謠言蝕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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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闕殿深處,那方由“九幽鎮魂塔”基石雕琢而成的渾天儀基座,此刻成了天機子唯一的立足點。殿內彌漫著未散的血腥味和靈脈焚毀後的焦糊氣息,壓抑得令人窒息。他枯槁如鷹爪的手指死死捏著一塊布滿暗紅血漬的古老龜甲,渾濁的眼珠幾乎要瞪出眼眶,死死盯著龜甲上那幾道新裂開的紋路。

龜甲在掌心瘋狂震顫,發出瀕死般的嗡鳴。裂紋扭曲蔓延,如同垂死掙紮的毒蛇,它們沒有指向任何預想中的坐標,沒有勾勒出星艦的輪廓,更沒有標記出那該死的熔金之力源頭…所有的裂紋最終都詭異地交彙、消散於龜甲中央一片空白區域,那裡光滑如鏡,隻倒映出天機子自己那張因憤怒和挫敗而扭曲變形的臉。

虛無!一片令人抓狂的虛無迷霧!

“噗!”天機子再也壓製不住翻騰的氣血,猛地噴出一口暗金色的心頭精血,儘數濺在龜甲之上!精血如同活物,試圖沿著裂紋滲透、激發,卻如同水滴落入沙漠,瞬間被那片空白“虛無”吞噬得乾乾淨淨,連一絲漣漪都未泛起!龜甲的光芒徹底黯淡下去,變成一塊死氣沉沉的頑石。

“誅邪引魔陣…空轉了整整七日…”天機子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朽木,每一個字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滔天的怨毒。他耗費巨大心力,甚至不惜折損壽元,在金闕殿長老們質疑的目光中,強行在西南熔岩河域布下那座結合了噬魂爐怨念與昊天秘法的絕殺大陣。大陣張開時,引動百裡陰雲,鬼哭神嚎,足以將隱匿其中的任何域外氣息逼出、絞殺!

然而,結果呢?

七日!

大陣如同一個巨大的、自導自演的鬨劇,在死寂的熔岩河上空空轉咆哮!除了驚起幾群被魔氣侵染、眼珠猩紅的赤羽雀怪叫著撲向陣眼被瞬間絞成血霧,再無任何收獲!星艦?狗蛋?蘇三?如同從未存在過的幻影!

星輝餘孽…徹底消失了!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沒有留下絲毫可供追蹤的量子漣漪,沒有一絲灰燼蕨孢子的殘留!他們精準地撕開了昊天宗的命脈,燒毀了它三成的根基,然後…拍拍屁股,消失得無影無蹤!隻留下滿地狼藉和一個對著空白龜甲無能狂怒的天機子!

“怯戰鼠輩!無恥之尤!”一聲暴怒的咆哮在金闕殿內炸響,震得殿柱嗡嗡作響。雷梟尊者須發戟張,雙目赤紅,化神初期的威壓如同失控的雷暴,轟然擴散!他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身旁的玄玉案幾上!

哢嚓!轟!

堅逾精鋼的玄玉案幾應聲而碎,化作漫天齏粉!蛛網般的裂痕以他手掌為中心,瞬間蔓延至整個金闕殿堅硬的地麵!狂暴的雷靈之力在裂縫中跳躍、嘶鳴,映照著他臉上那被戲耍後的狂怒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心痛。他那頭耗費無數心血培育的“噬星雷梟王”幼體,因靈脈中斷反噬而廢掉一頭,這損失如同在他心尖剜肉!

“天機峰主,”雷梟尊者猛地轉頭,赤紅的目光如同擇人而噬的凶獸,死死釘在天機子身上,“你的卦!你的陣!耗費宗門海量資源,折損我萬獸峰根基!結果呢?連隻耗子都沒抓出來!是不是該給本尊…給宗門一個交代?!” 矛頭直指天機子!資源折損是實打實的,萬獸峰損失慘重更是人儘皆知!此刻不趁機發難,更待何時?

“交代?”藥尊陰惻惻的聲音響起,帶著濃重的譏諷和壓抑的怒火。他撚著一枚從中斷裂、靈光儘失的丹訣玉簡,蠟黃的臉在殿內搖曳的靈燈光下更顯陰森。丹獄連環爆炸,毀掉的不隻是無數靈藥丹爐,更毀了他衝擊更高丹道境界的關鍵契機!“怕是那星輝餘孽,早被淩霄道友的劍意嚇破了狗膽!連麵都不敢露,直接夾著尾巴躲回娘胎裡去了吧?嗬嗬…天機峰主如此大動乾戈,莫非是…殺雞用了宰星艦的刀?還是說…”他拖長了音調,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淩霄劍主,“某些人的劍…隻夠嚇唬嚇唬耗子?”

這誅心之言,瞬間將矛頭又引向了淩霄劍主!藥尊損失慘重,心中怨氣無處發泄,又見雷梟發難,立刻抓住機會,將百年來看不慣淩霄劍主剛直孤高、獨占劍峰資源的怨氣一並傾瀉出來!言下之意,你淩霄劍主不是號稱昊天宗第一戰力嗎?人家在你家門口放火,你連人家影子都沒摸著?你的劍呢?

淩霄劍主立於殿角陰影之中,如同萬載不化的玄冰。他周身並無強橫的威壓外放,但那股內斂到極致的鋒銳劍意,卻讓整個金闕殿的溫度都驟降了幾分。麵對藥尊赤裸裸的挑釁和雷梟的遷怒,他隻是緩緩抬起眼皮,冰寒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劍鋒掃過藥尊和雷梟,最終落在天機子手中那塊死寂的龜甲上。

“劍在鞘中,敵匿暗處。”淩霄劍主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斬金截鐵的冷硬,“與其在此聒噪推諉,不如想想,對方為何能如此精準地避開所有陷阱,毀我根基後…全身而退。”他的目光如同穿透了殿宇的阻隔,刺向那依舊被汙濁黑暗籠罩的噬魂爐裂口方向,“內裡若無縫隙,外邪如何趁虛而入?”

“淩霄!你什麼意思?!”雷梟尊者勃然色變,他聽出了淩霄劍主話中的暗指!萬獸峰靈脈被毀,難道是他雷梟監管不力?!

“夠了!”端坐於玄鐵寶座上的昊溟終於開口,聲音如同九幽寒風吹過,瞬間壓下了殿內所有嘈雜與怒火。化神後期的恐怖威壓如同無形的冰山,轟然降臨!雷梟的雷靈被凍結,藥尊的丹火瞬間萎靡,連淩霄劍主周身的劍意都微微一滯!

昊溟的臉色比金闕殿的玄鐵更加陰沉,玄色法袍上的黯焰跳動得異常緩慢,如同瀕死的燭火。他枯槁的手指緩緩敲擊著冰冷的扶手,每一次落下,都如同重錘敲在殿內每一個人的心頭。

“內耗,隻會讓暗處的老鼠…笑得更歡。”昊溟的聲音冰冷刺骨,目光掃過臉色各異的長老,“星輝餘孽,已成心腹大患。其隱匿、襲擾、斷根之術,詭異莫測。當務之急,是重整靈脈,安撫弟子,加固噬魂爐封印!天機子!”

天機子渾身一顫,連忙躬身:“屬下在!”

“收起你的龜甲!”昊溟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厭棄,“動用‘觀星台’,啟用‘溯光鏡’,本座要你,不惜一切代價,找到那艘星艦的蛛絲馬跡!再失手…提頭來見!”

“屬下…遵命!”天機子臉色慘白如金紙,枯瘦的身軀微微顫抖。觀星台需要消耗海量星輝石驅動,溯光鏡更是會折損壽元的禁忌法器!宗主這是…要榨乾他的價值!

“雷梟,藥尊!”昊溟的目光轉向二人,“萬獸峰、丹獄,限爾等三月之內恢複七成運轉!所需資源,儘可調用!但若再出差池…”後麵的話沒說,但那森然的殺意已讓兩人如墜冰窟。

“淩霄!”昊溟最後看向那如劍般挺立的身影,“劍峰所屬,巡弋西南,固守封印節點。再有星輝氣息泄露…唯你是問!”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冷的枷鎖落下。然而,表麵的壓製,無法熄滅那已經點燃的猜忌之火,更無法堵住那在底層瘋狂蔓延的恐慌與流言。

金闕殿的威嚴與怒火,如同隔絕在另一個世界。

萬獸峰腳下,那片被幽藍脈衝擊波徹底摧毀的礦場廢墟,如同大地上一道醜陋的、尚未愈合的傷疤。焦黑的岩石扭曲變形,斷裂的靈髓管道如同巨獸折斷的肋骨,斜插在冒著青煙的灰燼裡。刺鼻的硫磺、焦糊和淡淡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彌漫在潮濕的空氣中。

幾個僥幸在爆炸和大妖肆虐中活下來的雜役,如同受驚的鵪鶉,蜷縮在一處相對完好的巨大管道殘骸形成的夾角裡。他們身上滿是汙垢和血痕,破舊的衣衫難以蔽體,眼神空洞而麻木,隻有身體還在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昭示著尚未散儘的恐懼。

夜風嗚咽著穿過廢墟的縫隙,卷起灰白色的餘燼,如同飄散的鬼魂。

“喂…聽說了嗎…”一個年紀稍大、臉上帶著一道新鮮鞭痕的雜役,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風箱,他警惕地看了看漆黑的四周,才用氣聲對同伴低語,“丹獄那邊炸的時候…王麻子…就是那個在核心區打掃的…他說…他看見…看見…”

他喉嚨滾動了一下,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聲音壓得更低,幾乎被風聲吞沒:“…看見封印裂口裡…伸出來一隻…長滿眼睛的…黑手!那手…在吸…吸爆炸的靈氣!藥尊大人…藥尊大人非但沒阻止…還…還對著那手…掐了個法訣!”

“嘶——”旁邊幾個雜役倒吸一口冷氣,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不…不可能吧?”另一個瘦小的雜役牙齒打顫,“宗主…宗主大人怎麼會…”

“怎麼不會?!”第三個雜役突然激動起來,眼中閃爍著一種被恐懼扭曲的、近乎瘋狂的“洞悉”光芒,“你們想想!百年前那次!金闕殿和銀徽殿死了那麼多人!連噬魂爐都差點破了!結果呢?宗主他們關心過死去的師兄師姐嗎?沒有!他們隻關心那裂口封沒封住!還有這次!靈脈毀了那麼多!藥峰炸了!萬獸峰亂了!可宗主他們…除了在金闕殿裡吵架…管過我們死活嗎?管過那些被炸死、被蛟龍撕碎的兄弟嗎?!”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和絕望的控訴,在死寂的廢墟中顯得格外刺耳:“他們隻在乎那爐子!隻在乎那爐子裡養的東西!我聽…聽一個看守鎖魂塔的師兄醉後說過…那爐子裡封的根本不是天魔…是…是宗主他們…從域外找來的祖宗!要用咱們整個燼墟大陸…當柴火燒…給它獻祭!好讓它…幫咱們昊天宗…變成真正的‘永恒’!”

“燼墟熔爐…”一個雜役失神地喃喃重複,眼中最後一點麻木被巨大的恐懼取代。

這如同詛咒般的低語,如同帶著劇毒的孢子,隨著嗚咽的夜風,悄然飄散。飄過坍塌的礦道,飄進驚魂未定的雜役聚居窩棚,飄上正在搶修靈脈、疲憊不堪的低階弟子耳中…恐慌在無聲中發酵、變異。

“知道嗎?藥峰爆炸是宗主故意的!為了給爐子裡的祖宗加餐!”

“萬獸峰蛟龍暴動?那是被裂口裡散發的魔氣刺激的!宗主在拿靈獸喂那東西!”

“聽說…西南幾個依附咱們的凡人國度…已經開始鬨瘟疫了…就是那裂口裡飄出來的黑氣…”

流言如同野火,在昊天宗這個巨大堡壘的縫隙裡瘋狂滋長。每一次靈脈修複的延誤,每一次丹獄飄出的焦糊味,甚至每一次噬魂爐裂口那汙濁黑暗的微微蠕動…都成了流言最好的燃料!

而其中,最具毀滅性、如同淬毒匕首般直刺要害的一句,不知從哪個陰暗角落滋生,卻如同瘟疫般以驚人的速度席卷了外門、內門,甚至開始向一些根基不穩的銀徽、金闕弟子滲透:

“昊天宗…早已與域外天魔勾結!噬魂爐是祭壇!我等皆為薪柴!燼墟大陸…就是他們獻給天魔的…熔爐!”

恐慌,不再是底層雜役的專利。猜疑的毒藤,開始纏繞上內門弟子握劍的手腕,攀附上銀徽弟子禦器的靈光,甚至…在金闕殿某些長老陰鬱的眼神深處,悄然種下了一顆名為“自保”的種子。

天機子枯坐在觀星台冰冷的星輝石基座上,枯槁的手指徒勞地劃過“溯光鏡”冰涼的鏡麵。鏡中一片混沌迷霧,偶爾閃過幾片破碎的星艦影像,卻瞬間被更濃的黑暗吞噬。殿外,隱約傳來巡邏弟子壓抑的議論聲,那“熔爐”、“天魔”、“祭品”的字眼,如同毒針般刺入他的耳膜。

他布滿血絲的眼珠死死盯著鏡中那片象征虛無的迷霧,喉間發出野獸般的嗬嗬低笑,充滿了苦澀與瘋狂。

“星輝…狗蛋…” 枯瘦的手指在冰冷的鏡麵上摳出血痕,“好手段…真是…好毒辣的手段!”

他布下的天羅地網,他引以為傲的推演算計,此刻都成了笑話。敵人根本不與他正麵交鋒,隻用一把無形的謠言之刀,便將他、將整個昊天宗…架在了由猜疑和恐慌堆砌的…焚身烈焰之上!

百年經營的“永恒”基石,在人心深處,被蝕出了第一道…無法愈合的罅隙。而那道名為“燼墟熔爐”的謠言,正如同最致命的酸液,順著這罅隙…無聲地腐蝕著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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