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農官(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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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羸足尖輕點,如驚鴻掠影般旋身掠出沉風穀。

眼前擺放著兩條路:

一是沒入層巒疊嶂的深山,藏匿於無人之處將靈墟草種下;

二是進入紅塵煙火、市井喧囂的市井,謀個差事以尋找兩年前因他犯下大禍而生死不明的同伴下落。

他撫過腰間鼓囊,指尖觸到靈墟草苗的細微顫動,涼絲絲的觸感順著指腹爬入心尖。

最終他選了前者,像片孤雲飄向萬重青嶂,因是深知自己的實力還遠遠不夠。

半月光陰消磨在草鞋與山石的摩擦之間,累了便枕著鬆根打盹,醒時就掬一捧清泉洗去塵埃。

直到某天黃昏,群山忽然如蓮花般層層綻放,展現出一處被千峰環抱的穀地。

山腳下銀鏈般的溪流潺潺而過,梅羸在距水丈許處駐足,落葉被風卷著飄進溪麵,驚起三兩隻細腳水蟲。

他摸出那柄黝黑的靈木鋤,往掌心嗬了口氣便揮鋤破土。

岩土間混著細碎的石英砂,每挖半尺便擦出幾點火星,三日下來,鋤柄竟崩裂開來,終在第七次撞擊青石時“哢嗒”斷成兩截。

他望著斷鋤搖頭輕笑,指尖撫過囊底,觸到幾節纏著白布的靈竹,抽出最長的那節,就著溪水洗淨,忽然屈指一彈,指尖凝聚的青芒如刀削竹。

竹屑紛飛間,竟有清越龍吟聲自竹節溢出。

待他握住鋤把時,似有靈氣化作清泉自竹芯湧出。

新靈竹鋤初成,靈氣便如活物般順著手臂蔓延。梅羸運鋤如飛,靈竹鋤所過之處,岩土竟如腐雪般自動崩解;偶爾碰到碗口粗的樹根,鋤刃便泛起碧光,將其輕輕震成齏粉。

七日光陰在揮汗如雨間悄然流逝,堅固的石壁被最後一鋤鑿穿,整個山洞連成一體。

他在洞心處掘出丈許見方的淺坑,引溪水入洞形成靈泉小池,波光粼粼中隱約可見幾尾靈氣凝成的細小魚影穿梭往來。

梅羸指尖輕拂,將兩株靈墟草苗如捧雪般擱在水麵,草葉一觸水便漾開圈圈淡金漣漪。

金米穀種粒粒如碎金,被他以靈氣聚成小團,輕輕按入碎石軟土間,隻留幾點金光如星子浮沉。

他又將洞口封堵,折來枯枝結成菱紋障眼法,將洞隙遮得嚴絲合縫,任誰路過,都隻當是片尋常山岩。

每月初七,他便盤膝坐在池邊,劃破食指,血珠如梅花落在草葉上,便有縷縷紅絲滲入靈墟草根莖,轉瞬化作青玉色脈絡。

那金米穀更是奇特,得鮮血澆灌後,每七日便抽出一莖新葉,葉片上竟隱隱映出五穀輪回圖的虛影。

餘下時光,他皆在洞室深處趺坐運功,靈火隨呼吸節奏明滅不定,靈氣在經脈中如長河奔湧,將臟腑洗得透亮。

歲月在靈泉裡凝成琥珀,洞外的溪流封凍又解凍。

當春雪消融時,靈墟草已長得尺許高,葉片如翡翠雕成的羽扇;金米穀則抽出沉甸甸的穗子,穀粒飽滿得似要脹破,連池底都積了層薄薄的靈氣淤泥。

千零三年十二月,三更梆子聲驚破山間寂靜時,梅羸忽覺靈台一陣灼痛。

抬眼望去,洞頂石縫漏下的月光竟化作青虹,直貫靈泉小池。

兩株靈墟草猛然拔高尺許,葉片舒展間抖落萬千星芒,七彩寶光如蓮花盛開,刹那間將洞室照得亮如白晝。

異變驟起,洞外溪流驟然沸騰,水花逆湧而上形成丈許高的水柱,如銀龍吸水般往靈墟草方向倒卷。

梅羸袖中寶囊早已備好,指尖輕點草莖,兩株靈墟草便如活物般鑽入袋中,連同兩株新抽的草苗一並收入乾坤袋。

他反手收割金米穀種,足下生風掠出洞口,衣擺掃過樹杈時,掩蓋了那處不起眼的洞口。

沿著溪流奔出二十裡,忽聞身後山巔傳來破空之聲。

回首望去,隻見衝天靈光已化作垂天匹練,七彩光暈在夜空中勾勒出巨大虛影,連遠在百裡外的海麵都泛起熒光。

約莫一炷香工夫,十餘名修士淩空踏劍而至。

為首者身著月白道袍,腰間懸著刻滿卦象的青銅羅盤,指尖輕撫長髯道:“此等靈墟草出世之兆,百年難得一遇。”

其餘人或持拂塵,或握玉笛,道袍上繡著不同門派的靈紋,掌心各自掐著不同法訣。

眾人望著空無一物的山坳,唯有一人注意到溪麵上漂著的半片綠葉。

“那修士……”

手持玉笛的修士忽然開口,笛聲中暗藏探查之術。

眾人麵麵相覷,皆從對方眼中看到凝重,靈墟草可遇不可求,竟能培育此草的修士……

為首者忽然揮手布下隔音陣,壓低聲音道:“那靈墟草氣息……竟與火林宗當年奪去的吻合,莫非是……”

此時的梅羸早已躲進下遊的蘆葦蕩,借著山林隱匿身形,往城鎮方向趕去。

混入人流時如泥牛入海,小鎮的燈火漸次亮起,鹹腥氣味卷著魚市的喧鬨撲麵而來。

他低頭避開迎麵而來的挑夫,抬眼卻見街角客棧是棟兩層木樓,簷下燈籠染著陳年油漬,在夜風中晃出暖黃的光暈。

梅羸選了間背陰客房,門軸轉動時發出“吱呀”輕響,他反手閂上門。

取出靈墟草時,七彩光暈如晨露遇風,收斂成寸許高的光團。

梅羸盤膝坐在榻上,掌心朝上托住靈墟草,忽覺草莖傳來細微震顫,竟似在與他體內靈氣共鳴。

指尖剛觸到草葉,磅礴靈氣便如冰河倒灌,順著勞宮穴直入氣海。

他連忙運轉《百草訣》心法,將靈氣化作涓涓細流引入奇經八脈。

“第九十位,靈墟草。”

梅羸清晰感知到氣海深處如春日冰湖解凍,冰層下暗潮翻湧,往昔如淺溪般的靈氣竟在靈墟草威能下化作江海初開。

這一年間,他於洞室中與靈植相伴,吞吐間吸納山月精華,修為早已到築基瓶頸,此刻終於破開。

踏入築基修為,目光所及處,空氣中的靈氣不再是無形之流,而是凝成絲絲縷縷的靛藍煙霞,在光中浮沉聚散。

靈墟草入體刹那,他隻覺識海轟然震響,如萬馬踏碎冰河,經脈中的靈氣驟然化作狂龍,雄渾數倍不止。

他摸出懷中殘破的《百草訣》,讀起那句:“尋魂於大千,鎖魂於己身。”

“莫非這靈墟草本源,具有禦魂之作用?”

為驗證猜想,梅羸揣著幾錠雪花銀,叩開縣衙偏門。

門房管家正就著廊下燈籠剔牙,見他青衫上沾著星點草屑,本要開口驅趕,卻被銀錠勾住眼神,貪念頓起。

“勞煩通傳一聲,”梅羸指尖輕彈,銀錠落入管家袖中。

“就說有修道之人,攜落雨之法求見縣令大人。”

管家隻覺袖中銀錠燙得驚人,再看眼前少年眉目間似有靈氣流轉,忙不迭點頭哈腰離去。

後堂書房裡,縣令正對著堆積如山的稅冊皺眉,案頭銅爐裡的沉水香燃得正旺,卻化不開他眉間的川字紋。

忽聞管家在門外低語“有術士求見”,頓時將朱砂筆拍在宣紙上,濺出幾點猩紅墨斑:“前月剛辦了個招搖撞騙的方士,今日又來?給我賞他個八十大板!”

話音未落,窗外忽然掠過一道青影,縣令再抬眼時,隻見個少年負手立在書案前。

“在下紀伯昌,見過大人。”

“你……你是如何進來的?”縣令聲音發顫,手忙腳亂去扶官帽,卻碰倒了筆架,狼毫筆杆滾落在地,筆頭正好指著梅羸足尖。

縣令眼底的懼意如火光忽明忽暗,映得書房四壁恍若蒙上薄紗。

“在下略懂呼風喚雨之術,特來應聘司農一職……”

縣令隻當是炭從雪中來,忙不迭整冠正襟,聲音裡多了幾分客套:“不知仙長所說的呼風喚雨,可是……”

梅羸望向窗外,隻見天色正被雲層緩緩吞噬:“先容在下謀個差事,待大人親自見了成效,再談不遲。”

“在下紀伯昌,出自南越國長樂門,途經沉風穀時見貴鎮土地龜裂,稼穡萎頓,特來毛遂自薦司農一職。”

隻見縣令麵上陰雲乍散,眼尾細紋都笑成了稻穗模樣,竟不顧官威上前兩步,雙手握住梅羸手腕:“大仙肯屈尊相助,實乃我聽風鎮之福呀!”

他笑得見牙不見眼,後槽牙上的灰漬在燭火下泛著暗黃,“不瞞大仙,今年已多月無雨,縣庫的賑災糧都快見底了……若能降下甘霖,莫說司農官,便是……”

話未說完便被梅羸以袖風輕輕隔開,他後退半步,在縣令眼前道:“此事不難,隻需大人備下三百兩定金,再許我招募農夫五十,半月後定還大人滿目青禾。”

縣令聞言忙不迭點頭,袖中算盤打得飛快:“好好好!即刻著人去辦!”

“切記,招工時須選身強體健者,且莫摻雜老弱。”縣令連連稱是,目送他背影消失在月巷儘頭。當日便著人抬來雕花銀箱,三百兩雪花銀碼得齊整,每錠皆刻著“聽風鎮庫”字樣。

城門處黃榜一經貼出,便引來了三三兩兩的農夫。

那榜文上“月銀二兩”在陽光下格外矚目,未及正午,五十人已齊整如列。

梅羸將眾人帶至城外水田,舉目望去,田埂裂如龜背,幾株枯稻稈歪斜著插在泥裡,竟有野火過後的蕭索。

他袖中飛出十麵小旗,將五十人分成十組:“各司其職,莫要亂了章法,若有偷奸耍滑者,休怪我手段無情。”說罷負手走向田心。

《耕民要術》中記載有求雨術,梅羸閉目掐訣,靈氣如遊龍入雲,刹那間天邊聚起墨色雲團。

“沛雨甘澤,速降吾田!”

喝聲未落,雨水騰空而起,化作漫天雨箭傾盆而下。

雨點砸在農夫鬥笠上發出密如鼓點的聲響,梅羸卻站在雨幕中央巋然不動,青衫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農夫們冒雨插秧,卻驚覺每株秧苗落入泥中時,紮根速度比往日快了數倍。

正忙碌間,梅羸將一名農夫喚到樹林中,那人瞳孔驟縮,喉間發出含混的“嗬嗬”聲,隻見一縷白霧自七竅溢出,在梅羸掌心凝成寸許高的小人虛影,正是他的遊魂。

梅羸指尖輕撚,遊魂頓時化作螢火般的光點,順著袖口鑽入靈墟深處,而那具軀體如斷線木偶般癱倒在泥水中,眼瞳失去焦距,隻剩眼白翻卷著映出天邊黑雲。

“當真是靈墟鎖魂之術。”

他低語著蹲下身,“若能以靈墟集魂,再以靈器載之……”

梅羸起身撣去衣擺泥點,望向天際的暮色,曾見蘇九真用行屍傀儡廝殺,那些傀儡眼瞳裡,也是這般死寂。

“先煉十具試試。”

他將農夫屍體拖入蘆葦叢掩藏,又對旁人下了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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