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天城嘴角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斜著眼看張一六時,眼裡的得意勁兒就像風吹動屋簷下的銅鈴鐺閃閃發亮,說不出的張揚和傲氣。
以前被這人壓得連喘氣都難受的日子,就像深潭底的爛泥,這會兒全被胸腔裡翻湧的痛快勁兒攪和散了,跟著屋簷滴下的雨珠摔在地上,碎成了粉末。
他背著手走回隊伍時,靴底把青石板上的泥痕碾得彎彎曲曲,像是踩碎了一地星星,偏偏腰背挺得像棵青鬆,走路帶風,說不出的得意。
王皓從隊伍裡跨出來時,雨絲正順著他額角的刀疤往下流。
他掌心的靈力就像受潮的燈芯,忽明忽暗,好不容易才裹住那枚玄鐵球,整個人卻晃得厲害,就像喝醉酒踩在雲上,每一步都把青石板上的水窪踩得“啪嗒”響。
鐵球在半空來回晃了三次,每次快掉地上時,都把蘇雨瑤袖子裡的鈴鐺嚇得直哆嗦。
眼看球要砸地了,王皓突然從喉嚨裡憋出一聲悶吼,硬生生把球拽住。
他渾身肌肉鼓得像牛腿一樣,青筋從脖子暴到眼角,臉漲得通紅,跟塗了紅墨水似的,硬是把鐵球斜著撥出去,擦著石靶邊兒飛過去了。
“一分。”李微弱拂塵輕揮,聲音裡似摻了暮色,透著幾分晦澀。
王皓卻突然撐著地麵站起來,仰頭大笑,笑聲震得屋簷下的冰棱子直往下掉。
他揮出拳頭時帶出借竹子似的聲響,像是要把這幾年憋在心裡的悶氣全砸進雨裡。
蘇雨瑤見狀,指尖敲了敲腰間,低聲罵道:“停山峰的猴子戴帽子裝人,真當這鐵球是熟桃兒呢?哪有那麼容易!”
勉強過關的王皓沒有反駁,這鐵球的重量確實可以用恐怖形容,之後上場的弟子,如經了秋霜的蘆葦,蔫蔫地退了個乾淨。
唯有那王剛,踏前時周身騰起一層淡金罡氣,恰似披了身碎金箔片。
他雙掌推出去時,身上竟傳出打雷似的響聲,鐵球撞上石靶的動靜驚得遠處鬆樹枝上的仙鶴撲棱棱飛起,翅羽間灑落的露珠,在暮色裡竟泛著淡淡靈光。
“三分力。”李微弱目光在王剛手臂上蚯蚓般的青筋處頓了頓,“停山峰近年倒是多了些能啃鐵的硬骨頭。”
遠處,楊天城正與張一六並肩而立,二人周身靈氣如寒潭遇火,在雨幕裡激點細碎的火星。
輪到白芍峰時,蘇雨瑤足尖點地如蜻蜓點水,雨絲在她裙擺周圍旋出淡青漣漪,端的是「步步生蓮」的仙家氣派。
她首位出列,玉手輕抬似拂過虛空中的琴弦,十二道青氣自袖底湧出,如靈蛇繞柱般纏住玄鐵球——那球在靈力托舉下竟泛起霜花,「嗖」地撞向石靶,在雨幕裡拖出一道冰藍色尾痕。
“兩分。”李微弱話音未落,蘇雨瑤已退至孫倩身側,二人目光相觸時,皆見對方眼底跳動的火星。
孫亮與嚴寬卻沒這等實力,鐵球在他們掌心如泰山壓頂,嚴寬咬牙推出時,球才飛出丈許便「砰」地墜地,濺起的水花混著他咳出的血絲。
王皓見狀,嘴角扯出抹譏誚:“白芍峰的漢子怕不是喝露水長大的?竟叫一個女娃子撐起臉麵,也不覺著丟人!”
這話如同一把鹽撒在傷口上,孫亮握緊拳頭,指節發白,卻終究沒敢抬頭。
梅羸聽得這話,心底忽然泛起絲倔勁,他屏息凝神,靈力在經脈裡如細流潤石,看起來倒有幾分實力。
可他不過練氣五期的修為,僅在白芍峰都算不得稀罕,若單憑指尖那點薄如蟬翼的靈力,莫說推這三千斤玄鐵球,怕是連石靶上的浮灰都吹不動。
故而他隻得用那老牛耕地般的笨法子,被泥黃丸強化過的肉身已有二境鐵骨境強度,硬扛住了鐵球重量。
他發力時,後頸疤痕處的皮膚繃得發亮,細雨落在他手肘的老繭上,竟被體溫烘得冒起白霧,當玄鐵球以一種極不流暢的軌跡撞向石靶時,青石板下的靈紋陣竟被震得微顫。
那“咚“的一聲悶響,雖不如築基修士的靈力衝擊般震耳欲聾,卻讓石靶上那道淺白印子,像根細針紮進了王皓眼底。
王皓的譏笑硬生生卡在喉間,像吞了隻蒼蠅般難受。
“五分。“李微弱的聲音裡帶著幾分訝異,拂塵掃過石靶時,竟卷走了梅羸掌心血混著雨水的痕跡。
孫亮等人圍過來時,蘇雨瑤已掩口驚呼出聲,衝上前握住梅羸的手,聲音發顫:“小師弟,太好了。”
顯然這種結果超出了這位師姐的預料。
待正一峰、開陽峰弟子下場,三沉峰石桐三人皆以「六分」輕鬆過檢,眾人早已見怪不怪。
最後登場的百蟄峰龍竹,身材魁梧如鐵塔,肌肉虯結處似有青筋遊走如小蛇。
他運轉靈力時,周身竟騰起淡淡金光,鐵球在他掌下如被蛛網黏住,每挪一寸都發出「吱呀」悶響。
“這等體魄莫不是修了體道?」李微弱低語間,龍竹已滿頭大汗地將鐵球推過終點,他單膝跪地時,青石板上竟裂出紋路,可見方才用力之巨。
李微弱搖頭暗歎:“百蟄峰果然多出狠人,要知道這煉體之路,可不好走啊。”
當鐵球終於撞上石靶,發出清越如編鐘的聲響時,他如同一截被雷劈斷的巨木,轟然倒地,脊背砸在水窪裡濺起尺高的水花。
“這哪裡是考修士,分明是考鐵人!“有人倒吸冷氣,聲音裡帶著敬畏。
“我瞧他掌心都砸穿了,血肉粘在鐵球上,竟還能撐到最後。“
龍竹就這樣順利通過了考核,下一人是李淼。
他運轉靈力,指尖溢出的竟帶點淡粉色,鐵球在他掌下晃得如同風中燭火,好不容易蹭到石靶,卻隻留下個淺白印子。
“三分。“李微弱話音剛落,他便栽倒在同門懷裡,艱難通過。
輪到孫倩時,雨勢忽然一滯,她踏前半步,腰間佩劍“吟“地一聲輕鳴,劍鞘上的雲紋竟泛起微光。
蘇雨瑤攥緊手心,指甲幾乎掐進掌心,她認得這是孫倩師姐的“驚鴻劍訣“,去年門派小比時,這劍訣曾斬落過三沉峰長老養的仙鶴尾羽。
“看劍!“孫倩清喝一聲,拔劍出鞘的刹那,天地間仿佛驟然一靜。
她手腕翻轉如遊龍,劍氣化作七道寒芒,如北鬥連珠般撞向鐵球。
最奇妙的是,那劍氣竟在雨幕中凝成冰晶,每一片都映出孫倩冷冽的眉眼,端的是“一劍破萬敵“的氣勢。
鐵球被劍氣推著撞向石靶時,竟發出龍吟般的轟鳴,眾人隻見寒光一閃,石靶應聲而碎,碎塊中竟夾雜著幾枚被凍成冰棱的雨珠。
楊天城原本抱臂冷笑的姿勢驟然僵住,張一六指尖的青鸞靈光竟被這劍氣震得紊亂,在袖口處碎成點點熒光。
“好個劍修!“李微弱撫掌讚歎,拂塵掃過石靶殘骸時,竟掃出一層薄冰。
李微弱負手望向石靶上的冰紋,忽然撫掌大笑,笑紋裡堆著三十年煉丹爐前的煙火氣:“了不得啊,老夫守著丹爐煉了三十年的龍虎胎息丹,今兒個倒見著丹爐裡蹦出把劍來!孫倩師侄,你這劍道天賦從我派開山至今,恐怕也要當屬那第一人呐?“
孫倩聞言,指尖輕叩劍柄,行至中宮處斂衽為禮,發間玉簪墜著的劍穗輕輕晃出弧度:“長老謬讚了。晚輩不過是仗著劍鋒銳利,討了些巧。若真論起靈力掌控,還需向諸位師兄師姐請教。“她垂眸時,睫毛在眼瞼投下青影,恰似劍刃映著秋水。
李微弱袖中玉簡無風自動,嘩啦啦翻至“馭器篇“,竟在空白處浮現出淡淡劍痕。
他屈指一彈,一枚刻著“劍“字的青銅玉簡飛向孫倩:“十分!這東西跟了我數十年,恐怕在你手裡,才能發揮大用。“
他忽然壓低聲音,眼角餘光掃過台下眾人:“且記著,劍修在丹道宗門行走,更要把劍尖磨得雪亮,免得有人說咱們煉藥的不懂殺人。“
“謝長老贈禮。“孫倩指尖掠過,竟在表麵激起一層劍鳴般的清響。
全場寂靜如夜,唯有雨絲撞上她周身劍意,發出細密的“滋滋“聲,似是萬千春蠶在啃食靈光。
楊天城指間的玉扳指“當啷“墜地,在青石板上滾出九曲十八彎的軌跡,恰如他此刻亂成麻的心境。
張一六望著孫倩腰間晃動的劍穗,忽然想起藏書閣裡那柄斷劍的傳說,據說當年那位劍仙隕落時,手中劍化作了滿山青竹。
“這才是頭一輪啊。“
李微弱望著七峰方向流轉的靈氣光帶,忽然喟歎:“當年祖師爺開宗時說丹劍同源,如今倒真讓你們這些小輩做出了樣子。“
他拂塵一揮,場地已然複原。
楊天城俯身撿起玉扳指,忽然苦笑出了聲。
而孫倩握著那枚玉簡,隻覺掌心發燙,一股龐大的劍意襲來,蕩開了這屆會試的萬千風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