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夫長揚了揚下巴。
張員外不敢怠慢,趕緊將手一揮。
幾個家丁匆忙上前,撬開了身旁的一口棺材蓋。
千夫長眼前一亮。
棺材裡,整整齊齊碼著白花花的銀錠。
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寒光。
他伸手抓起一塊,黃牙狠狠咬下。
銀錠上立刻留下清晰的齒痕。
“好銀!”
他咧嘴一笑,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
突然,空氣微微顫了顫。
千夫長眉頭一皺。
視線中,銀錠竟詭異地抖動起來。
遠處有騎兵驚惶地喊了一聲。
他猛地抬頭。
地平線上,一杆“陳”字大旗突兀地刺破晨霧。
緊接著是第二杆、第三杆……
黑壓壓的鐵騎如潮水般湧來,馬蹄聲震得大地都在顫抖。
千夫長臉色驟變。
“狗娘養的,給老子設套?!”
他怒吼一聲,腰刀“錚”地出鞘。
半空中,劃過一道致命的弧光。
“啊!”
張員外捂著噴血的肩膀栽倒在地。
他眼睜睜看著千夫長翻身上馬,倉皇調轉方向。
大地開始震顫。
張員外趴在血泊裡。
數不清的鐵蹄從眼前飛掠而過。
“嗚——”
西隴衛的衝鋒號角撕破長空。
數百鐵騎呈楔形陣列壓來。
馬槊平舉如林。
連成一片令人膽寒的星芒。
重甲騎兵的馬蹄聲悶雷般滾過大地,震得棺材板都在顫動。
“退!快退!”
千夫長瞳孔驟縮。
他太熟悉這種陣勢。
這是大乾邊軍最擅長的“鑿穿陣”。
前排重騎破陣,兩翼輕騎包抄,最後弓騎收割。
幾年前在飲馬川,他的一個百人隊就是這樣被活生生碾碎的。
“散開!散開!”
血狼部騎兵倉皇變陣。
有人想往東突圍,卻被一隊斜刺裡殺出的西隴衛輕騎截住。
箭雨呼嘯而至,十幾個韃子應聲落馬。
千夫長邊跑邊回頭。
他看見那杆“陳”字大旗下,有個將領正舉著令旗。
令旗所指處,幾支百人隊如同幾把尖刀,精準地收割著落後的騎兵。
“跟我繞過去!”
彎刀狠狠拍在馬臀上。
黑馬吃痛,箭一般竄出去。
三十餘名親衛拚命跟上,馬蹄卷起的煙塵像條黃龍。
遠處高坡上,龐大彪單膝跪地:“將軍,韃子要轉向!”
陳將軍撫須冷笑,右手一伸:“取我銅鞭來。”
“將軍!這等窮寇,何須您親自動手?”
龐大彪抱拳請命,“這軍功,就讓給屬下吧!”
不等回應,他已霍然起身,鐵甲鏗鏘作響:
“丙字旗,隨我出戰!”
“諾!”
五十名親衛鐵騎齊聲應和。
龐大彪長槍一振,戰馬嘶鳴間,已列成鋒矢陣。
槍纓如血,在風中炸開無數朵紅雲。
兩股鐵流相向衝鋒。
千夫長伏在馬背上,眼睛死死盯著越來越近的槍尖。
就在兩馬即將交錯之際,他突然猛拽韁繩。
“嘶——”
黑馬身子一側,擦過龐大彪長槍。
戰馬錯身而過的刹那,千夫長的彎刀已劈至龐大彪麵門!
“鐺——”火星迸濺。
龐大彪槍杆橫欄,精鐵打造的槍身竟被劈出一道凹痕。
他虎口發麻,險些脫手,卻借著馬勢一個後仰,槍尖毒蛇般自下而上撩向對方後背。
千夫長猛地側身,槍尖堪堪劃過鐵質馬鎧,帶起一溜火花。
悶哼聲接連響起。
鐵槊陣掠過,韃子親衛接連落馬。
龐大彪長槍如龍,直取千夫長心窩。
電光火石間,斜刺裡突然殺出一名親衛,舍身撲向槍尖!
“噗!”
長槍貫穿胸膛的瞬間,千夫長的彎刀已劈向龐大彪脖頸!
龐大彪猛地低頭。
“嗤——”
刀刃割開鐵甲護頸,在右肩上撕開一道血口。
龐大彪悶哼一聲,竟不後退,反而借著前衝之勢將長槍狠狠往前一送!
“噗!”
槍杆從親衛背後透出,鋒利的槍尖直刺千夫長心窩。
千夫長急忙側身,槍尖還是紮進肩胛,挑飛一塊帶血的皮甲。
兩人同時負傷,卻誰都不肯退後半步。
龐大彪脖頸鮮血直流,染紅半邊鐵甲。
他猛地抽回長槍,帶出一蓬血雨,槍杆橫掃千夫長腰腹。
千夫長彎刀下劈,“鐺”地格開槍杆。
左手卻突然從馬鞍旁抽出一柄短斧——
“嗡!”
斧刃旋轉著飛向龐大彪麵門!
龐大彪急仰身,斧刃擦著鼻尖飛過。
還未起身,千夫長已縱馬衝來,彎刀直取咽喉!
生死關頭。
龐大彪突然鬆手棄槍。
鐵鉗般的大手一把扣住千夫長持刀的手腕。
他雙目赤紅,脖頸青筋暴起。
暴喝一聲,竟借著馬勢將千夫長整個拽下馬背!
兩人重重摔在沙地上,滾作一團。
黃沙迷眼,血汗交雜。
千夫長一個翻身壓住龐大彪,染血的彎刀一寸寸逼近對方喉嚨。
龐大彪青筋暴起,膝蓋狠狠頂向敵人腰眼。
“呃啊!”
千夫長吃痛稍鬆,龐大彪趁機抽出一柄匕首,“噗”地紮進對方大腿。
鮮血噴湧間,他一個鯉魚打挺反將千夫長壓在身下。
鐵拳照著麵門就是三記重擊!
“砰!砰!砰!”
頭盔碎裂,鼻梁塌陷。
千夫長獰笑著吐出一口血沫:“再來!”
“會說漢話?”
龐大彪一愣,掄起拳頭,又是三拳!
“砰!砰!砰!”
千夫長口鼻竄血,麵容扭曲。
已經辨不出是哭是笑。
“給我綁了!”龐大彪一聲怒喝。
“諾!”
親衛們早已殺光了韃子,在一旁掠陣。
此刻見百戶幾拳就打廢了韃子千夫長,不由得暗自咋舌。
……
馬蹄聲漸漸停歇。
戰場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張員外仰躺在血泊中,身體不受控製地抽搐著。
千夫長那一刀劈開了他的肩膀,深可見骨。
血已經流得差不多了,在身下積成一汪暗紅的泥沼。
奇怪的是,他感覺不到痛,隻覺得冷。
那種從骨髓裡滲出來的冷,像是整個人被扔進了冰窖。
視線開始模糊。
眼前是灰蒙蒙的天空,盤旋的禿鷲,還有被風卷起的殘破旌旗。
耳畔隱約傳來傷兵的呻吟,馬蹄聲,金屬碰撞聲……
卻都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棉花。
一雙沾滿泥血的戰靴停在他麵前。
張員外艱難地轉動眼珠,渙散的視線沿著戰靴往上。
染血的皮甲,垂落的披風,最後是那張棱角分明的臉。
林川逆光而立。
朝陽在他身後勾勒出一道血色的輪廓。
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手中長刀猶自滴著血。
那雙眼睛……
張員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他在北地見過的狼群。
冰天雪地裡,頭狼的眼睛就是這樣。
冷得讓人發抖。
“為……為什……”
他張了張嘴,血沫從嘴角溢出。
想說的話太多,卻隻能發出幾個破碎的音節。
林川沉默地俯視著他,眼神比北地的風雪更冷。
張員外的瞳孔開始擴散。
恍惚間,他仿佛看見自己第一次走進縣衙時的樣子。
嶄新的綢緞長衫,腰間玉佩叮當作響。
那時候的陽光,好像特彆暖和……
一片魂幡落下。
蓋住了他死不瞑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