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牙雪山之巔的雪色還在,山麓下的大地已經一片綠色妝裹。
春雨綿綿,淅淅瀝瀝傳到弗之曼耳中。
而她身後,是她的母後——仰坐著威儀的權牙王,正在望著她觀察擬真地圖的樣子。
“怪不得今日下雨,今天是弗曦的生日。”或是習慣了悲慟,權牙王麵對外孫女的去世已經沒了其他神情。
弗之曼好像沒有聽到似的,兀自鑽研著權牙與漠國交界處的地形。
“本王老了,你又折損了一員大將,未來的光景你是如何打算的?”權牙王閉上疲勞的眼睛。
弗之曼貌似並不焦急,淡定道:“她若不願意回來。”她頓了頓:“兒臣再生一個便是。”
話音剛落,一個金杯子便飛了過來,弗之曼偏頭一閃,杯子掉在了地圖上。
“胡言亂語沒個正經!”權牙王氣衝衝道。“你不在乎你的名譽了麼!”
“兒臣要做的是未雨綢繆,名譽算什麼?能讓弗曦活過來?還是能在戰場上擊退敵軍?”弗之曼目光炯炯地盯著權牙王。
權牙王知道改變不了女兒,索性再次閉上眼,無奈歎氣。“可等一個孩子長大要等上十幾年。”她頓了頓,眼下權牙皇室的女子並不多。
弗之曼知道這個現實,她不語,目光重新移到地圖上,可地圖上也沒有解決現實問題的答案,她有些動搖。
外部的戰爭瞬息決定一個國家的生死。北方象國虎視眈眈,東方漠國國土強大,內部王庭的大族一個個早就起了覬覦之心,就等著皇室倒塌,然後紛紛倒戈,換取榮華。
她絕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弗曦一死,她便勸權牙王擬了旨,凡是女子體內有狄火者,即刻入編,參加考試,未達到考核標準的安排入軍隊,通過層層考核的進入殿試。
人才濟濟,對外已經不足為懼,對內要防止權力旁落,確保皇室的地位永不動搖。
這時外頭的侍衛告知有密探來報
進來一個女扮男裝之人——房知茄
“王上,公主。”她雙手貼合,手心的那一麵向著自己,行禮道:“翁主在回求如的路上了,先前讓三白殺前去商討她回權牙一事,她明顯抗拒,這次屬下不敢輕舉妄動,特來請示王上公主,下一步該怎麼做?”
弗之曼眉頭緊蹙。
但她看了看母後,她知道母後派遣的三白殺一定是辦法過激,才讓女兒抗拒。
她微微一笑:“你去告訴她,狄火有一處致命漏洞,隻要回權牙,我就告訴她。”
弗之曼胸有成竹,小女孩心思是什麼樣的她還不了解?
王上的方法太過於強硬,又不近人情,甚至是虛假,她自己便是從小女孩走過來的,隻要她踏進權牙一步,再倔的脾氣她都有辦法撫圓。
當前局勢,就算女兒不肯幫襯,也不能讓她落入漠人之手。
轉眼間落日熔金,趕了一天多的路,聞鶴二人疲於奔波,擇了一家客棧打算早早休息。
客棧小二笑嘻嘻:“打尖兒還是住店呐?”
聞人摸出幾珠僅剩的銅錢,“住店。”
便隨小二上了樓。
二人終於坐下歇歇腳,咕嚕咕嚕喝了一壺水,心事重重的聞人才說出她的顧慮:“求如的房子燒了,那我們回去住哪裡?”
“聞姐,為什麼一定要歸隱呢,這戰火紛飛的日子,到處都是流氓,去人煙稀少的地方未必安全呀。”
聞人想過,可是留在寶華寺也不符合情理,自己一介女子,與他們非親非故的,就這樣住人家那裡,實在不妥。
蒯鶴看出她在想什麼,“哎呀,彆管什麼禮儀啦,你一個女子在外很危險的,況且,住深山老林裡,你是想吃糖葫蘆也沒有,想吃個水果蔬菜也沒有,你不會想著自己種吧。”
蒯鶴捏著她細皮嫩肉的手,“嘖嘖你瞧瞧,蔥和蒜能分得清嗎?二十四節氣都該種什麼知道嗎?深處老山需要糖和鹽怎麼辦?冬天你上哪搞個棉衣服?不會打算自己種棉花吧。”
接著他靈魂發問:“你有這麼勤勞嗎?”
“停,不要再說了,我們,先不歸隱了。”
“哎!這就對了嘛,我們回寶華寺,你要是不好意思,大不了多乾點活嘍。”
聞人搖搖頭,“不妥……”,她狄火在身,難免有一天會不會牽連寶華寺。
她隻能任由心中空落落的。
一種感覺蕩漾在她心頭,一種總有一天能跟魚叔雲再見麵的感覺
可這種感覺漂浮不定,兩個人其中一個人對這種見麵的想法不堅定,那就成為連泡沫都不如的幻影了。
這時樓下傳來一陣騷動打破了她的糾結。
原來是天快黑了,外麵的流民想擠進驛站,老板不同意,跟他們爭執了起來。
隻聽一頭發花白的婦女哭喪著喊:“讓我兒媳婦進去吧,外頭有流氓!我求你了就一晚上。”那婦女噗通一聲跪在老板麵前。
“不行!你們都進來算怎麼回事?”老板憤怒地推搡著,甚至用腳要把她們踹出去。
那群流寇人多,且有武器,老板怕被報複,不敢輕易收留。
她們被關在門外,隻有那婦女的兩隻手臂卡在要關上的門縫。
樓下吵嚷還未停歇,窗戶傳來一陣馬蹄聲。隻見一隊軍隊路過,借著微弱的日光,還能看到軍隊高舉的大旗:漠。
可是他們卻對樓下的紛擾無動於衷。
蒯鶴見此,抄起桌子上的茶壺,使儘全力朝軍隊拋去。
不偏不倚,砸中了領頭的馬屁股上,馬一驚,將領頭的摔了下去。
領頭的大怒,氣衝衝就朝客棧走來。
軍隊的到來讓這些小混混不敢造次,並且領頭的以為是這些小混混的挑釁,把這些小混混趕跑了,客棧老板看在軍隊的麵子上,暫時收留了這倆婦女。
聞人對他豎起大拇指,“可以啊小子,很厲害。”
蒯鶴突然變得嚴肅起來,感慨道:“哎,我們也隻是暫時救了她,戰爭不結束,這種事情會天天發生。”
聞人對他說出的話有些詫異,“你才十三歲,就這麼關心國家大事了?”
“我父親是軍人,我的一切都是他教我的,他很厲害什麼都懂,是我的偶像,以後我也一定比他還要厲害!”蒯鶴鬥誌滿滿,剛說到要比父親厲害時,反而沒有氣焰,蔫蔫的睡了過去。
“你咋了?”聞人話音剛落,自己也暈了過去。
一醒來聞人被綁在椅子上,破布堵住了口,蒯鶴被迷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被老板收留的俏媳婦終於露出真正的麵目:“是你!是你改了我的契約!把我變成這個樣子!”明明是女子的麵孔,聲音卻是粗狂的男人聲音。
聞人一聽契約,才知道這女子居然是原缺,她立刻轉換什麼都不知情的表情,瘋狂搖著頭。
“少裝蒜!我是神仙,這點你瞞不過我,我用昆承鏡都看到了,是你,就是你!”原缺氣得臉通紅。
聞人知道瞞不過了,嘴裡嗚嗚嗯嗯說著什麼。
扮成老婦人的單蘇南扯下她嘴裡的布。
“我……我隻是改了一點點,絕對沒有壞你大事的意思!”聞人哀求道。
“把你怎麼改的給我讀出來!”
驚慌失措的聞人瘋狂轉動大腦,想回憶起那天她是咋寫的,但是想著想著她覺得不對勁。
他是神仙,這不假
那為什麼要裝可憐才能進入驛站,花這麼多精力抓她呢?
原因隻有一個
那他們都失去了法力
這也是眼前這個大魔頭要禁她狄火的原因
凡間是不能有法術的
沒錯,就是因為沒有法力,單蘇南不能幻作真的老婦人,而是靠化妝,單蘇南扮成老婦人那眼角的假皮膚都起了皮搖搖欲墜。
聞人看破他們,心裡的畏懼減了一大半。
“我,是這樣改的——隻要原缺能找到另一半,他可以靠變幻另一半的模樣來達成目標,每日幻作一人,假使幻作某人的容貌滿二十四個時辰,那麼此容貌,便是原缺要尋找之人的麵貌。”
原缺盛怒道:“天下之大!幻作何時?就算知道了那人長什麼樣,要找到何時!你知不知道你誤了我多大的事!我已經放過你!你為何要這麼做!”
聞人回憶起他原本的契約,相比起她寫的,原稿代價更大吧。
她清清楚楚記得魚叔雲的提醒,昂頭說:“你知不知道,若是想找回一件性命攸關的物什,那必要付出相同的代價,不是用你的命,便是用你親人的命,相比之下,我改的是不是好些了?”
此言一出,殺氣重重的廂房登時冷靜下來。
雖然聞人這個方法傷害較小,但單蘇南已經幫他擺平了。
“多管閒事!跟你有什麼關係!”
一旁看戲的單蘇南覺無奈搖頭,“算了,她隻是個凡人,不知道可以走後門。”
“原缺,你現在還隻是個小仙,若操之過急,代價太大不說,現在鬥母界隻有你和無吉,屬實孤立無援,不如先商議軍隊之事。”
這句話倒是點醒原缺,是啊,當年鬥母界隻靠他和大哥兩個人,就是敗在沒來得及建立軍隊。
冷靜下來的原缺這才放過聞人,氣焰焰回到令丘,規劃軍隊之事。
原缺前腳剛走,房知茄作為傳話人便到了。
聞人:“致命漏洞?”她一眼看出這是個騙局:“狄火在我體內十八年了,有什麼漏洞我自己心裡不清楚?”
“還望翁主深思熟慮,公主不會平白無故這樣說。”
“沒想到啊,你居然是她的人。”
房知茄以微笑回應:“翁主,就連解除天雷的方法也是公主想到的,可見公主對狄火的了解,已經出神入化,再者,權牙人若是擁有無敵的狄火,為什麼還遲遲拿不下漠國?”
“因為水銀壓製狄火啊?”
“區區水銀,無法高產用於戰爭,又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如何與狄火抗爭?”
“管我什麼事,有缺陷就有缺陷嘍,我以後少用便是。”
“翁主,當今亂世,很多時候你想做什麼,是由不得你的,若是有一天你需要救自己或身邊的人於水火,卻發現無能為力,到時候為時已晚啊,翁主,想清楚,有劍不用,和沒有劍可用,是兩碼事,公主這麼做完全是出於保護您。”
聞人認為她的說法也不是不可信,方才單蘇南和原缺幻作女子,就已經被一些流寇盯上了,可見這亂世,女子確實要保護好自己的,她忙說:“好,那我回去。”
房知茄領著聞人,二妞駝著昏迷的蒯鶴,夜黑風高的便秘密踏上了回權牙的路。
或許聞人踏上回到權牙這條路標誌著什麼,這種宿命的變動很快被仲慈捕捉到了。
香爐裡的火光重新蘇醒,惴惴不安地搖晃著,“曲星久!本座讓你找的東西,找到了麼。”
在外練功的曲星久一聽到聲音便閃進來,差點將火光吹滅,星宿帝君見此溫怒道:“穩重一點!”
“我已經打聽到了,隻是,實在不好拿……”
“無礙,儘管拿,隻要拿到了,就什麼都不怕了。”
“是!”
聞人剛走了不到幾裡,房知茄總覺得不對勁,看著天上的北鬥星方向,雖然是對的,但她忽得望見月亮的位置居然在自己的前麵,與回權牙的路方向一致。
這個時辰月亮在東麵,回權牙的路在西北,怎麼會出現在前麵,
“籲!”房知茄停下馬,觀望四周。
幽藍的天空逐漸要與黢黑的樹影融為一體,手中的燈籠也越來越暗。
“翁主!借你的火一用!”
聞人也發覺異樣,立即亮起狄火。
“掉頭!”房知茄勒馬掉頭,她身為帶翁主回權牙的向導,方向感很強,不可能走錯,但是這次居然走錯路。
她的心惴惴不安。
走了一會,以月亮為參照確實是對的路,但與北鬥星參照確實錯誤的路。
房知茄又開始掉頭,重複了幾次後終於慌了神。
“我們是不是一直南轅北轍?”
聞人發問:“你問誰?你不認得路了還是遇到鬼打牆了?”
“鬼打牆是原地轉圈,而我們一直南轅北轍!”
房知茄都要懷疑是有人故意不想讓翁主回到權牙,但是又有誰能做到混淆視聽,能蒙蔽了她的方向感。
尾隨聞人到此的司命也是不解,命簿上這一段回權牙的路也並沒有任何阻礙,怎麼會被困在這裡呢?
司命看著聞人手中粉色的火光,心道:“嘶——這是什麼,怎麼從來沒見過。”
司命跟著房知茄的目光仰望星空。
北鬥七星?那北鬥七星分明是幻術,是假的。
司命從地上撿起石塊砸向幻術,幻術便被打破,真正的北鬥七星與方才的幻術在方向上大相徑庭。
真的有人在作怪。
可是這是凡間,怎麼會有人會幻術呢?
房知茄再抬頭看時,被突然的的變化嚇了一跳,她冷靜辨彆方向,以月亮為參照,這下北鬥七星的方向終於對了。
司命看著她們走上正確的路,欣慰地捋著胡須。
接著他手中的命簿便開始震動。
“嗯?”
司命還沒有反應過來,命簿便開始沒有了實體,若隱若現起來,呈現消亡之跡,嚇得司命驚慌失措,“這……咋回事?怎麼了?”
難道是因為剛才他打破幻術?可是那幻術是誤導命運的幻術,他破開完全是義舉,命簿能量巨大,絕不可能因為那一小小的行為就被破壞。
隻有一種可能。
“不好!”司命趕忙跑回天府宮。
天府宮是存放東華帝君法器和古籍的地方,命簿的消亡之跡,是因為有另一樣東西想要代替它。
被天界命名為盜版命簿的——齊梁策
齊梁策是鬥母界的法器,作用類似命簿,萬年前天界一統,齊梁策和命簿隻能二存一,否則其中一個便會消失,東華帝君便將它藏匿起來。
司命急忙回到天府宮的後花園,飛過後花園的一片靜湖,到了藏匿齊梁策的地方。
齊梁策安安靜靜地躺在琉璃缸中,裡麵注滿了綠礬油,齊梁策三昧真火燒不滅,刀砍不爛,唯有放在天界特製的綠礬油中,才能壓製威力。
司命見它還好好的,舒了一口氣,可琉璃缸後方分明出現了一個小泡泡。
司命眼疾手快,閃到琉璃缸後,曲星久終於藏不住,立刻跳開與司命拉開距離。
“你是?新升的降魔小仙?來這裡乾什麼!”
“星宿帝君給我托夢,他說有東西落在這了。”
“什麼東西?”
“你明知故問,當然就是這齊梁策了。”
“放屁!這是東華帝君的法器,怎麼就是星宿帝君的了?”
“嗬,你才在這裡待多久,這東西幾萬年前是星宿帝君的,天界統一之後才放在這裡的。”
“你也知道天界統一了,既然統一了那放在東華帝君這裡便是帝君的東西,跟星宿帝君不相乾了,你可以走了!”
“你……”
“你什麼你,鬼鬼祟祟,還借著死去的星宿帝君說事,趕緊走人,否則彆怪我稟報帝君,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司命對著琉璃上的瑕疵哈口氣,擦了擦,罵道:“偷東西就是偷東西,還說那麼好聽,當我傻啊。”
曲星久吃了癟,畢竟他是擅自闖入,被趕走很正常。
他不會放棄。
因為星宿帝君說,他在齊梁策中,放了一樣東西,最近他察覺到了異樣,不放心,特意派他來取。
但這齊梁策也確實不好取,畢竟琉璃中的綠礬油與凡間的綠礬油可不一樣,威力巨大,任何工具都會被腐蝕。
不過沒關係,他已經想好了妙招。
那就是
直接砸開
過了一陣子,他又偷偷潛入,拿著仲慈送他的神斧,確認方圓幾裡無人,掄起斧子砸向琉璃缸。
飛濺的綠礬油毫無征兆飛進曲星久眼睛裡,疼得他嗷嗷大叫,使命纏身他無暇顧及,趕緊將齊梁策裝入袋子裡倉皇而逃。
灑出的綠礬油腐蝕著地麵,直到將天腐蝕出一個窟窿。
司命沒想到曲星久是亡命之徒,偷盜東華帝君的法器還有把天開了個窟窿,這都是死罪啊,他居然敢把事情做這麼絕,司命立刻將此事一一稟奏帝君,曲星久一下子便成了眾矢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