釜底抽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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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天宗,藥峰外圍,“地肺”靈髓轉運場。

清晨的霧氣帶著濃重的硫磺和藥草混合的怪味,濕漉漉地貼在皮膚上。巨大的露天礦場如同被巨神掏空的山腹,縱橫交錯的礦道如同蛛網,深入山體深處。空氣中彌漫著精純卻駁雜的靈氣,那是從地脈深處開采出的、未經提煉的原始“靈髓”,通過密密麻麻、粗如巨蟒的暗金色管道,源源不斷地輸向丹獄深處,最終化作支撐噬魂爐封印和宗門運轉的“萬靈血丹”。

蘇三扛著一個比他整個人還高的特製玄冰髓礦筐,沉重的礦石壓得特製的粗麻衣衫深陷進肩膀。他低著頭,雜役統一的破舊鬥笠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緊抿的、沾著煤灰的下巴。每一步落下,都顯得沉重而笨拙,與周圍無數同樣麻木搬運的雜役毫無區彆。

然而,在粗麻衣的掩蓋下,他古銅色的皮膚上,淡金色的星脈紋路正隨著每一次腳步落下,與筐中蘊含地脈寒氣的玄冰髓發生著極其微弱、卻深沉如心跳的共鳴。這共鳴指引著他,如同黑暗中的羅盤。

礦筐邊緣粗糙的棱角,隨著他刻意的踉蹌,重重刮蹭過礦道內壁。碎石簌簌落下。就在這瞬間,他眼角的餘光,如同被冰冷的毒針刺中,猛地定在了礦道旁一個不起眼的、被深紫色苔蘚半掩的角落。

那裡,一具人形的“東西”半嵌在冰冷的岩壁裡。

與其說是屍體,不如說是被某種恐怖力量瞬間抽乾、晶化的“殘骸”。皮膚和肌肉徹底消失,隻留下扭曲變形的、覆蓋著一層灰白色晶簇的骨架,保持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姿態——上半身竭力向前撲出,嶙峋的指骨深深摳進堅硬的岩壁,仿佛在生命最後一刻還在絕望地挖掘著什麼。晶化扭曲的頸椎以一個不可能的角度仰望著礦道頂部透下的、那一線微弱的天光。

最刺眼的,是殘骸腰間,那半截尚未被苔蘚完全吞噬的腰帶。材質是低階雜役絕不可能擁有的、帶著微弱防禦符文的冰蠶絲錦緞,上麵用銀線繡著的、象征某個內門管事仆役身份的殘缺銀月紋,在昏暗的光線下,依舊反射著冰冷而熟悉的光澤。

阿木。

那個三年前,因為替蘇三試了藥尊一爐藥性未明的“淬脈散”,結果全身經脈逆轉,痛苦哀嚎了三天三夜,最終在某個深夜被拖走“處理”掉的,沉默寡言卻總偷偷塞給他半塊硬餅的少年。

蘇三的腳步猛地一滯,肩頭沉重的礦筐幾乎脫手。一股冰冷的、混雜著滔天恨意和無邊悲涼的洪流,瞬間衝垮了他強行維持的麻木外殼。淡金色的血液在星脈中奔湧咆哮,幾乎要衝破皮膚的束縛!他死死咬住後槽牙,口腔裡彌漫開濃重的鐵鏽味,才將那幾乎脫口而出的咆哮壓回喉嚨深處。粗麻衣袖下,指節捏得爆響,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磨蹭什麼?!想偷懶?!”一道裹挾著靈力的鞭影撕裂霧氣,帶著刺耳的尖嘯,狠狠抽在蘇三腳邊的岩石上,碎石飛濺!監工那張因常年浸淫藥毒而泛著青黑色的臉在霧氣中扭曲,眼神像看一堆會走路的垃圾。

蘇三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隨即以更深的幅度佝僂下去,肩膀塌陷,發出沉悶的咳嗽,腳步踉蹌著加快,仿佛真的被那一鞭嚇破了膽。隻是那低垂的鬥笠陰影下,一雙淡金色的瞳孔,已然化作了熔岩奔湧的煉獄,死死鎖定了礦道深處,幾條通往核心靈脈節點的隱秘岔路。阿木晶化指骨摳挖岩壁的姿勢,如同最殘酷的指路標。

與此同時,礦場邊緣的廢棄分揀區。

阿茯蜷縮在一堆散發著黴味的廢棄藥渣旁,小小的身體裹在過於寬大的雜役服裡,瑟瑟發抖,像一隻受驚的幼獸。她臟兮兮的小手,看似在徒勞地扒拉著那些毫無價值的藥渣,實則指尖極其隱蔽地撚著一枚比塵埃還要細小的灰燼蕨孢子。

她的目光,怯生生地掃過不遠處一條從山體裂縫中延伸出來的、半埋在地下的暗金色靈髓輸送主管道。管道表麵符文流轉,溫潤如玉,散發著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動。幾個明顯是內門丹童打扮的少年,正趾高氣揚地指揮著雜役傀儡,將一箱箱初步提煉的靈髓結晶搬上懸浮的玉板車,運往丹獄方向。

其中一個丹童似乎嫌一個傀儡動作慢了,隨手彈出一道帶著腐蝕性的綠色丹火,燒得那低級傀儡外殼滋滋作響,冒出黑煙。周圍幾個雜役嚇得匍匐在地,瑟瑟發抖。

阿茯的指尖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她想起了百年前,那些在鞭影和丹火下化為枯骨的同伴。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心臟。但當她眼角的餘光再次掃過那條如同沉睡巨獸血管般的靈髓主管道時,蘇三哥那雙燃燒著熔岩的眼睛和阿月姐姐冰冷的指令,仿佛給了她一絲微弱的力量。

她借著扒拉藥渣的動作,身體蜷縮得更緊,指尖那枚灰燼蕨孢子,被悄無聲息地、精準地彈入了主管道下方一處因地質沉降產生的、極其隱蔽的能量節點縫隙。孢子沒入的瞬間,主管道表麵的符文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快得如同錯覺。

做完這一切,阿茯把頭埋得更低,小小的身體縮進藥渣堆的陰影裡,仿佛這樣就能躲避整個世界的惡意。

虛空,星隕墳場,星艦主控艙。

巨大的環形主控台上,代表昊天宗後勤靈脈網絡的立體星圖正散發著幽冷的藍光。無數金色的能量流在星圖中奔湧,構成一張龐大而精密的生命線網絡。此刻,這張網絡的一角——藥峰外圍的“地肺”轉運場區域,一個極其微弱的、灰燼狀的標記無聲地亮起,並迅速與星圖中另外幾十個早已標記好的、處於不同靈脈網絡關鍵節點的灰燼標記連接成網。

“信號確認。‘蝕脈’節點網絡,全部激活。”阿月清冷的聲音響起。她懸浮在主控台前,量子之瞳中倒映著星圖上那幾十個被灰燼標記串聯起來的致命節點,如同鎖定獵物的星辰。

在她身後,狗蛋負手而立。百年淬煉,他周身氣息已沉凝如淵海,星燼金丹在丹田處緩緩旋轉,熔鑄星河的力量在平靜的表象下奔流。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利刃,穿透星圖,落在那些被標記的節點上。

“開始。”狗蛋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如同星艦引擎啟動的最終指令。

“指令確認。星輝脈衝擊波陣列,充能啟動。目標:昊天宗後勤靈脈網絡關鍵節點。能量輸出閾值:設定為理論最大值70。”淩霜的晶化投影在一旁浮現,冰冷的數據流瀑布般刷下,精確調控著星艦主炮矩陣的每一個能量參數。

嗡——!

星艦深處傳來低沉而恐怖的嗡鳴。艦體表麵流動的灰燼蕨紋路驟然亮起,貪婪地汲取著周圍星骸墳場的死寂能量。艦艏,三組呈品字形排列的巨大炮口緩緩探出,幽藍色的光芒在炮口深處凝聚、壓縮,光芒越來越盛,將周圍漂浮的星骸殘骸都映照得一片慘藍。炮口周圍的空間開始扭曲、塌陷,發出不堪重負的。

沒有驚天動地的光芒爆發,隻有三道凝練到極致、近乎無形的幽藍光束,從炮口無聲射出!光束瞬間沒入前方的虛空,如同投入水麵的石子,隻在原地留下幾圈細微的空間漣漪。

這三道光束並非直線攻擊,而是在淩霜精確到極致的量子導航下,循著星圖上那幾十個灰燼標記構成的、跨越空間的“蝕脈網絡”,進行著匪夷所思的空間折躍!

下一刹那——

昊天宗腹地!

轟!轟!轟!轟!轟——!!!

如同沉寂大地深處爆發的連鎖地震!幾十處遠離核心戰區、看似固若金湯的靈脈要害之地,毫無征兆地同時炸開!

藥峰“地肺”轉運場:那條暗金色的靈髓主管道,在阿茯投入孢子的節點處猛地膨脹、扭曲!恐怖的幽藍光芒從內部爆發,如同巨獸被刺穿了動脈!精純的靈髓混合著破碎的符文管道碎片和灼熱的能量流,如同決堤的岩漿洪流般噴湧而出!瞬間將附近搬運的雜役、傀儡、以及那幾個趾高氣揚的內門丹童吞沒、汽化!刺耳的警報瞬間撕裂藥峰的寧靜!

連接萬獸峰與丹獄的地下靈髓暗河:平靜流淌的乳白色靈液之河中央,一點幽藍驟然點亮,隨即化作吞噬一切的漩渦!恐怖的吸力將整條暗河的靈髓瞬間抽乾、湮滅!河床在無聲中坍塌,引發上方大片山體滑坡,通往萬獸峰的靈髓輸送徹底中斷!深淵中傳來玄冥蛟群因靈氣驟減而躁動不安的咆哮!

支撐“九幽鎮魂塔”的輔靈脈節點:位於偏僻山穀中的三座聚靈法陣核心,幽藍光芒一閃而逝。法陣核心晶石無聲湮滅,流轉的金色符文網絡瞬間黯淡、崩解。遠處高聳的鎮魂塔微微一震,塔身流轉的鎮壓之光頓時黯淡了三成!

金闕殿外圍靈植園核心靈泉:滋養著無數珍稀靈藥的泉眼瞬間乾涸、晶化,泉眼周圍鬱鬱蔥蔥的靈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凋零,化作飛灰!

通往噬魂爐封印節點的備用靈脈樞紐:深埋地底百丈的龐大靈石倉庫,厚重的防護法陣如同脆弱的蛋殼,在幽藍光束觸及的瞬間無聲碎裂!倉庫內堆積如山的極品靈石,如同被投入恒星核心,連一絲青煙都未冒出,便徹底化為虛無!負責守衛此地的數名金丹修士,連同他們的護身法寶,在湮滅的光芒中化為最基本的粒子!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籠罩在昊天宗龐大的疆域之上!

緊接著,是比爆炸本身更恐怖的、連鎖反應般的混亂與恐慌!

藥峰丹獄深處,數百座正在煉製“萬靈血丹”的藥鼎同時發出刺耳的嗡鳴,爐火因為靈髓供應的突然中斷而劇烈搖曳、失控!轟!轟!幾座靠近核心的丹爐率先炸裂,狂暴的丹火和劇毒的丹氣瞬間席卷了大片區域,無數丹童和低級藥師在慘叫聲中化為焦炭!

萬獸峰深淵,玄冥蛟群因靈氣驟減而徹底狂暴!它們不再聽從馴獸師的鞭影和咒文,猩紅的獸瞳中隻剩下原始的饑餓與憤怒!巨尾橫掃,獠牙撕咬,將鎖鏈崩得錚錚作響,甚至有幾條凶悍的巨蛟掙脫束縛,在深淵中瘋狂肆虐,與試圖鎮壓的修士廝殺在一起,血肉橫飛!

金闕殿、銀徽殿…所有依賴後勤靈脈運轉的洞府、陣法、修煉靜室…靈力供應驟然衰減甚至中斷!正在閉關衝擊瓶頸的弟子慘遭反噬,口噴鮮血;維持陣法運轉的節點因靈力不穩而頻頻閃爍、崩潰;低級弟子茫然無措,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怎麼回事?!靈髓呢?!”

“丹獄炸了!藥尊大人…”

“蛟龍暴動了!快稟告雷梟尊者!”

“我的洞府…靈力怎麼沒了?!”

混亂的嘶吼、絕望的慘叫、刺耳的警報…瞬間取代了昊天宗百年來的“永恒”秩序!如同一台精密的戰爭機器,被同時拔掉了十幾根關鍵的輸油管,齒輪卡死,火花四濺!

金闕殿深處。

“報——!!!”一名渾身浴血、氣息萎靡的元嬰修士連滾爬爬地衝入大殿,聲音因為極致的恐懼而變調,“藥峰‘地肺’主脈被毀!丹獄連環爆炸!萬獸峰靈脈中斷,玄冥蛟群暴動!九幽鎮魂塔靈能衰減三成!備用靈脈樞紐…徹底湮滅!初步統計…三成!至少三成的核心靈脈網絡…被…被毀了!”他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哭喊出來的。

轟!

端坐於玄鐵寶座上的昊溟猛地站起!化神後期的恐怖威壓如同實質的海嘯般轟然爆發!整個金闕大殿都在劇烈震顫,殿頂鑲嵌的星辰寶石簌簌落下!他玄色法袍上的黯焰瘋狂跳動,映照著他那張因暴怒而徹底扭曲、如同惡鬼般的臉!

“誰?!是誰乾的——!!!” 昊溟的咆哮如同九天驚雷,震得殿內所有長老弟子氣血翻騰,耳鼻溢血!他枯槁的手指捏得寶座扶手咯吱作響,堅硬的玄鐵竟被生生捏出五個深陷的指印!

“星輝…是星輝餘孽的手段!”天機子尖利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狂喜(他終於捕捉到了!),他麵前懸浮的龜甲瘋狂旋轉,幾枚染血的銅錢在龜甲上跳動,指向一片混亂的能量殘跡,“是那星艦!是那種詭異的空間湮滅之力!他們回來了!他們…在斷我們的根!”

“斷根?”藥尊蠟黃的臉此刻慘白如紙,他剛剛從丹獄爆炸的衝擊中穩住心神,聞言幾乎跳起來,聲音帶著哭腔和滔天的恨意,“我的‘九轉乾坤丹’!隻差最後三味藥引!三百年心血!全毀了!全毀了!昊溟宗主!必須抓住他們!抽魂煉魄!熬煉萬年!”

雷梟尊者臉色鐵青,他剛強行鎮壓下幾頭最狂暴的玄冥蛟,袍袖上還沾染著蛟血。“萬獸峰損失慘重!新培育的‘噬星雷梟王’幼體因靈脈中斷,血脈躁動反噬,已…已廢了一頭!”他心痛得幾乎滴血,那是他未來衝擊更高地位的資本!

淩霄劍主依舊立於劍峰絕巔,但背後四柄斬星巨劍的寒芒卻比往日更加刺骨逼人。他沒有說話,隻是冰冷的目光死死鎖定西南虛空,仿佛要穿透無儘距離,將那隻隱藏在暗處的星艦斬成碎片。劍峰之下,因靈力不穩而崩潰的幾處劍陣殘骸,無聲訴說著損失。

恐慌!猜疑!憤怒!瞬間取代了百年的“永恒”傲慢,如同毒藤般纏繞上每一位昊天宗高層的心頭。敵人不再是無知的螻蟻,而是如同跗骨之蛆、精準打擊命脈的幽靈!他們甚至不知道對方是如何做到的,又在何處!

而此刻,在引發這場滔天混亂的藥峰“地肺”礦場。

混亂達到了頂峰。監工早已不知去向,幸存的雜役如同無頭蒼蠅般在崩塌的礦道和噴湧的能量亂流中哭嚎奔逃。趁著這極致的混亂,兩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彙合。

蘇三一把拉住還在藥渣堆旁瑟瑟發抖的阿茯,低喝一聲:“走!”

沒有任何猶豫,兩人身影化作兩道極淡的虛影,借著爆炸煙塵和混亂靈氣的掩護,如同水滴彙入奔湧的岩漿河,瞬間消失在崩塌礦場深處錯綜複雜的廢棄坑道之中。

當第一波聞訊趕來的金闕殿執法弟子殺氣騰騰地封鎖整個藥峰時,留給他們的,隻有遍地狼藉、衝天的火光、刺鼻的焦糊味、以及…如同瘟疫般在每一個低階弟子眼中瘋狂滋長的、名為“未知”與“脆弱”的恐慌。

星艦幽藍的尾焰在星隕墳場的死寂中一閃而逝,如同從未出現過的幽靈。

昊天宗的青銅巨峰依舊倒懸於虛空,噬魂爐的汙濁裂口依舊在緩緩蠕動。隻是,那覆蓋在青罡石階上、掩埋了百年劍痕的深紫色苔蘚,仿佛被無形的火焰灼烤過,透出一股死寂的灰敗。

恐慌與猜疑,如同最致命的孢子,已然深深植入這台龐大戰爭機器的骨髓深處。而複仇的星火,在焚毀了它三成命脈後,悄然隱入更深的黑暗,等待著下一次…更熾烈的噴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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