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墟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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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可有何打算?”

張一六背靠樹木望向眾人,山風掠過竹林,將他青衫袖口吹得獵獵作響。

王皓苦笑著搖頭,指節捏得發白:“在雲城山苦修十年,竟不知這山中還藏著這般勾當……我那至今下落不明的發小啊……”他聲音漸低,神情黯然如陳年舊疤。

孫倩猛地攥緊裙角:“我要回去找師尊問個明白!”話音未落便要起身,發間銀簪閃過細碎銀光。

“師姐使不得啊!”梅羸見狀急忙伸手拽住她手臂。

“蘇師姐以命相拚才將你救出,現在回去豈不是自投羅網嗎?”少年急得身子原地微微顫動,身後竹影在地上晃成亂麻。

張一六望著山下簌簌飄落的梨花,輕聲歎道:“雲城山那座山門,怕是再也回不去了。不如……另尋他處安身吧。”

王皓忽然抬手撐地撐起身子:“我要回家族中謀個差事,到那官場裡蹚一蹚渾水,再也不入這修仙之門……”他語氣裡帶著疲憊,或是失望也不得而知。

孫倩忽然抬頭,眼中閃過清光:“對了,我想起田道長說的話了。”

“是啊,怎麼把這忘了!”張一六轉身時腰間玉佩撞擊,發出清越聲響。

“那田道長為人端方正直,我見他施展過斬妖的劍訣。若拜入他門下……”

少年目光灼灼,望向天際流雲:“這修道路上的層層枷鎖,縱是萬難,我也要將它斬個粉碎!”

微風忽然拂過,遠處山寺的晨鐘隱約傳來,與風聲遙相呼應。

梅羸望著眾人眼底跳動的火光,內心依舊沉重。

孫倩轉身時,指尖輕輕扯住梅羸袖角,聲線裡藏著三分澀意:“蘇師妹終究是他骨肉,縱是鐵石心腸也該留一線……可是楊天城那兩位,怕是要遭劫數了。梅師弟你今後……”

梅羸望著遠處山巒被暮色浸得發藍,喉間忽然滾過一聲極輕的歎息。

他垂眸避開那道目光,低聲回應:“我還有事要去完成,師姐保重,我們就此彆過。”

少年語氣輕得像片即將飄落的竹葉,卻帶著釘入青石板的篤定。

三人立於山道口,看那道青衫背影越走越遠,暮色漫過青石板時,梅羸忽然抬手按了按心口,望向天邊城鎮方向,眼底似有墨色翻湧。

腰間那柄長劍隨著步伐輕晃,在身後拉出細長的影子,一直延伸向遠方。

山風卷著落花掠過肩頭,已被風吹去了不知何處。

十月初

細雨織儘江湖路,亂劍碎雲入清風。

城樓飛簷下,風過銅鈴叮咚作響。

梅羸將青衫領口又緊了緊,混在挑擔趕車的人群裡,鞋底蹭過青石板上的苔痕,拐進了煙柳巷。

那株老槐樹下,高挑著一麵杏黃旗,旗角被風撕出細口,倒像是被藥汁浸舊了的模樣。

門楣上“同春堂”三字已被歲月磨得發黑,推開門時銅環輕響,滿堂藥香混著陳木味撲麵而來。

掌櫃的坐在櫃台後撥弄算盤,竹製算珠碰撞聲忽急忽緩,倒像是在算計著什麼天機。

梅羸裝作閒看貨架的模樣,目光掃過青瓷藥罐上的朱砂標簽,指尖卻在袖中摩挲著書頁上的朱砂批注。

三排貨架逛罷,袖口已沾了些紫蘇與當歸的碎屑。

他望著空落落的珍稀藥材格架,不由得輕籲一聲,忽見西牆根下斜倚著個蓑衣老者,正就著窗縫漏下的光,用竹片剔除指甲縫裡的泥垢。

那老者抬頭時,眼角皺紋堆起,竟似藏著整座山的褶皺。

“小郎君可是尋不見想要的靈根?”老者往地上磕了磕煙袋,火星子濺在青磚縫裡。

“老朽背了四十年藥簍,踩遍方圓八百裡山頭,不敢說認得天上星鬥,卻能叫得出地下每株草的小名兒。”

梅羸聞言轉身,瞥見老者腰間懸著的牛皮藥囊,繩結處還纏著幾縷枯黃草須,像是某種靈植的殘莖。

他從袖中摸出片曬乾的銀杏葉,用指尖在葉麵寫下三個藥名,老者湊近了瞧,渾濁的眼珠忽然泛起清光,如深潭映月,轉瞬卻又被皺紋揉碎。

“前兩種聽都沒聽過,倒像是海外仙山的靈物。”

老者扯了扯嘴角,露出顆缺了半邊的後槽牙:“唯有這靈墟草”

他忽然壓低聲音,枯瘦手指在櫃台上虛畫一道山穀輪廓:“十年前沉風穀那場大雨,小郎君可曾聽說過?那天夜裡,穀中靈氣聚作金橋,靈墟草現世,連天上星子都跟著落了幾顆下來”

老者渾濁的眼珠忽然泛起微光,似有十年前那場黃沙掠過瞳孔。

“沉風穀啊赤地百裡的所在,十年前那場天材地寶之爭,直殺得星鬥移位,連深潭水都染成了血玉般的色澤。”

他抬手往北方虛點,袖口滑落露出腕間褪色的紅繩,繩上串著枚碎成兩半的玉簡。

“老朽當時在天鷹崖搭了個草棚,隔著三十裡山路,都能看見劍光劈開的雷雲裡,有寶光如遊龍擺尾。”

梅羸前傾半步,腳步在地上碾出細響:“敢問前輩,這沉風穀究竟在何處?”

老者從懷裡掏出卷牛皮地圖,邊緣用粗麻線縫著駝毛,展開時發出細碎的聲響。

他用指甲在地圖左上角掐出個印子:“出東門過三道烽燧,沿著枯河走七日,見著一座狼骨堆成的高塔,再往東北折三日,便是沉風穀。穀中深潭”

他忽然頓住,抬眼看向藥鋪外漫天黃沙:“小郎君可聽說過‘枯骨不渡沉風劫’的老話?那潭水看似平靜,底下卻沉著數十位修士的遺骸,前些年還有商隊見著潭麵浮起半截屍首,似死未死般漂著……”

這沉風穀果然如老者所言,地處大燕西南要衝,卻偏生像被天道遺忘的棄子,常年乾旱無雨。

梅羸踩著滾燙的沙礫前行時,遠處沙丘正被狂風卷成沙浪,放眼望去儘是焦黑的胡楊枯樁,偶有白骨半埋沙中,腰間佩刀的形製竟似百年前的邊軍舊物。

行至穀口,忽見兩側山壁如被巨斧劈開,裂縫間斜插著半截斷矛,矛纓早已化作齏粉,唯有矛頭還凝結著暗紫色的咒印,在日光下泛著幽光。

穀中深潭約摸兩丈見方,水麵平靜如鏡,倒映著漫天黃沙與孤雲。

梅羸湊近時,忽覺丹田處的靈氣驟然翻湧,仿佛有一股引力在牽引。

定睛看去,潭麵果然浮著幾十片蓮葉大小的碧色草葉,葉脈間流轉著細碎金光。

“恐怕這就是那靈墟草苗了,按書中所言,這靈墟草十年一發芽,百年才開花,怪不得生在這裡無人問津。”

他正欲伸手采摘,卻見潭水深處影影綽綽,似有無數隻蒼白的手在水草間晃動。

指尖剛要觸到水麵,後頸突然掠過一絲陰寒,身形本能地掠向左側巨石後,腰間長劍已在手心裡攥得發燙。

抬眼再看時,潭邊已立著個青衫男子,衣擺上繡著的雲紋暗章被山風掀起,露出腰間懸著的玉牌,牌尾還纏著幾縷銀白色的發絲。

“這便是靈墟草苗?”男子後退半步,長揖及地,袖口滑落處,腕間金絲軟鞭隱約可見。

“在下紀伯昌,方才在同春堂聽得少俠問及大方九蟲與靈墟草,一時好奇,這才冒昧跟來。”

梅羸盯著對方足尖下未被壓出痕跡的沙礫,神識如蛛網般鋪開,卻探不到半分氣機波動,心中警惕更甚。

“閣下既能無聲無息跟至此處,想必身手不凡,卻為何對區區蟲草如此上心?”

那人聞言頷首:“實不相瞞,家師身患重病已三月有餘,遍尋天下靈藥無果,唯有大方九蟲可作藥引。”

他抬眼望向潭中浮葉,目光卻似穿透水麵,落在更深的某處:“此番下山,便是奉了師門嚴令,尋這能救人性命的藥物。”

梅羸捏緊劍柄的手微微鬆開,卻仍未卸下防備:“在下不過一介散修,連靈墟草也是首次尋找,恐怕幫不上閣下大忙。”

“少俠誤會了。”那人忽然從懷中取出一枚玉簡,玉簡表麵刻有流雲紋。

“在下乃是南越國長樂門訓誡堂堂主,有傳聞這大方九蟲最後現世是在大燕國極北央司洞附近,若少俠日後尋得,可持此令牌來我長樂門中,必有重謝。”

他將玉簡與令牌輕輕放在潭邊巨石上,後退三步抱拳:“這枚玉簡權當結識之禮,還望笑納。”

梅羸挑眉看向那玉簡,靈氣剛觸到玉簡表麵,便見青光一閃,裡麵似有劍影遊龍般掠過。

再抬頭時,紀伯昌已退至穀口,青衫被狂風卷起,恰似展翅欲飛的鴻雁。

“叨擾多時,就此彆過。”

那人話音未落,身形已化作一道青光衝天而起,衣袂翻卷處,竟卷起潭麵三尺水花。

梅羸隻覺眼前光影一晃,再看時,穀口已空無一人,卻在穀外忽有夜梟般的慘呼傳來,三聲響過,餘音被風沙揉成碎末,散落在枯骨堆間。

玉簡入手時溫潤似玉,梅羸指尖剛觸到刻著“長樂”二字的紋路,神識便如墜入青冥,劍意如遊龍入淵,在識海深處激起千層浪。

雙指下意識掐了個法訣,腰間長劍竟“嗡”的一聲破空而起,在暮色中劃出青虹殘影,來去如電,竟比平日師姐練習的雲城山禦劍術還要快了三分。

“好快的劍。”他低歎一聲,目光落回潭中浮葉。

那些看似尋常的碧葉此刻在風中輕顫,葉脈間的金紋愈發清晰。

梅羸指尖觸到葉麵,丹田處的靈氣開始躁動,他警惕地環顧四周,確認無人後方才摘下兩片嫩葉。

葉片入手輕如鴻毛,卻在儲物袋中壓得他心口發沉,仿佛裝著兩滴星辰的碎片。

行至穀口時,三具屍體橫陳沙礫,頸間血柱尚未凝固,黑血滲入黃沙竟冒出縷縷青煙,定是那修煉毒功的修士。

梅羸蹲下身,指尖在屍體腰間一拂,儲物袋便悄然落入袖中。

神識掃過袋中物品,幾枚銀錠、散碎靈石,還有塊刻著“太微”二字的令牌,觸手生寒。

他將靈石和玉簡收入懷中,令牌卻在掌心轉了兩圈,最終還是收進了囊中。

風沙漸起,他拍了拍衣上塵土,摸著儲物袋裡的靈墟草苗,心中稍感欣慰。

夜色漫過穀口時,三具屍體已被流沙掩埋,唯有梅羸留下的腳印被風漸漸撫平,仿佛這世間從未有人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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