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潮濕、帶著濃重土腥味的空氣,瞬間取代了山莊裡那致命的甜腥金屬氣息,湧入林默幾乎窒息的肺腑。
他扛著沈曼,幾乎是滾落般跌入暗格下方這條狹窄的、向下傾斜的甬道。粗糙的石壁擦過他的手臂和背部,火辣辣的疼,但這疼痛此刻卻如同甘泉,提醒著他還在呼吸,還在移動!
“快!快進來!”林默嘶啞地朝上方吼著,聲音在狹窄的空間裡嗡嗡回響。
幸存的賓客和那個年長的女傭緊隨其後,手腳並用地爬了進來,臉上混合著劫後餘生的驚悸和對未知黑暗的恐懼。最後一個身影剛擠入,林默立刻摸索著甬道內側一處不起眼的凸起,狠狠按了下去!
“哢噠…轟隆…”
頭頂傳來沉重磚石摩擦複位的聲音,緊接著是更沉悶的、仿佛泥土塌陷的聲響!唯一的入口被徹底封死!隔絕了上方那正在吞噬一切的毒霧和絕望的嘶喊,但也將最後一絲天光徹底掐滅。
絕對的黑暗,如同濃稠的墨汁,瞬間淹沒了所有人。隻有粗重、帶著痛苦回音的喘息聲,在這逼仄的空間裡交織,如同垂死野獸的哀鳴。
“啪!”
微弱的白光刺破黑暗。林默強忍著眩暈和肺部的灼痛,打開了微型強光手電。光束在濕漉漉的石壁上跳躍,照亮了眾人慘白如紙、寫滿驚恐的臉,也照亮了腳下崎嶇不平、向下延伸的石階。
“走!往下走!彆停下!”林默的聲音嘶啞卻異常堅定,如同黑暗中的燈塔。他再次扛起沈曼——她的身體冰冷得嚇人,頸間的傷口在顛簸中滲出的血液已經變成了粘稠的暗紫色,散發著不祥的氣息。每一次邁步,林默都能感覺到自己力量的飛速流逝,背部的傷口在重壓下撕裂般疼痛,吸入的毒氣讓他的視野邊緣不斷有黑斑閃爍,心臟在胸腔裡沉重而紊亂地跳動。
求生的本能驅使著幸存者們。他們互相攙扶著,跌跌撞撞地沿著濕滑的石階向下。空氣越來越冷,越來越潮濕,土腥味中開始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水流的氣息。腳下的坡度逐漸平緩,狹窄的甬道豁然開朗。
手電光柱掃過,一個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間展現在眾人眼前!
這是一個巨大的天然溶洞!高聳的穹頂隱沒在深沉的黑暗裡,無數奇形怪狀、曆經千萬年水滴侵蝕而成的鐘乳石筍如同巨獸的獠牙,從頭頂垂下或從地麵刺出,在冷白的光線下閃爍著濕漉漉的幽光。冰冷的水汽凝結成霧,在光束中緩緩流動。遠處,傳來低沉而持續的、如同大地脈搏般的“嘩嘩”水聲!
“是地下河!”一個賓客帶著哭腔驚呼,聲音裡充滿了希望。
林默的心卻猛地一沉。希望伴隨著更深的警惕。他迅速掃視四周。溶洞空間巨大,地形複雜,怪石嶙峋,陰影重重。這確實提供了暫時躲避毒氣的庇護所,但也意味著未知的危險——崩塌、深潭、或者…其他東西?
“都彆亂動!原地休息!”林默低喝,將沈曼小心地放在一處相對乾燥平坦、靠近巨大石筍的岩石平台上。她的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頸部的傷口腫脹發黑,邊緣的皮膚呈現出詭異的青紫色紋路——毒氣加上嚴重的感染,正在迅速摧毀她最後的生機。
“水…水…”沈曼的嘴唇翕動,發出幾不可聞的囈語。
林默立刻解下腰間的水壺(這是他衝出設備間時唯一來得及帶上的補給),小心地傾斜壺口,將幾滴清水潤濕她乾裂的嘴唇。冰涼的水似乎刺激了她,她的眼皮劇烈地顫動了幾下,竟然極其困難地睜開了一條縫隙!
那雙曾經銳利、後來充滿痛苦的眼睛,此刻一片渾濁灰暗,瞳孔渙散,幾乎失去了焦距。但她似乎感知到了林默的存在,沾滿血汙的手指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仿佛想抓住什麼。
“沈曼!堅持住!”林默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急迫,他撕下自己相對乾淨的內襯衣角,蘸著壺裡所剩不多的清水,試圖清理她頸部那可怕的傷口。膿血和壞死的組織觸目驚心,每一次觸碰都讓沈曼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一下,發出破碎的呻吟。
“賬…賬…”她的喉嚨裡擠出幾個模糊不清的音節,渙散的目光艱難地投向林默貼身的衣袋,那裡藏著歐陽先生的絕筆書卷,“…園丁…兒子…線人…小心…”
“兒子?線人?”林默的心臟狂跳!沈曼在彌留之際,竟試圖傳遞關鍵信息!“園丁”老張臨死前的絕望嘶吼——“你們答應過放過我兒子的!”——與此刻沈曼破碎的低語瞬間串聯!
老張的瘋狂,背後果然有更深的脅迫!山莊內,或者山莊外,還有“直角會”安插的“線人”?在監視著這一切?甚至在幸存者之中?!
一股寒意瞬間從林默的脊椎竄起!他猛地抬頭,手電光束如同利劍般掃過黑暗中驚魂未定的幸存者們!
年長的女傭李媽,正哆哆嗦嗦地給一個咳得撕心裂肺的年輕賓客拍背,臉上隻有純粹的恐懼和疲憊。
另一個中年男賓客王先生,癱坐在地,眼神呆滯地望著黑暗深處,口中無意識地念叨著“完了…全完了…”
唯一的年輕女賓客趙小姐,抱著雙膝蜷縮在角落,無聲地流淚,身體因為寒冷和恐懼而劇烈顫抖。
他們看起來都隻是被卷入這場災難的普通人,臉上隻有最真實的絕望和劫後餘生的茫然。誰是線人?沈曼的信息是否準確?還是她神誌不清下的囈語?
“呃啊——!”沈曼的身體突然繃緊,發出一聲極其痛苦的抽氣,頸部的傷口猛地湧出一股暗黑色的膿血!她的瞳孔驟然放大,渙散的目光死死地定格在溶洞上方無儘的黑暗中,仿佛看到了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身體劇烈地痙攣了幾下,隨後猛地一鬆!
她的眼睛,依舊睜著,卻徹底失去了最後一絲光彩。那隻試圖抬起的手,無力地垂落在冰冷的岩石上。
沈曼,死了。
死在了這幽深的地底,帶著未能說出口的秘密和滿身的傷痛。
壓抑的死寂籠罩了小小的岩石平台。隻有地下河遙遠而沉悶的轟鳴,如同大地的哀悼。
林默緩緩地、極其緩慢地伸出手,輕輕覆上沈曼依舊圓睜的雙眼。觸手一片冰涼。他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收回手,將那張染血的衣角蓋在了她蒼白冰冷的臉上。所有的憤怒、悲傷、疑惑,都被他死死壓入心底最深處,凝結成一塊堅冰。現在,不是哀悼的時候。
“林…林先生…”女傭李媽顫抖著聲音,帶著哭腔,“沈醫生她…我們…我們現在怎麼辦?”
林默站起身,背對著沈曼的屍體,手電光束再次投向溶洞深處的水聲來源。他必須找到出路!必須活下去!把歐陽的絕筆書卷帶出去!把“直角會”和“鐘擺”的罪行公之於眾!沈曼和老張的命,不能白死!
“跟我走。”他的聲音冰冷、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找地下河。那是我們唯一的生路。”
他不再看身後的幸存者,率先邁步,朝著水聲的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入溶洞深處濕滑崎嶇的地麵。每一步都踩在碎石和冰冷的水窪中,背部的傷口在每一次邁步時都傳來撕裂般的劇痛,吸入的毒氣後遺症讓他的視野不斷晃動,眩暈感如同跗骨之蛆。但他強迫自己集中精神,手電光束如同探照燈,仔細掃視著前方的路徑和頭頂垂下的危險鐘乳石。
溶洞的規模遠超想象。巨大的石柱如同支撐天穹的巨柱,地下河的水聲越來越清晰,空氣也變得更加濕潤寒冷。走了大約十幾分鐘,繞過一片密集的石林,眼前豁然開朗!
一條寬闊的地下暗河出現在眾人麵前!河水在黑暗中呈現出墨玉般的色澤,水流湍急,撞擊著河岸的岩石,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冰冷的水汽撲麵而來,帶著刺骨的寒意。河岸崎嶇不平,布滿了巨大的鵝卵石和濕滑的苔蘚。
手電光束掃過河麵和對岸,林默的心沉了下去。河水太急太深,沒有渡河工具,涉水而過無異於自殺。對岸同樣怪石嶙峋,看不到明顯的出口。
希望,似乎再次被冰冷的河水澆滅。
“沒…沒路了?”王先生絕望地癱坐在一塊濕石上。
就在眾人再次被絕望籠罩時,林默的手電光束無意中掃過靠近河岸的一處岩壁。在巨大的、被水流衝刷得異常光滑的岩石遮蔽下,光線似乎勾勒出了一些…非自然的輪廓?
他立刻將光束聚焦過去!
那是一個極其隱蔽的凹陷!凹陷的邊緣異常規整,顯然是人工開鑿!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那凹陷的中央,一個冰冷的、由金屬鑄造的、巴掌大小的直角符號,如同惡魔的烙印,深深地嵌在岩石之中!
符號的表麵布滿水漬和青苔,卻依舊無法掩蓋其冰冷堅硬的本質。它靜靜地鑲嵌在那裡,仿佛在無聲地嘲弄著闖入者的絕望。
又是這個符號!歐陽先生絕筆中提到的“符號所指,即真相所藏”!它指向的不僅僅是書房壁爐的暗格,更是這個深埋地底的秘密據點?!
林默的心臟狂跳起來!他強忍著眩暈,快步走到那凹陷前。這個直角符號,比懷表碎片上的更大,更厚實,顯然不是鑰匙孔,更像是…某種門戶或者機關的標識,或者…開啟樞紐?
他下意識地伸手,摸向自己貼身口袋——那裡除了歐陽的紙卷,還有那塊從壁爐暗格裡取出的、更精密的微型計時觸發裝置!他掏出那個冰冷的黑色小方塊。
就在他的手指觸碰到裝置冰冷的金屬外殼時,異變陡生!
那嵌在岩石中的巨大直角符號,內部似乎有極其微弱的藍光一閃而逝!快得如同幻覺!
緊接著,一陣極其輕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嗡嗡”聲,從岩壁深處傳來!仿佛沉睡的巨獸被驚擾,發出了低沉的警告!
與此同時,林默敏銳地感覺到,腳下的大地傳來一陣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震動!頭頂,幾縷細微的灰塵和碎石簌簌落下!
“怎麼回事?!”
“地震了?!”
幸存者們驚恐地抱作一團。
林默猛地抬頭,手電光束射向溶洞高聳的穹頂!震動似乎停止了,但那“嗡嗡”聲卻持續著,如同某種大型機械開始運轉的低頻噪音!
這個符號…這個據點…難道不僅僅是儲藏“真相”的地方?它本身,就是“直角會”設在這座山莊地底的、一個更大秘密的核心?!
“鐘擺”的倒計時雖然被花房的爆炸打斷,但這深埋地底的“鐘擺”…是否仍在運行?或者…被他們觸發了新的機製?!
冰冷的寒意,比地下河的水汽更加刺骨,瞬間浸透了林默的骨髓!他握緊了手中的微型控製器,目光死死鎖住那個如同惡魔之眼的直角符號。地脈的低語,此刻聽起來,更像是催命的喪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