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然而,半小時過去,李映橋也沒始終沒收到俞津楊的任何回複。
於是她得出結論:俞津楊要麼是被綁架了,要麼就是被抓去坐牢了。
不然,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不回她消息。
從前他們幾個在小畫城,在李映橋的帶領下,一幫人就經常一起爬樹掏鳥窩、下田捉小龍蝦。俞喵喵就特矯情,這嫌臟那嫌有螞蝗,李映橋不吃他這套,他不去就不帶他。
結果他發現自己被李映橋拋下後又開始生悶氣,李映橋也不太慣著他,自己帶著高典和妙嘉吭哧吭哧捉一筐龍蝦回小畫城,故意拿了個炭爐就坐在川明街的街口露天燒烤。
俞津楊為這事兒氣得好幾次說要跟她絕交,也沒成功,自己生幾天悶氣又找台階下了,一般也就善良的小糕點會搭理他,主動給他遞個台階過去,哄哄他。
李映橋很少主動,但這次為了柯南係列這套書她破天荒求和,俞喵喵竟然還真擺上他的少爺譜了,慣得他。
三下五除二,李映橋把短信記錄和通話記錄全都刪乾淨,將手機還給李姝莉。
整整一周,在梁梅的耳提麵命和朱小亮的瘋子題海模式下,幾個小孩都被折磨得形銷骨立。兩隻眼睛裡飄著的都是數學公式,看見被人咬了幾口的披薩就開始算麵積,看見有人打羽毛球就忍不住開始算拋物線方程,看見一長串數字就開始想有沒有可能是個數列陷阱。
1,3,5,9,11,15,17,2……
李映橋盯著鄭妙嘉卷子上的錯題,咬著筆頭皺了皺眉,眉頭越皺越緊:“妙嘉,這個數列是不是沒抄完整?”
鄭妙嘉剛得閒,又在語文書上全神貫注地描白居易的肌肉,經過她一周的潛心創作,這位詩魔的肱二頭肌膨脹得栩栩如生,仿若下一秒要從書裡鑽出來,一拳把朱小亮給攮進牆裡。
她慢悠悠轉過頭:“這我姥電話啊,你在算什麼。”
“……”
隻有朱小亮倍覺欣慰,維持著彬彬有禮微笑,推了推眼鏡,一副頗有為師當年風範的語氣同她道:“李映橋,你有點天賦,繼續努力。”
縱然一向自信的李映橋,也第一次被人誇天賦誇得懷疑人生,乾笑兩聲:“謝謝。”
“不客氣,最難的數學永遠不在卷子上,你們能搞懂生活中的數學,卷子上的數學就隻是一隻紙老虎。”
朱小亮有時候單純得就像一張白紙,他的世界裡隻有數學,或許李映橋他們永遠也不會知道,梁梅起初找到他的時候,和朱小亮忽悠說的是——這幫小孩非常熱愛數學,每天為數學哐哐撞大牆,但奈何沒有一個好老師。
朱小亮那時候還住在瘋子港,聽完後二話不說拾起包袱就來了,但經過這麼個把月的相處,朱小亮未必看不出他們根本不愛數學,隻是為了考潭中,為了改變命運而已。
朱小亮也沒有和梁梅說破,梁梅當時生怕他知道真相就會棄這群孩子不顧。後來梁梅問他為什麼,朱小亮說其實他一進門那個紙飛機砸自己腦門上的時候,就知道這群孩子根本不愛數學。
所以他故意設計了披薩遊戲,看他們雞飛狗跳、鷸蚌相爭、大打出手、互相報複。
數學最吊詭的地方就在於,看似最死板公平的定理,隻要你稍稍動點腦筋,就能輕易挑起人性裡最幽微和脆弱的部分。
畢竟人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
用數學解構人性是朱小亮這一輩子遭到的報應,就像他還沒來得及教他們的鴿巢原理,資源有限性爆發的矛盾和衝突才是這個世界永久的命題。
至於他為什麼選擇留下來,大概就是披薩遊戲玩到最後,這三個小孩心照不宣——哪怕有人那天輸得很徹底,一口披薩都沒吃著,餓得兩眼冒綠光,也絕不會去動最後一塊披薩,而是問他:“朱老師,你怎麼還不吃。”
這在他過往的教學裡很少見,他熱衷於用數學來挑戰人性,在人性上,這幾個孩子贏得很漂亮,讓他有些不太值錢的驚喜,但在數學上,他們輸得很徹底。
但凡有點數學天分的,披薩遊戲其實很容易就破解,他教過的數學天才裡,不會給他留披薩,隻會讓自己儘快脫離天天吃披薩的困境。
他們會在規則限定範圍內計算出最小的有效麵積,然後讓其他兩人咬下最大一口麵積的披薩,這樣三個人輪流都能吃到最大麵積的披薩。這三,連這麼簡單的方法都想不出來,天天吃披薩吃得不亦樂乎,自己沒吃著,還惦記著老師吃沒吃披薩。
朱小亮感動之餘也隻能假裝拿掉眼鏡,抹抹眼睛說:“好孩子們。”
好蠢的孩子們。
……
臨近中考,李映橋的決心和鬥誌倒是空前高漲,她宛如用手銬把自己牢牢銬在書桌上,將卷子上一錯再錯的那些勞改題變著花樣抽骨扒筋、嚴刑拷打,直到它們不敢在她的卷子上再造次為止。
決戰前夕,李映橋“嘩啦”抖開她最近一張答得還算滿意的數學卷子。白熾燈下,她雙手高舉著試卷,滿意又響亮地用食指重重撣了下,力透紙背,毫無意外,試卷破了。
卷麵上,透著光的“俞津楊!你給我等著!”八個字露出麵目猙獰的窟窿洞。
……
俞津楊有三天沒回家,俞人傑和唐湘近乎三天三夜沒合眼,自從收到那封恐嚇信後,俞人傑和唐湘就一直派保鏢跟著他,無論他去哪兒,而且馬上要中考,最近舞蹈室也沒再讓他去。
那天晚上父子倆沿路散步回家後,第二天俞津楊照常去上課,放學後就沒再回來。
那陣他們家風聲鶴唳,唐湘精神也高度緊張,一般下了晚自習,俞津楊十點前就會出現在家裡。但那天到了十點半,大門還沒有要進人的跡象,唐湘立馬給俞人傑打了電話,兩人當晚就報了警。
然而,三天過去,杳無音信。唐湘幾度心悸昏厥過去,這會兒正在急診吸氧,頭發蓬亂得活像個被老鷹攻擊過的鳥巢,不光蛋沒了,老巢還被人撅了。
整個人形銷骨立地躺在急診的病床上,血管插插拔拔無數次,床單都洇滿她的血漬換了好幾趟。因為她神經繃得緊,一旦走廊傳來細微的腳步聲,她立馬拔掉針管從床上彈坐起來,做好隨時去接兒子的準備。無論誰來,張嘴就是聲音嘶啞地問:“……津楊是不是有消息了?”
得到否認的答案她又躺回去,渾然不覺這針管插拔的疼痛,眼神空洞地盯著天花板。
俞人傑也三天沒睡,身上還是那天接兒子回家穿的襯衫,皺皺巴巴都看不出個型來,嗓子眼也跟燒了塊紅炭火似的,吞不下去,吐不出來,卻不遺餘力地灼燒著他。
俞人傑恨不得立馬讓自己和兒子的處境對調,眼球裡的紅血絲都快能炒盤冬蟲夏草了,也隻能坐在病床邊心平氣和地安撫瀕臨崩潰邊緣的唐湘說:“彆急,先彆急……津楊如果真被綁架了,對方一定是要錢,多少錢我們都有,多少錢我都會讓津楊平安回來,相信我,好嗎?”
他從沒見過唐湘這一麵,唐湘性格很爽快大咧,向來信奉兒孫自有兒孫福,家裡的長輩還批評說唐湘是個心大能讓大象翻身的女人,對兒子也是散養居多,看起來好像不怎麼愛他們家津楊。
俞人傑是知道的,唐湘的父母是非常傳統的中式家庭,中式父母就像舊時代的保溫杯,不管心裡多熱,到嘴邊的話都是涼颼颼的。
所以唐湘在對於表達“愛”這件事上,她是有羞恥感的,不管是愛他還是愛兒子。這是唯一一次,唐湘露出屬於母親的柔軟。
“橋橋,你吃了嗎?”
李姝莉剛從美容院回來,最近跟著師傅學手藝,下班都很晚,回到家就看到女兒就胡亂紮了個鬆鬆垮垮的丸子頭,正伏在桌案前寫卷子寫得沙沙作響。
“吃啦!”李映橋直起背,往身後的椅背上一靠,把昨天考完的卷子翻過一麵,如同閱兵一般視線在卷子上細細梭巡著,一邊用吸管喝著奶,一邊同李姝莉又喊了句,“對了,媽媽,我明天晚上就搬去梁老師那邊,我和妙嘉的考場都在三中,剛好就在梁老師家對麵,梁老師讓我們考試那幾天住她那裡,免得來回跑浪費時間。”
“行,”李姝莉隨手將包扔在玄關處,徑直走向廚房檢查冰箱裡的飯,確定她吃過了,這才轉身走進她的臥室,替她挽好耷拉在腦袋上的發髻,“怎麼樣,橋橋,有把握嗎?”
“看!”
李映橋放下酸奶,獻寶似的把試卷撐開,舉到她麵前:“厲害吧?”
李姝莉正在幫她紮頭發,抬頭掃一眼,由衷地感歎道:“厲害厲害。三位數,比媽媽的體重還多一位。”
李姝莉這個年紀倒不是刻意保持體重,她早年雙相障礙,暴飲暴食導致腸胃出了問題,吃什麼拉什麼,也可以說是焦慮引起的腸胃紊亂,後來給累瘦的。
李映橋嘿嘿一笑,又忍不住開始得意,用小拇指打了個比方說:“……雖然距離潭中還差那麼一小截,但是我們數學朱老師,他說我社科好,可以彌補一小段分數,同時,中考的數學卷子難易題的比例是七比二比一。”
她又變了個手勢,快速比了三個數字,把沒上過學的李姝莉哄得一愣一愣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女兒,聽她滔滔不絕地科普:“朱老師說啊,七成都是基礎分,兩成是難度題,剩下一成他讓我們彆浪費時間了,那是用來篩選數學天才的。他說我現在基礎分完全都沒問題,那兩成發揮好的話,能答對三分之二,潭中就穩咯。”
李姝莉聽她說得頭頭是道,若有所思地頻頻點頭,讓她彆太累,注意休息。
李映橋迫不及待要複習,推她出去:“好啦,不說了,我要複習了。”
夜色已深,唯有幾家有要中高考的學生窗子裡亮著徹夜奮戰的燈火。日以繼夜也好,臨陣磨槍也罷,不管有用的沒用的,先砰砰砰往自己的槍裡上子彈,能乾死一個是一個。
李姝莉再次感歎時代的不同,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苦。從前是吃不飽的肚子,如今是光吃墨水就能飽的肚子,誰更苦?她不知道,她隻知道橋橋很努力,她當然也不能拖後腿。
李姝莉剛轉身要出去,忽然像是想起什麼,她從褲兜裡掏出手機給她遞過去:“對了,橋橋,我這幾天忙得都沒時間看手機,今天提示手機內存滿了,刪垃圾短信的時候看到一條信息,奇奇怪怪的,這是不是你的朋友?”
李姝莉原本想給她買個手機,李映橋自己說考試前不想分心,等考完試再買。所以她手機裡都是妙嘉、小糕點這種小朋友的號碼,偶爾妙嘉還會給她發消息說李阿姨我想吃立夏飯,李姝莉才知道,梁梅這貨把她女兒騙走,卻不會做飯。
“你們最近在梁老師家都吃什麼,不會還玩那個披薩遊戲吧?”她問了句。
“玩啊,多好玩啊。”李映橋看著手機心不在焉地說,“每次看朱老師嫌棄的表情最好玩,他說隻要我們想出最優解就換個彆的遊戲,新遊戲肯定更折磨人,我們又不傻,朱老師好單純的,我們說什麼他都信。他心智上感覺比高典還想個初中生,姝莉啊,你說搞學問的人都這樣嗎?”
“姝莉不懂啊,姝莉這輩子搞不上學問,你自己慢慢研究吧。”
李姝莉毫無負擔地把手機給她,轉身悄無聲息地離開。
李映橋這才將注意力轉回到手機上,是俞津楊的號碼沒錯,不過信息還是兩三天之前回的。
這小子終於知道回她信息了,哼哼,李映橋眯著眼睛,定睛一看:咦?這發的啥?
——“3364”
——“6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