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爺站在外麵,望著營門前晾曬的染血衣甲,滿眼狐疑。
看到林川出現,表情立刻換上驚喜:
“林總旗!聽聞前日去青羊山剿匪,縣尊特意派我來問訊!”
林川倚著門框擦拭長刀,笑道:“小事一樁,匪患已除。”
“已、已除?”
師爺的笑容僵在臉上,手中的折扇“啪嗒”掉在地上。
他慌忙彎腰去撿,借機掩飾臉上的震驚。
“師爺這是怎麼了?”林川故作關切,“臉色不太好啊。”
“哪裡哪裡……”
師爺慌忙用袖口擦去臉上的汗水,強作鎮定,
“太激動了!剿匪大功,實乃百姓之福啊!”
“不過是群烏合之眾。”
林川將刀入鞘,發出清越的聲響。
師爺強作笑顏:“不知此番可有斬獲?比如……失蹤的官糧?”
林川搖搖頭,一臉遺憾:“破寨子一個,啥也沒有。”
“啥也沒有?”師爺臉色陰晴不定,“當真啥也沒有?”
“除了些破銅爛鐵,喏……”
林川指了指鐵匠鋪,“都堆在那兒了,準備熔了打製些刀槍,怎麼,這得上繳?”
“啊,這倒不必,這倒不必……”師爺又擦了擦汗,“就隻有這些?”
“嗯?”林川一愣,“師爺,我聽你這意思,是還有彆的?莫非……藏了什麼金銀寶貝?”
“這……”師爺目光閃爍。
“那我得好好查查了。”林川怒喝一聲,“胡伍長!”
“屬下在!”胡大勇從旁邊幾步跑過來,“總旗有何吩咐?”
“查一下,青羊山寨有誰貪墨了銀子!”
“啊?”胡大勇一臉驚訝,“總旗,就那個破地方?咱們都搜了七八遍,半個銅板都沒有!”
“林總旗,我不是這個意思……”
師爺訕笑一聲,擺擺手,問道,“賊人既已伏誅,那首級呢?按例該呈送縣衙查驗。”
“哎呀!”林川猛拍額頭,做出懊悔模樣,“殺得興起,竟忘了砍頭!隻想著儘快回堡睡大覺。”他湊近師爺,壓低聲音,“您說這事兒,不會壞了規矩吧?”
“忘、忘了砍?”
師爺的聲音陡然拔高,隨即意識到失態,趕緊壓低聲音,“這……這不合規矩吧?”
林川心中冷笑,麵上卻誠懇:“還請師爺指點!要不我連夜派人去尋?”
“不必!”師爺擺手後退半步,“既已剿匪,便是大功!些許細節,可、可從長計議……”
他整理衣袍,腳步虛浮地告辭。
待師爺的轎子消失在山道,胡大勇笑道:“總旗,這老東西魂都嚇飛了!”
“就是要嚇一嚇他們。”林川冷哼一聲。
“總旗,你剛才說的,知縣能信嗎?”胡大勇又問道。
“信不信由他。”
林川冷笑,“反正張員外現在肯定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他轉身望向青羊山方向,
“王裡長這個中間人被咱們拿下,他又找不到那批土匪……你說他會怎麼想?”
胡大勇恍然大悟:“他會以為王裡長串通土匪,拿了銀子跑路了!”
“不錯。”林川點點頭,“好戲才剛開始……”
……
“什麼?!林川還活著?”
縣衙後堂,秦知縣手中的茶盞“啪”地摔在地上,碎瓷片四濺。
滾燙的茶水濺在他官袍下擺,卻渾然不覺。
“那、那青羊山什麼情況?”秦知縣的聲音都變了調。
師爺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低聲道:“老爺,那林川說,山寨裡的匪徒都被他們殺光了……”
“都、都殺了?”秦知縣一屁股跌坐在太師椅上,臉色煞白,“這怎麼可能……”
師爺湊近幾步,壓低聲音:“老爺,屬下覺得,此人奸詐陰險,說的話未必可信!”
秦知縣猛地抬頭:“此話怎講?”
“其一,”師爺豎起一根手指,“他說忘了砍首級。邊軍剿匪,首級是請功的憑證,哪有’忘了’的道理?”
“其二,”又豎起一根手指,“青羊山都是些什麼人?鐵林堡才二十戰兵,豈能真得殺光?而且屬下今日觀察,連個受傷的都沒有,這根本不可能!”
“其三,”他豎起第三根手指,“林川說寨子裡什麼都沒有。可咱們明明……”
師爺沒說完,但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
秦知縣的臉色漸漸恢複血色:“你的意思是……”
“屬下懷疑,青羊山的人根本沒死!”
師爺眼中閃過一絲陰狠,“很可能是林川與他們達成了什麼交易!”
“不可能!”秦知縣拍案而起,“那些人都是張員外精心挑選的死士,怎麼會……”
他突然意識到失言,急忙住口。
師爺假裝沒聽見,繼續分析:“老爺,還有一種極低的可能——林川確實剿了匪,但故意隱瞞了某些發現。”
這句話讓秦知縣如坐針氈。
他起身在堂內來回踱步,官靴踩在碎瓷片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張員外那邊知道了嗎?”
“已經派人去報了。”
師爺低聲道,“張員外當即派人往青羊山去了,看樣子是要去查看那批貨。”
“那批貨?”
秦知縣突然停下腳步,眼中閃過一絲恐懼,
“快!備轎!本官要親自去一趟鐵林堡!”
“老爺三思!”師爺急忙勸阻,“您現在去,豈不是不打自招?”
秦知縣頹然坐回椅子上。
是啊,若那批貨真在林川手裡,自己這個知縣親自登門,不等於承認與匪寨有勾結嗎?
“那依你之見……”他顫聲問道。
師爺陰測測地笑了笑:
“老爺何不下道公文,命林川將剿匪詳情具本呈報?他若撒謊,必有破綻。若說了實話……”
“就證明貨真在他手裡!”
秦知縣眼前一亮,隨即又憂心忡忡,“可萬一張員外的人找到那批貨……”
“那更好。”師爺的笑容愈發陰冷,“貨既然還在,老爺擔心什麼?”
“可若真的是賊人監守自盜……”
“賊人攜贓潛逃,又與老爺何乾?”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秦知縣驚惶地點點頭,“快,快,擬公文,馬上就送過去!”
……
屏風後,秦硯秋指尖緊緊攥住繡著絹帕。
聽到那熟悉的名字,她懸到嗓子眼的心驟然落地。
後背卻已沁出冷汗,貼在月白襦裙上微微發潮。
“謝天謝地……”她低低呢喃。
掌心按在胸口,能清晰感受到心臟劇烈的跳動。
想起那日脫口而出的示警,以及回來後的整夜失眠。
此刻終於化作一聲釋然的歎息。
月光透過窗欞。
她泛紅的臉頰上鍍了層柔光,眉梢眼角的憂色卻未完全褪去。
那個頂著一頭亂發、把甲胄穿得歪七扭八的男人,終究還是讓她懸著的心落了地。
絹帕被攥得發皺,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遠處傳來衙役巡夜的梆子聲。
秦硯秋深吸一口氣,對著銅鏡撫平鬢角碎發。
鏡中人眼尾微紅,唇角卻含著連自己都未察覺的笑意。
“小姐,該來吃藥了。”丫鬟在廊下輕聲喚她。
“嗯。”秦硯秋應了一聲。
想到林川說的那句“送兩斤豬肉給秦小姐”,她忽然輕笑出聲。
“誰要你的豬肉啊!”她喃喃道。
屏風外,父親的失措與師爺的低語聲混在一起,卻再也擾不亂她的心緒。
而在十裡外的張家莊園。
張員外已經幾近癲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