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閭左安置區入口的騷動仍在持續。林墨擠在圍觀的流民中,目光緊鎖著那個懷抱竹簡的少年。兵卒們顯然沒把這群新到的流民放在眼裡,推搡嗬斥間,少年一個踉蹌,懷中竹簡散落一地。
“我的書!”少年驚呼,不顧兵卒的鞭撻,慌忙撲向散落的竹簡。那是幾卷用麻繩捆紮的竹簡,邊緣已磨得發亮,顯然被主人視若珍寶。林墨心中一動——在這個竹簡等同於知識和身份的時代,一個流民少年竟如此珍視書卷,絕非尋常。
他注意到少年拾起竹簡時,手指上有細密的老繭,不像是乾農活所致,倒像是常年握筆書寫。更奇特的是,少年雖衣衫襤褸,脖頸處卻隱約露出一截墨綠色的玉墜,樣式古樸,非普通流民所能擁有。
“都給我滾進去!再磨蹭就扔去做刑徒!”兵卒的嗬斥聲打斷了林墨的觀察。少年被推入安置區,踉蹌著撞在一棵老槐樹上,懷中竹簡再次散開。他顧不上疼痛,急切地整理著竹簡,發現其中一卷邊緣被踩裂了幾道,頓時眼圈發紅,小心翼翼地用袖口擦拭著裂痕。
這一幕觸動了林墨。他想起自己在現代對古籍的癡迷,那份對知識的敬畏不分時代。他不再猶豫,撥開人群走了過去。
“小心些,竹簡濕了就難修複了。”林墨蹲下身,幫少年拾起幾枚滾落在草叢裡的簡牘。
少年警惕地抬起頭,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像藏著兩簇火苗:“你是誰?”他的口音帶著一絲關東腔,顯然不是本地人。
“我叫墨,也是這裡的流民。”林墨將竹簡遞還給他,“看你很愛惜這些書,是何典籍?”
少年猶豫了一下,見林墨眼神平和,不像惡意,才低聲道:“是……是《商君書》和幾篇稷下學宮的殘篇。”
《商君書》!林墨心中巨震。那是法家商鞅的著作,秦國變法的根基!一個流民少年竟藏著這種書,他的身份絕對不簡單。
“你叫什麼名字?為何會流落到此?”林墨追問。
少年咬了咬嘴唇,似乎在掙紮是否透露信息。這時,旁邊傳來絡腮胡的聲音:“墨兄弟,這小子是誰?跟咱們搶地盤嗎?”
林墨連忙擺手:“彆誤會,他隻是剛來,不懂規矩。”他轉向少年,“這裡魚龍混雜,你帶著這些書太危險了,不如先找個地方藏起來。”
少年看著林墨真誠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圍虎視眈眈的流民,終於點了點頭:“我叫……甘羅。家道中落,才流落到此。”
甘羅!
林墨險些驚得站起身。這個名字如雷貫耳!戰國時期著名的少年政治家,十二歲為秦相呂不韋門客,曾以三寸不爛之舌說動趙王,為秦國奪得十幾座城池,被封為上卿(相當於丞相)。隻是曆史上關於甘羅的記載戛然而止,有人說他早夭,有人說他因功高震主被呂不韋忌憚……
沒想到,自己竟然在這裡遇到了甘羅!而且看他的年紀,正好是十二三歲,與曆史上嶄露頭角的時間吻合。他為何會流落到閭左安置區?難道是家道中落,或是卷入了某場政治鬥爭?
林墨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麵上不動聲色:“甘羅兄弟,我在那邊有個落腳的地方,雖然簡陋,暫時避避風頭還是可以的。”
甘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多謝墨兄。”
兩人來到林墨棲身的破屋簷下,甘羅小心翼翼地將竹簡藏在乾草堆裡,又用石塊壓住。林墨見狀,知道這少年心思縝密,更是暗讚。
“甘羅兄弟,看你對《商君書》如此熟悉,想必對治國之道頗有見解?”林墨試探著問。
甘羅眼中閃過一絲光芒:“略知一二。商君之法,強秦之基也。然……”他欲言又止,看了看林墨,“墨兄似乎並非普通流民,為何對這些感興趣?”
林墨笑了笑:“我曾跟著一位老儒遊學,略懂些文字。隻是時運不濟,才落得如此境地。”他巧妙地避開了話題,“不瞞你說,我一直有個疑惑:秦國律法森嚴,賞罰分明,為何仍有如此多流民?”
這問題顯然觸動了甘羅的思考。他沉吟片刻,低聲道:“秦法雖好,卻過於嚴苛,且重耕戰而輕民生。近年關中屢遭天災,官府催繳賦稅卻毫不留情,百姓流離失所,也是無奈之舉。不過……”他話鋒一轉,“秦自孝公變法以來,國力日強,終究是大勢所趨。當今天子(指秦昭襄王)年邁,太子體弱,鹹陽城內暗流湧動,未來……”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說多了,連忙閉嘴,警惕地看向四周。
林墨心中卻是狂喜。甘羅果然名不虛傳,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見識,對時局的判斷更是精準!這正是他需要的人才!如果能與甘羅結交,甚至引薦他進入權力中心,對自己的布局將大有裨益。
“甘羅兄弟果然少年英才,”林墨由衷讚歎,“若有機會,你可願施展抱負?”
甘羅苦笑道:“我如今不過是個流民,能活下去就不錯了,還談什麼抱負?”
“事在人為。”林墨目光灼灼,“你看這鹹陽城,看似固若金湯,實則處處是機會。就像我,不過是懂得辨識幾種野菜,便能在此立足。你有大才,何愁沒有出頭之日?”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我聽說,相邦呂不韋廣納賢才,門下食客三千,無論出身貴賤,隻要有一技之長,便能得到重用。以你的才學,若能進入呂相邦門下……”
呂不韋!
甘羅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作為曾經的官宦子弟,他自然知道呂不韋的權勢。若能成為他的門客,不僅能解決溫飽,更有機會接近權力核心。
“墨兄此言當真?”甘羅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自然當真。”林墨點頭,“不過,想成為呂相邦的門客,並非易事。你需要一份‘投名狀’,一份能證明你才華的東西。”
他指了指藏在草堆裡的竹簡:“這些書是死的,你的智慧才是活的。你可曾想過,如何用你的才學,做出一件讓人刮目相看的事?”
甘羅陷入沉思,眉頭緊鎖。林墨沒有打擾他,隻是默默運轉體內氣感,感受著那絲暖流在經脈中緩緩流動。經過幾日修煉,氣感似乎又凝實了一些,雖然依舊微弱,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五感變得更加敏銳,甚至能隱約感知到數丈外行人的腳步聲。
就在這時,甘羅猛地抬起頭,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墨兄,我有辦法了!”
“哦?說來聽聽。”林墨饒有興致地問。
“我曾聽聞,呂相邦正在主持編纂一部奇書,網羅天下學問,號為《呂氏春秋》,”甘羅語速加快,“他還放出話來,若有人能增刪一字,便賞千金!我……我可以嘗試為那書中的‘農經’部分獻策!”
林墨心中一動。《呂氏春秋》!這部雜家巨著確實是呂不韋的大手筆,也是他提升聲望的重要手段。甘羅若能在上麵留下印記,必然能引起呂不韋的注意。
“好主意!”林墨讚道,“但你如何將獻策送到呂相邦手中?”
甘羅臉上的興奮褪去,露出一絲為難:“這……我如今身無分文,根本無法接近相邦府邸。”
“這個你不用擔心,”林墨胸有成竹,“我有辦法。不過,你需要先將你的獻策寫出來,越詳細越好。”他指了指甘羅的竹簡,“用這個寫。”
甘羅猶豫了一下:“這是我僅有的竹簡……”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林墨目光堅定,“若成了事,莫說幾卷竹簡,便是黃金美玉也不在話下。”
甘羅咬牙點頭:“好!我寫!”
接下來的幾日,甘羅閉門不出,在破屋簷下潛心書寫。林墨則利用自己“識菜”的名氣,為甘羅換取了筆墨(用鍋底灰和動物油脂調和的墨水,以及一根削尖的木簽當筆)。他偶爾會指點甘羅幾句,將一些現代農學知識(如輪作、施肥、選種)用古代語言包裝後說出,甘羅聽後往往茅塞頓開,對林墨更是敬佩不已。
林墨則一邊協助甘羅,一邊加緊修煉。他發現,當他集中精神思考或指點甘羅時,體內的氣感運轉會更加順暢,似乎精神力的提升也能帶動修為增長。這讓他更加確信,修仙不僅是肉體的鍛煉,更是精神的修行。
幾日後,甘羅終於完成了一篇數千字的《農經補遺》,內容詳實,見解獨到,不僅補充了《呂氏春秋》中關於農耕的不足,還提出了改良土壤、優選種子的方法(實則是林墨現代知識的“古代版”)。
“寫得好!”林墨看完後,忍不住讚歎,“有了這篇文章,何愁呂相邦不注意你?”
甘羅也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全靠墨兄指點。接下來,該如何將這文章送到相邦手中?”
林墨微微一笑,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此事,我自有安排。不過,在那之前,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他湊近甘羅,低聲說出了自己的計劃。甘羅聽後,先是驚訝,隨即眼中露出興奮和期待的光芒。
“墨兄,你……你真是……”甘羅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他終於明白,眼前這個看似普通的流民少年,絕非池中之物。
林墨拍了拍他的肩膀:“事不宜遲,我們這就開始準備。記住,無論發生什麼,都要保持冷靜,按計劃行事。”
甘羅用力點頭,緊緊握住了手中的《農經補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