，離職肯定不是能力問題，多半是性格太剛或者跟上司不對付。你這母公司財務負責人，不正需要一個能鎮得住場子、能給你把財務籬笆紮得死死的‘鐵娘子’嗎？脾氣差點就差點，隻要能力夠硬，能給你規避掉財務混同的大風險，值了！”
周明眼中精光閃爍。葉蓁蓁描述的這個王嵐，正是他現在最需要的——一個能建立嚴格財務製度、敢於堅持原則、甚至可能有點“不近人情”的財務負責人。母公司的財務安全，容不得半點馬虎和人情。
“好！這兩個人選，聽起來都非常契合！”周明當機立斷，“蓁蓁，辛苦你，立刻幫我聯係她們！就說啟明投資控股公司招聘母公司董事長秘書和財務總監，約她們明天……不，就今天下午，如果她們方便，直接來公司麵試！薪資待遇，按市場頂尖水平給，甚至可以再上浮一些！關鍵是人要合適，要快！”
“得令！”葉蓁蓁也興奮起來，仿佛自己挖到了寶，“我這就打電話！你等著好消息吧！”她抓起自己的手機，風一樣地衝出了會議室。
下午的陽光透過啟明科技會議室的百葉窗，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周明端坐在會議桌的一端，看著葉蓁蓁引著一位女士走了進來。沈靜。
她穿著一身剪裁極佳的米白色西裝套裙，恰到好處地勾勒出成熟窈窕的身段。長發盤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修長的脖頸，妝容精致淡雅。臉上帶著溫和得體、令人如沐春風的微笑，眼神沉靜而透著乾練。
“周總您好，我是沈靜。”她的聲音溫潤悅耳，不疾不徐，主動向周明伸出右手，握手的分寸感拿捏得極好，既有力又不顯壓迫。
“沈女士請坐。”周明示意。葉蓁蓁識趣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門。
麵試過程流暢得超乎周明想象。沈靜對周明提出的關於大型會議組織、高管行程衝突處理、機密文件管理、跨部門協調等問題，回答得條理清晰，既有成熟外企的標準流程經驗，又透露出靈活變通的智慧。她甚至主動詢問了啟明投資目前的架構、未來子公司規劃以及周明本人的工作習慣和側重點。
更讓周明暗自點頭的是細節。談話間，沈靜注意到周明杯中茶水將儘，非常自然地起身，動作優雅流暢地重新衝泡了一杯龍井。洗杯、溫杯、注水、出湯，行雲流水，茶香四溢。遞上茶杯時，杯柄的方向正對著周明，方便他取用。
她的談吐始終保持著專業和親和力的完美平衡，既能清晰表達觀點，又不會給人強勢的感覺。當周明問及她為何選擇啟明這樣一家初創的母公司時，沈靜坦誠地談到了家庭情況，孩子即將入園，需要一份能兼顧部分靈活性的高挑戰性工作，也直言被啟明在網咖業態上的創新和快速擴張所吸引，看好其作為控股平台未來的潛力。
“我相信，”沈靜最後微笑道，目光坦誠而堅定，“我能為周總和啟明投資建立起高效、有序、專業的行政支持中樞，讓您能將更多精力聚焦於戰略決策和業務拓展。”
周明心中已然有了決斷。沈靜展現出的綜合素質，遠超一個普通秘書的要求，完全具備擔任母公司董事長辦公室主任或總裁助理的潛力。
“沈女士，你的經驗和能力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周明站起身，再次向她伸出手，“歡迎加入啟明投資。職位是董事長助理，直接向我彙報。具體薪資福利和合同細節，稍後葉總監會跟你詳談。希望我們能合作愉快。”
沈靜眼中閃過一絲欣喜，但很好地克製住了，她從容起身，再次與周明握手，聲音沉穩有力：“謝謝周總的信任！我一定全力以赴。”
沈靜剛離開不久，葉蓁蓁就引著另一位女士走了進來。與沈靜的溫潤如玉不同，這位王嵐，人未至，一股乾練甚至略帶鋒芒的氣場已經先到了。
她看起來三十六七歲，穿著深灰色的職業套裝，樣式簡潔到近乎刻板。頭發一絲不苟地束在腦後，露出寬闊的額頭和一雙銳利、仿佛能穿透一切虛假賬目的眼睛。樣貌隻能算端正，但那份由內而外的專業自信和一絲不苟的嚴謹，構成了她獨特的氣場。
“周總，這位是王嵐。”葉蓁蓁介紹完，給了周明一個“你保重”的眼神，迅速溜了。
“周總，您好。”王嵐的聲音很乾脆，沒有任何寒暄，握手短促有力，直接坐下，打開隨身攜帶的黑色硬殼文件夾，裡麵是裝訂整齊的簡曆和幾份她準備好的材料，“這是我的簡曆，以及針對您母公司——啟明投資控股有限公司——當前財務架構缺失和混同風險，我初步擬定的《財務體係搭建及風險隔離方案》核心要點，請您過目。”
周明接過文件，心中暗讚一聲“夠直接”。他一邊快速瀏覽那份方案，一邊提出幾個尖銳的財務專業問題，包括如何建立母子公司獨立核算體係、資金池管理模式下的風險控製、關聯交易定價、未來多子公司架構下的稅務籌劃難點等。
王嵐的回答如同她本人一樣，犀利、精準、直擊要害。她引用的都是最新的會計準則和稅務政策，對周明提出的複雜架構設想，她能迅速指出其中的財務合規性陷阱和優化空間。當周明故意提到一個啟明科技與未來可能成立的設備租賃子公司之間可能存在的模糊服務費定價問題時，王嵐眉頭都沒皺一下，直接拿起筆在紙上列出三種定價模型，分析了各自的優劣、潛在稅務稽查風險以及最合規的推薦方案。
“周總，”王嵐放下筆，目光如炬地看著周明，“財務是企業的生命線，也是高壓線。作為母公司財務負責人，我的職責就是建立牢不可破的財務規則，確保每一分錢流動都在合規、可控的軌道上，杜絕任何可能的混同風險，並為您的戰略決策提供最真實、最及時、最可靠的財務數據支撐。這需要絕對的獨立性和權威性。我可以保證專業，但我的工作方式和原則，可能會比較直接，甚至在某些人看來不近人情。”
她的語氣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周明看著她，臉上露出了笑容。他要的就是這把鋒利的、能斬斷一切財務亂麻的“刀”！
“王總監，”周明同樣直接地改變了稱呼，“你的專業能力和態度，正是啟明投資控股當前最需要的。歡迎你加入！職位是財務總監，全麵負責母公司及未來集團層麵的財務體係搭建、核算管理和風險控製。薪資按我們之前溝通的頂格執行。希望我們合作無間，把啟明投資的財務根基，打得比磐石還穩！”
王嵐嚴肅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她站起身，再次與周明握手：“謝謝周總信任。我會立刻著手工作，第一份報告將是詳細的財務體係搭建時間表和風險點清單。”
當夕陽的餘暉再次染紅科技園的玻璃幕牆時，周明站在啟明科技的辦公室窗前，看著外麵逐漸亮起的萬家燈火。身後，新入職的董事長助理沈靜，正輕聲細語、條理分明地向葉蓁蓁和剛回來的劉敏交接一些行政流程，姿態從容優雅。王嵐則霸占了會議室的一角，麵前攤開著筆記本電腦和厚厚的文件夾，眉頭微鎖，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已經開始構建她那“磐石”般的財務體係。
葉蓁蓁湊過來，遞給周明一杯剛泡好的茶，臉上帶著點小得意：“怎麼樣，周老板？我這獵頭水平，還湊合吧？半天時間，給你這光杆司令的‘母艦’，配齊了左膀右臂！”
周明接過茶杯，溫熱的瓷壁熨帖著手心，他看著窗玻璃上反射出的、忙碌而充滿希望的辦公室剪影，長長舒了一口氣，嘴角勾起一抹如釋重負又充滿鬥誌的笑容。
“何止是湊合，蓁蓁，你今天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給啟明投資安上了引擎和舵輪！”他轉過身，目光掃過沈靜和王嵐，“母艦，今天才算真正啟航了。”
就在這時，角落裡的陳墨忽然抬起頭，推了推眼鏡，屏幕上幽藍的光映著他沒什麼表情的臉，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周明耳中：
“周明，voi網關的異常數據流又出現了。這次源頭更隱蔽，行為模式有變化，像在試探我們新升級的熔斷閾值。需要你授權更深度的追蹤和分析。”
周明握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眼中的輕鬆瞬間被銳利取代。母艦啟航，深水區的暗礁與潛流，果然片刻不肯停歇。他放下茶杯，走向陳墨的角落。
“授權給你，最高權限。盯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