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漿河在孤峰腳下奔湧,赤紅的浪濤拍擊黑岩,蒸騰起硫磺味的血霧。千裡之外,昊天宗方向那片浸透蒼穹的汙濁黑暗,如同潰爛的傷口,不斷滲出令靈魂凍結的惡意。即便隔著如此距離,那域外天魔無意識的饑渴低語,依舊如同冰冷的鋼針,持續不斷地刮擦著每一個活物的神經。
狗蛋盤坐在滾燙的岩麵上,雙目緊閉。新晉築基五重的赤金靈光在體表明滅不定,非但沒有往日的灼熱澎湃,反而顯出幾分虛浮的躁動。每一次呼吸,經脈深處都傳來星輝之力與自身氣血摩擦的細微刺痛——像無數細小的晶簇在血管裡生長。他攤開雙手,掌心向上,赤金色的燎原之火無聲燃起,火焰中心卻不再是純淨的毀滅之金,而是摻雜著一絲絲不穩定的、仿佛隨時會炸裂的幽紫電芒。
“感覺到了?”阿月的聲音清冷如冰泉,她懸浮在幾尺之外,由灰燼蕨孢子構成的星雲比之前黯淡稀薄了許多,卻更加凝練。她的量子之瞳穿透狗蛋體表的靈光,直視其能量核心。“你的火,在‘害怕’。或者說,構成它的星輝本源,在抗拒你純粹的意誌。”
“抗拒?”狗蛋睜開眼,瞳孔深處星圖印記劇烈閃爍了一下,映照著遠方那片蠕動的不祥黑暗。“它是我父母留下的力量!是我焚儘青雲、洞穿化神的依仗!”
“也是你最大的枷鎖。”另一個聲音響起,帶著奇特的、非人的空靈回響。孤峰陰影處,一塊半人高的暗紅色晶簇微微亮起,淩霜的麵容在剔透的晶體內部若隱若現。她的晶化軀體成了最穩定的信號接收器。“昊溟的黯焰,天機子的因果卦簽,淩霄劍的萬古寒霜…這些力量雖強,終有軌跡可循,有法則可依。但那天魔…”晶簇內的影像微微波動,顯現出噬魂爐核心裂口處那隻布滿複眼和吸盤的恐怖肢體,“它在吞噬‘存在’本身。星輝之火,源於秩序,源於文明對熵增的反抗。而那天魔,是純粹的熵,是混沌的具現。你的火越強,對它而言,越是醒目的燈塔,可口的食糧。”
仿佛印證她的話,遠方那片黑暗猛地膨脹了一下,一種褻瀆的、飽含毀滅歡愉的意誌如同實質的衝擊波橫掃而過。狗蛋掌心的赤金火焰“嗤啦”一聲爆響,那縷幽紫電芒驟然壯大,險些失控反噬!他悶哼一聲,強行壓住翻騰的氣血,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看到了嗎?”阿月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你的身體,你的本能,依舊在依賴星輝賦予的‘捷徑’。一旦遭遇超越星輝秩序理解的存在,你的力量根基就會動搖,甚至可能被其汙染、同化。”她指尖輕點,一縷細微的孢子流飄向狗蛋,在他身前勾勒出複雜到極致的能量圖譜——圖譜核心,代表狗蛋自身意誌的光點,與代表燎原之火的光團之間,存在著一道明顯的、充滿雜波和裂隙的“量子間隙”。
“這…是什麼?”蘇三捂著胸口走近,他肩胛的貫穿傷在淡金血液的浸潤下緩慢愈合,但臉色依舊蒼白。鎖靈散的餘毒和強行催動燎原之火的負荷,讓他狀態極差。
“是他力量的‘斷層’。”淩霜的晶化影像解釋道,“星輝之火太過強大,如同神兵。狗蛋揮舞它,卻並未真正理解它每一分重量的由來,更未將自己鍛造成能完美承載它的‘劍柄’。當神兵遭遇能崩斷它的巨力時,握劍的手,反而最先受傷。”她頓了頓,晶簇光芒流轉,映照出昊天宗方向的景象,“昊天宗…付出了代價,但他們的‘劍柄’,是用無數紀元、億萬生靈的骸骨和文明殘骸強行鍛打出來的。笨重,血腥,卻暫時…封住了那缺口。”
…
昊天宗,噬魂爐核心廢墟。
曾經光芒萬丈、統禦萬方靈氣的護山大陣,此刻隻剩下斷壁殘垣。十二座輔峰,三座徹底崩塌,化神靈燈儘數熄滅,殘骸上覆蓋著一層粘稠的、不斷蠕動試圖侵蝕的漆黑油汙。剩下的九峰也靈光黯淡,峰體布滿蛛網般的裂痕。
巨大的、邊緣流淌著粘稠黑暗的空間裂口已經縮小了數倍,但並未完全彌合,像一道永不愈合的醜陋傷疤。無數粗如巨蟒、閃爍著符文的玄鐵鎖鏈從四麵八方延伸而來,死死纏繞在裂口邊緣,鎖鏈的另一端,深深釘入九座主峰的山體核心。每一根鎖鏈都繃得筆直,發出令人牙酸的,表麵符文明滅不定,承受著來自裂口內部的恐怖撕扯力。
裂口深處,那無法名狀的恐怖存在並未離去。無數複眼在粘稠的黑暗中明滅,倒映著外麵世界的毀滅景象。低沉的、飽含無儘饑餓與憤怒的嘶鳴如同實質的潮汐,不斷衝擊著封印鎖鏈。每一次衝擊,鎖鏈上的符文就劇烈閃爍,甚至崩碎幾枚,立刻有新的符文由後方長老燃燒精血補上。
昊溟懸浮在裂口正上方,玄色法袍破碎不堪,臉色是消耗過度的金紙色。他雙手虛按,浩瀚如海的黯焰不再是攻擊的矛,而是化作沉重的“蓋子”,死死壓在裂口之上,與內部的黑暗瘋狂角力。他嘴角不斷有暗金色的血液滲出,那是化神本源在燃燒。
天機子盤坐在一座殘破的渾天儀基座上,七竅流血。他麵前的青銅卦盤上,代表“噬魂爐”的卦象支離破碎,一道猙獰的、代表“外道天魔”的汙濁裂痕貫穿其中。他十指如飛,不斷掐算推演,每一次掐訣,身體都劇烈顫抖,強行引導著殘餘大陣的力量和鎖鏈上的符文流轉,修補著封印最薄弱處。他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卦盤上那道汙痕旁,幾顆極其微弱、幾乎被天魔氣息完全掩蓋的星屑光點——那是狗蛋等人逃離時留下的、屬於星輝和灰燼蕨的量子漣漪!
“咳咳…宗主…封印隻能暫時壓製…那天魔之力…在汙染地脈根基!” 天機子咳著血,聲音嘶啞。
“本座知道!” 昊溟的聲音從牙縫裡擠出,帶著滔天的恨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弱。他目光掃過下方廢墟:藥尊正帶著殘存的丹獄弟子,瘋狂熔煉著堆積如山的靈草、異獸內丹甚至低階弟子的屍體,煉成一爐爐猩紅的“萬靈血丹”,再由長老們吸收,轉化為精純靈力注入鎖鏈和黯焰封印。淩霄劍主盤膝坐在僅存的四柄斬星巨劍中央,劍身嗡鳴,寒霜劍氣不再淩厲,而是化作粘稠的冰膠,不斷填補著裂口邊緣的縫隙,延緩黑暗的侵蝕,代價是巨劍劍穗上凍結的哀鳴圖騰一個接一個地崩碎。雷梟尊者不見蹤影,隻有萬獸峰深淵中傳來玄冥蛟群此起彼伏、痛苦到極點的悲鳴——它們的力量正被噬魂爐殘陣瘋狂抽取,注入封印,鱗片大片大片地剝落,露出底下被汙染侵蝕的、蠕動的血肉。
慘勝?不,是慘痛的僵持!昊天宗數千年積累的底蘊,正在被這域外之瘍和封印它所需的海量消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吞噬!
“找到…他們!” 昊溟的目光最終死死釘在天機子卦盤上那幾顆微弱的星屑光點上,聲音如同九幽寒冰,帶著刻骨銘心的怨毒和毀滅一切的瘋狂。“星輝餘孽…引來了這滅世災星,毀我宗門根基…此仇,傾儘三江五海亦難洗刷!待封印稍穩…本座要親自…將他們挫骨揚灰!抽魂煉魄!讓他們的哀嚎…成為封印這天魔的…最後祭品!”
…
孤峰之上。
淩霜晶化軀體投射的能量圖譜懸浮在狗蛋麵前,那道刺眼的“量子間隙”如同嘲諷。遠方昊天宗方向傳來的、那天魔被強行壓抑的憤怒嘶鳴,以及昊天宗殘餘力量瘋狂運轉的沉悶轟鳴,如同無形的重錘,一下下敲打著他的神經。
依賴…枷鎖…
他想起昊天宗前,自己引以為傲的赤金火焰在黯焰壓製下的遲滯;想起那冰晶洪流湮滅時,體內星輝之力本能的、對未知寒冷的輕微“瑟縮”;更想起天魔肢體探出時,燎原之火核心那不受控製的、源自本源的驚悸與躁動!
“我該怎麼做?”狗蛋的聲音低沉沙啞,不再是質問,而是帶著一種直麵瘡痍的痛楚。他主動熄滅了掌心的火焰,赤金靈光儘數內斂,隻留下古銅色的、屬於築基五重修士本身的體魄罡氣,在體表緩緩流轉。這罡氣比起星輝之火的浩瀚,顯得如此“弱小”,卻無比紮實,如同曆經千錘百煉的精鐵。
“淬煉你自己。”阿月的聲音帶著一絲讚許,“星輝是火種,是遺產,但絕非你存在的全部意義。你的意誌,你的體魄,你的神魂,才是承載一切、駕馭一切的根基。”她周身的孢子星雲緩緩旋轉,分離出一縷極其精純、不含任何攻擊性的量子流,“感受它,引導它,用你的意誌去‘磨’,而非用星輝之力去‘燒’。”
“由內而外,返璞歸真。”淩霜的晶化影像補充道,“忘掉‘燎原之火’,先找回‘自己’的力量。當你的拳頭,你的筋骨,你的每一次呼吸吐納,都能引動地脈岩漿的共鳴,而非僅僅依賴星輝的饋贈時…那道間隙,自然會彌合。那時,星輝之火將不再是你揮舞的神兵,而是你軀體延伸出的…真正的手臂。”
蘇三默默走到一旁,盤膝坐下。他不再強行催動體內殘存的燎原之火,而是收斂心神,引導著淡金色的血液在受損的經脈中艱難流轉,每一次循環,都試圖將鎖靈散那跗骨之蛆般的陰毒一絲絲擠出。他看著狗蛋開始笨拙地、近乎自虐般,僅憑肉身罡氣去引導阿月釋放的那縷精純量子能量,額頭青筋暴起,汗水瞬間浸透破爛的衣衫。這過程,比與昊天宗長老廝殺更痛苦,更緩慢,看不到立竿見影的威能,卻直指力量的本源。
孤峰之下,岩漿河奔流咆哮,赤紅的浪濤拍擊著亙古的黑岩,蒸騰起永不消散的硫磺血霧。天空的汙濁黑暗依舊如同潰爛的傷疤,昊天宗的瘋狂報複如同懸頂之劍。
但在這絕境孤峰之上,一場無聲的、更為艱難的淬煉,已然開始。狗蛋咬緊牙關,將心神沉入那具曾被星輝之力“寵壞”的軀體,用最原始的痛苦,去鍛造能真正承載燎原、直麵域外之瘍的…星燼之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