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窗外還是瓦青色。
林深被廚房傳來的響動吵醒。
他睜開眼。
儘管頭疼得厲害,他還是第一時間環顧四周。
發現依舊是陌生的客廳後,他失望地收回視線。
看來昨晚的事情並非是夢,自己真的來到了七年後。
林深莫名感慨。
有些遊戲連過場動畫都沒辦法跳過,他卻跳過了七年的人生。
人這一輩子能有幾個七年?
他發散的想著,視線被蓋在身上的薄被抓住。
他沒印象是什麼時候蓋的。
正當他恐慌自己是不是又缺失了一段記憶的時候。
鹿可可從廚房過來,看出他的疑惑,解釋道:
“昨晚下雨了,天氣涼,被子是我給你蓋的。”
注意到她過來,林深趕緊從沙發上爬起,有些局促地回了句“謝謝。”
說實話,長這麼大,除了老媽以外,沒誰這麼關心過自己。
突然有個人對自己這麼好,還真有點不習慣。
聽到道謝,鹿可可略感奇怪。
但沒太放在心上。
她把剛才煮好的麵放在林深麵前,然後挽了一下彎腰時垂散耳畔的發絲。
“吃點吧,昨天……你喝了一天酒,肚子裡沒東西的話會很難受。”
她舉手投足間都透露著溫柔,聲音也好軟,像小熊軟糖。
一想到對方是自己的妻子,還給自己生過小孩。
林深頓時臉紅了。
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害羞和慌張。
純情大男孩是這樣的。
他再次說了句“謝謝”,然後拿筷子埋頭吃麵。
望著狼吞虎咽的丈夫。
鹿可可歪著腦袋。
昨晚感覺還不明顯,但現在就很強烈——
她發現林深好像變了。
如果是之前的林深,應該會一巴掌把麵打翻,罵兩句“煩死了”然後去喝酒。
這不是空想,而是昨天早上林深才這樣做過。
她嘴角的淤青,就是多嘴的下場。
那一巴掌很疼,直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
臉上的傷沒辦法藏,隻能騙女兒說是不小心撞到的。
她望著麵前這個不暴躁,謙虛內斂的男人。
恍惚間,好像回到了剛認識的時候。
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鹿可可這般想著。
還不等她翻開陳舊的記憶。
林深已經三兩下吃完了麵條。
見他吃完。
鹿可可說:“我煮的少,你餓的話我再去煮點。”
林深:“不用,這樣就好了。”
說著,他起身就要去洗碗。
鹿可可詫異的同時,把碗從他手裡接過,“我去洗就好。”
“那……麻煩你了。”
林深也不好意思搶,隻能眼睜睜看她拿著碗去廚房。
男女授受不親。
雖說對方是自己老婆,但確實還不太熟。
過多接觸還是會害羞。
鹿可可洗好碗回到客廳,發現林深還呆呆站在原地。
她關心道:“你身體不舒服嗎?”
林深回過神,也不知道該回答什麼,於是就嘴笨的回了句:“挺舒服的。”
說著,還傻裡傻氣的做兩下擴胸運動,以證明自己身體無恙。
在鹿可可疑惑的表情中。
林深試探著叫了她的名字:“鹿……可可?”
他其實也不確定這個是不是對方的名字。
可就是那種感覺。
一見到對方的臉龐,這個名字就在嘴裡上了膛,呼之欲出。
“恩?”鹿可可歪了下腦袋,“怎麼了?”
聽到應答。
林深鬆了口氣,沒有叫錯,這確實是她的名字。
借著這個話題,林深和她聊了起來,暗中打探各種消息。
氛圍還算輕鬆,鹿可可沒有對他冷著臉,
聊了一會兒天,外麵天色大亮。
鹿可可說去看一眼孩子。
林深應好。
望著她去到側臥,林深重新坐回沙發。
通過聊天,他得知了不少信息。
鹿可可二十三歲,去年大學剛畢業。
他和鹿可可結婚已經三年了。
鹿可可給他生了個女兒,叫林菌菌,今年三歲。
也就是說,兩人是在大學時候結的婚。
林深不敢相信,自己連同齡女孩子的手都沒牽過,居然會在大學時候結婚,並立刻要了孩子。
在他努力消化這些信息的同時。
側臥裡。
女兒還在熟睡,沒醒。
時間還早。
鹿可可也不打擾她,蹲在小床邊,靜靜看著她柔軟的小臉出神。
剛剛林深和她聊了好多以前的事,勾起了她不少的回憶——
她和林深是在大學時候認識的,林深是她學長。
那年新生報道,林深幫她搬行李。
鹿可可很單純,簡單的幫忙就讓她對林深產生了好感。
這樣的單純源自於她的家庭。
她的家庭並不幸福,從記事起,她的父母就一直在吵。
年幼的她躲在房間裡。
隔著一扇門,外麵是父母無休止的爭吵。
裡麵是她捂著耳朵偷偷哭。
每次她都緊閉雙眼,希望這是一場噩夢,明早醒來的時候,一切都能恢複如初。
然而沒有。
隔天醒來,她把門打開,外麵總是滿地狼藉。
她很羨慕彆的小朋友能和爸爸媽媽開心的手牽手,那樣的日子她一天也沒擁有過。
這樣的悲劇讓她極度渴望愛。
彆人隻要稍微對她有一點點好,她都會牢牢記掛在心裡,加倍償還,生怕對不起彆人。
原生家庭的不幸福,在她內心深處催生出一種近乎狂熱的追求——
她想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庭。
在那個天真爛漫的年紀,彆的小朋友都還夢想著成為科學家或者大老板的時候,她就與眾不同的想成為一個好妻子,好媽媽。
父母的爭吵伴隨了她整個童年。
窒息的家庭氛圍快要把她逼瘋。
後來她開始偷偷懲罰自己,以主動尋求疼痛的方式來緩解負麵情緒。
她確實得到了短暫喘息的機會,卻也因此對疼痛產生了不該有的病態癮勁。
直到手臂上的傷痕被父母發現,他們又因此大吵一架。
爭吵持續升級,沒有任何消退跡象,他們把孩子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全都怪罪到對方頭上,各種惡毒的話語層出不窮。
吵著吵著,又開始翻出舊賬,爭吵逐漸變得與孩子無關。
忘記了是誰先開始砸東西。
摔碎碗碟,砸爛家具,哭泣的嘶吼,憤怒的咆哮。
家裡沒有一件東西是完好的,包括鹿可可那顆本就支離破碎的心。
感覺要鬨出人命。
那晚,驚擾了物業,樓上樓下的鄰居都亮起了燈。
最終,其中一方在扔下一句“孩子變成這樣都是你的錯!要不是因為孩子我早就和你離了!”的聲嘶力竭後,摔門離去。
鹿可可哭著,一遍又一遍的道歉。
其實她也知道,這樣的道歉毫無意義,父母之間的矛盾與她關係不大,她隻是充當了一個爭吵的導火索。
後來父母離婚,沒人要她。
法院將她判給了父親。
在她高三那年,父親因工作事故意外去世,她自此便一個人生活。
年少不得之物,終將困其一生。
那份缺失的愛,鹿可可要用一輩子去尋找。
在進入大學後,極度渴望愛的她,遇到了表露愛意的林深,本來也有好感,兩人很快就確立了戀愛關係。
某次外出約會的時候,她不小心讓林深看到了自己手臂上的傷痕,本以為對方會因此覺得自己惡心,並提出分手。
可是沒有。
林深當時摩挲著她手腕上最深的那道傷痕,語氣溫柔:
“如果疼痛能暫時減緩你的壓力,我願意和你一起,以更安全的方式進行。”
“但無論如何,請你以後不要再傷害自己了,我的心也會疼。”
就是這樣簡單的兩句話,鹿可可一頭陷了進去。
她知道,自己這輩子再也不可能離開林深了。
談了兩年戀愛,大學還沒畢業,她在二十歲的時候就和林深領了結婚證。
本以為這會是幸福的開始,沒想到卻是不幸的開端。
才結婚,林深的父母出車禍,雙雙離世。
緊接著,他剛創業起步的公司就被合夥人套空,宣告破產,並且背負上了巨額債務。
多重打擊下,林深提出要和她離婚。
鹿可可知道林深是想一個人承擔這些事,不想牽連到她。
可是,林深不知道的是,這個從小就沒感受過愛的笨姑娘,早就偷偷把命都許給了他,這輩子就認定是他了。
死活不肯離。
或許被愛的總是有恃無恐吧。
林深好像從那天開始就變了。
鹿可可一直想有個家,想要個寶寶,在多次提出請求後,林深也是很不耐煩的和她生。
本以為有了孩子,林深會好起來。
然而事實卻是。
鹿可可在醫院生孩子的時候都是獨自一人,沒有丈夫陪同。
接下來三年裡,林深更是不管孩子,全由鹿可可一個人帶。
孩子的緣故。
鹿可可畢業後沒辦法好好工作,隻能辭職在家帶孩子。
整個家庭的收入也越來越低。
林深的話越來越少,脾氣也越來越暴躁。
慢慢的,他開始動手打人。
再到後麵,基本就是他拿到什麼東西就用什麼東西打,沒輕沒重,也不在乎孩子是否就在旁邊。
可就算這樣,鹿可可也沒怎麼怨恨過林深。
這些年,她親眼看著林深為了還債,每天起早貪黑,送外賣,做銷售,擺地攤,人像陀螺一樣不停轉,巴不得把自己累死。
鹿可可心疼他,很想幫忙,可是孩子太小,實在沒辦法。
等孩子差不多長大一些後,她提出想去工作幫忙還債,孩子的話可以花點錢請人來帶。
然而就是這個提議,莫名其妙刺傷了林深的自尊心,他發了好大的火,又提出離婚,讓她滾。
從那以後。
鹿可可就再也不敢提工作的事了,在家好好帶孩子。
她知道林深心裡煩悶。
甚至在第一次被打的時候,她就病態的想,如果這能緩解他內心苦悶的話,那就打吧。
日子這樣一天天過來。
終於在前段時間,林深還完了最後一筆債。
鹿可可打從心底為他高興。
當她以為生活可以重新開始的時候,她發現林深變不回來了。
他天天喝酒打人,也不去工作,人一天比一天頹廢。
鹿可可無法接受家庭再次破碎的結局,哪怕是個很糟糕的家庭,她也要拚命維持。
怎麼也不願意離婚。
昨晚,林深喝醉了再次對她動手,就在要下死手的時候,他停住了。
很奇怪的感覺。
在那一瞬間。
鹿可可感覺他好像突然就變回了剛認識的時候那樣。
溫柔,內斂,心中對愛無比堅定,明確且強大。
鹿可可想到這裡,鼻腔一陣酸楚,眼淚悄無聲息的劃過臉頰。
她知道自己這樣的想法不切實際,但她還是打從心底希望——
林深能再愛一下自己。
哪怕是一下下也好。
回憶來得洶湧,她想得出神,沒注意到床上的小團子已經睜開眼觀察了她好一會兒。
小孩子的情緒來得純粹。
見媽媽流淚,她也跟著難過,小嘴馬上癟了起來。
她伸出藕節一樣的小手,小心翼翼替媽媽擦。
當軟乎乎的小手觸碰到臉頰,鹿可可才回過神,對上女兒淚汪汪的大眼睛。
“媽媽不哭。”
菌菌的聲音聽起來同樣難過,滿是對媽媽的心疼。
爸爸很凶,菌菌也怕。
但是菌菌已經長大了,今年三歲,不再是一兩歲的小孩子了,要勇敢,要保護媽媽。
她這樣想著,努力凶起眼神,一副要為媽媽撐腰的架勢,問:
“是不是爸爸又欺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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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