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時山霧漫過山腰，孫亮正帶著白芍峰四人整隊，忽聞右側傳來劍鞘輕叩玉墜聲，抬眼便見停山峰王皓晃著步伐踱來。
月白道袍上金線雲紋隨步伐明滅，嘴角那抹笑像淬了冰的鋼針：“孫師兄這鋤頭怕是該換了，灰撲撲的倒像後山鬆枝。
“他身後三名弟子抱臂而立，腰間靈器泛著微光，似笑非笑地打量著白芍峰幾人。
去年今日，白芍峰十人站在此處，如今隻剩寥寥四人。
“王皓，你屬蛤蟆的？蹲哪兒哪兒叫喚。“蘇雨瑤往前一站，鵝黃裙角掃過青石板，發間碧玉簪隨動作輕顫。
“你們停山峰年年墊背，怎的抱上楊天城的大腿就覺得能上天了？我勸你照照鏡子，那腎虛臉配得上你這張破嘴麼？“
王皓折扇“啪“地展開，扇麵銀鉤鐵畫的“停“字晃得人眼暈：“蘇師妹這利嘴，莫不是偷學了百蟄峰的毒術？不過嘛——“
他忽然收扇指向主峰方向：“我家大師兄上月突破築基境，引動後山靈槐開花，你可曾見過那等異象？就憑你們白芍峰“
他拖長聲音掃過眾人：“連個練氣後期都尋不出，拿什麼與我們爭？“
這時，人群中響起細碎的嗤笑。
蘇雨瑤明顯十分不悅，卻見孫亮衝她微微搖頭，目光落在她腰間晃動的長劍上。
王皓見狀更是得意，折扇敲著掌心走近：“聽說貴峰采藥隊遇了二境白熊？嘖嘖，若不是蘇師妹你命大“話未說完，主峰鐘聲轟然炸響，驚起一群灰雀。
他挑眉退後半步，衝孫亮晃了晃扇墜：“考核場見真章，可彆像去年那樣，首輪就折了劍，畢竟掌座之女的臉麵，比這破劍穗金貴多了。“
山風卷著霧粒撲來，孫亮感到冰雨掃過手背，涼得像冬日溪澗的水。
梅羸拄著朽木改的青木鋤上前，鋤頭裂紋裡還嵌著半根野草。
遠處的鐘聲穿透雲霧，他低頭看見自己按在木柄上的手，指節因用力泛著青白，像極了白芍峰後崖那株被雷劈過的老鬆。
正爭執間，忽聞山道轉角傳來一聲清叱，如利劍出鞘鳴響空穀。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十一道身影踏霧而來，為首女子身著茜色勁裝，腰間纏著墨綠色毒囊，正是百蟄峰真傳弟子孫倩。
她指尖轉動一枚菱形玉簡，靈器微光在霧中明明滅滅，嘴角噙著三分冷意：“我當是誰在吠聲，原是停山峰的「白皮嗎嘍」。“
王皓手中折扇險些脫手，忙堆起笑拱至眉梢，腰彎成蝦米：“孫師姐折煞師弟了！能被百蟄峰首徒記住名號，是師弟的榮幸“
他忽然噤聲，目光落在孫倩腰間晃動的毒囊上——那是用各類毒蛇類的毒腺煉製，尋常弟子見了都要退避三舍。
“孫師姐！“蘇雨瑤眼睛一亮，像乳燕投林般撲過去，臂彎勾住孫倩手肘。
二人自幼同修劍道，此刻相見，她指尖不自覺拂過對方袖口暗紋——那是百蟄峰獨門煉毒術的起手式。
孫倩垂眸看著蘇雨瑤腕間褪色的紅繩，那是去年上元節她們一同編的。
指尖掠過她發間碎發，忽然從懷中取出個錦盒，裡麵臥著支碧色玉簪，簪頭雕著未開的芍藥：“在丹丘城贏來的「凝露簪」，聽說能增幅一境靈氣操控。“她聲音放柔，像在哄鬨脾氣的幼妹，“我們白芍峰的小鳳凰，可不能被人瞧了笑話。“
蘇雨瑤指尖觸到簪身刻的小蛇紋，喉間滾過暖意，麵上卻仍嘴硬：“還是孫姐最懂我。不像某些人——“她斜睨王皓，“隻會靠著師兄的築基境狐假虎威，連靈器都不敢亮出來。“
王皓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忽聞主峰傳來報號聲，忙借勢後退：“孫師姐、蘇師妹慢聊，師弟先去登記“話未說完，腰間傳音符驟響，他臉色劇變，對著孫倩匆匆一揖便轉身疾走，靴底踢起的碎石子濺在蘇雨瑤裙角。
孫倩望著他慌亂的背影，下意識地笑出輕響：“停山峰近年招了不少散修，倒像熱鍋上的螞蟻。“
忽然瞥見蘇雨瑤攥緊的拳頭，這才注意到她袖口係著的的白色絲帶。
“采藥隊的事我聽說了。“
山風驟起，霧嵐掠過肩頭。
蘇雨瑤輕搖首回應：“孫姐，我沒事……”在旁人看來，一眼那便是偽裝。
孫倩忽然握住她的手，將玉簪輕輕插入她發間。
蘇雨瑤指尖撫過簪頭未放的芍藥紋，觸手溫潤似春水漫過溪石。
這枚「凝露簪」原是丹丘城試劍大會的戰利品，碧色裡遊走著細如發絲的靈脈，在霧中泛著柔和的熒光。
沒有過多的言語，暮鼓晨鐘般的三聲清響撞開雲霧，孫倩輕拍她手背：“該走了。“
一行人的靴底碾碎草尖露珠，沿石階向上行去。
白霧漫作青煙，細雨如絲絛纏繞群山。
待眾人登上頂峰，隻見數十丈見方的石板場中，一座青玉棋盤懸空三寸，三百六十顆棋子各刻星辰紋樣，棋盤四角立著青銅鼎爐，正緩緩吐出乳白色靈氣。
數十餘名弟子按峰站隊，道袍顏色各異：天都峰的月白如霜，正一峰的絳紅似火，開陽峰的靛藍近水，倒襯得白芍峰的素白像片薄雪，風一吹便要化了。
“白芍峰，四人。“蘇雨瑤出列報號，聲音撞在青銅鼎上，驚起幾隻停在棋子上的鳥雀。
李長老目光在引靈鋤上多停半息，那鋤頭斷柄雖用布條纏著，仍透出隱約靈意。
“百蟄峰，十一人。“孫倩踏前半步，手中長劍輕晃，竟震得近處棋子微微發顫。
李長老捋須笑道：“了不得，築基境的靈氣威壓竟能凝而不散，你師父教得好啊。“
話音未落，忽聞山道傳來金石相擊之聲，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三道身影踏霧而來，為首男子背負冰棱巨劍，劍柄纏繞的黑色絲帶繡著陀羅花紋，正是三沉峰真傳石桐。
“三沉峰，三人。“石桐開口時，場中溫度驟降，棋盤邊緣竟結出細密冰花。
不知誰低呼一聲：“他們三人竟都踏過了洗劍池？“竊竊私語如寒潭投石，蘇雨瑤攥緊玉簪，聽見身旁孫亮喉間滾過一聲驚歎，那三人所負長劍，竟都是洗劍池內之物，隱隱散發靈波。
李長老撫掌讚歎，袖口拂過棋盤，三百六十顆棋子應聲飛起：“本屆諸峰會試，便以這「周天星鬥陣」為考場。“
“七峰門下弟子皆已齊聚，七年一度的論道試劍大會即將開啟。規則與往歲無異，以法力論高低，以心智判輸贏，能在試煉中堅守到最後者，方為勝者。“
高台之上，長老拂塵輕揚，忽而聲音一沉：“今歲恰逢本派立宗三百載華誕，若能拔得頭籌成為魁首，不僅可獲得本派至尊修煉資源，更可入禁區天池一探那池中仙氣，百年彙聚之處，其中玄機，隻可親身領略。“
此言如巨石投入深潭，場下頓時嘩然。弟子們交頭接耳，眼底俱是驚色。
“這天池是什麼？“梅羸壓低聲音，目光掠過遠處雲霧繚繞的峰巔。
孫亮聞言亦搖頭輕歎，坦言未曾聽聞，倒是一旁的蘇雨瑤忽而轉過身來，袖中傳來一縷若有若無的蘭香。
她美目微凝，聲線輕顫：“我曾聽父親提過一二，他也未曾親見。隻說是那雲城山乃至大燕國靈氣最盛之地，藏於七峰環抱之頂，雲霧繚繞之處，有傳聞其中仙靈之氣彙聚成池，百年方得一盛，環群山而築仙障，曆來是本派最隱秘的禁地“
話音未落，遠處忽有仙鶴長鳴掠過，振翅間帶起一片流雲。
眾人抬眼望去，但見七座主峰在暮色中若隱若現，峰頂靈氣流轉，宛如七柄插在雲端的仙劍，在即將到來的盛會前隱隱震顫。
嚴寬垂眸輕歎，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褪色的穀物：“三百年大慶的機緣咱們白芍峰怕是望塵莫及。“
話音未落，眾人眼底皆掠過一絲黯淡，去年會試的慘狀恍如昨日——白芍峰十人應試，竟無一人闖過首輪，考核石上甚至未留下半點靈力痕跡，這般懸殊差距，難怪年前尚有兩名弟子收拾行囊，叩首轉投他峰。
蘇雨瑤見眾人臉色灰敗，伸手輕輕拽了拽腰間的青玉鈴鐺，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我說你們彆這麼喪氣啊！就算那天池與我們無緣，也得讓新入門的小師弟看看，咱白芍峰的竹子彎了也不會斷，崖底的苔蘚再淺也能長出綠芽。等他們拿劍站上試劍台的時候，可不能讓咱們這一脈的氣勢先沒了！“
孫亮聞言重重拍了下腰間儲物袋，震得幾枚玉簡“嘩啦啦“作響：“蘇師妹說得是！今日便拿這三千斤玄鐵球試手！“
他眼底燃著灼灼星火，映得眾人麵上也泛起幾分熱意。
細雨掠過眾人發梢，卻澆不滅他們掌心緊握的決心，哪怕前路荊棘密布，總要拚儘全力，在這試煉場上留下屬於白芍峰的痕跡。
“首輪，靈氣掌控試。天都峰弟子，上前。“
隨著長老拂塵輕揮，張一六負手上前，月白道袍上的雲紋刺繡在靈力氤氳下泛起微光，指尖輕點間，石台上玄鐵球驟然懸浮，如被無形巨手托舉。
眾人隻覺眼前銀光一閃，鐵球已如隕星般撞上三丈外的青石靶，炸出蛛網般的裂紋。
“七分。“李微弱的聲音混著細雨落下，驚得場中議論聲驟起，場中弟子儘皆失色，細雨中驟起的議論聲翻湧。
“七分？去年他不過四分的底子，這築基期實力提升竟如此可怖？“
話音未落，便被旁側修士拽了拽衣袖——那人望著張一六指尖尚未消散的靈光，喉間溢出驚歎：“你瞧他掌心血脈紋路，竟已凝成實狀，莫不是跨入了築基二境？“
蘇雨瑤望著石靶上蔓延的蛛網狀裂紋，見張一六道袍上的雲紋刺繡在靈力餘波中輕輕震顫，為何天都峰的弟子總能如驚鴻掠水，而白芍峰卻要在泥沼裡數算光陰？
“這等怪物“她喉間泛起苦澀，望著張一六指尖遊走的青鸞狀靈光，忽覺兩峰之間橫亙的不隻是靈力差距，更是靈脈厚薄、機緣多寡織就的天塹。
第二名弟子上前時，腳步聲在靜下來的場中顯得格外沉重，他揮袖間靈力如匹練橫空，卻在觸到玄鐵球的瞬間亂了章法——鐵球斜斜撞在石靶邊緣，發出悶響如暮鼓晨鐘。
人群中響起此起彼伏的歎息，卻見那弟子忽然露出狂喜之色：石靶上雖隻有淡淡白印，卻實實在在是靈力所留。
“兩分。“
李微弱的聲音讓蘇雨瑤回過神來，她望著那名弟子向張一六躬身行禮的背影，忽覺眼眶發酸，這般低微的分數，在天都峰不過是尋常，在她們這裡卻足以讓弟子紅了眼眶。
遠處，第三枚玄鐵球正晃晃悠悠升上半空，在雨幕中折射出冷冽的光。
蘇雨瑤深吸一口氣，嗅到風中傳來的青苔氣息，那是白芍峰後崖特有的味道，或許今日，就算隻能讓鐵球顫上一顫，也好過讓白芍峰的名字，在這試劍台上悄無聲息地沉下去。
“兩分。“第二名弟子的鐵球堪堪在石靶上砸出淺痕，卻已讓那弟子得意到退到一旁。
激烈的考核進行，多名弟子掌心靈力不穩，鐵球“當啷“墜地時，驚起一片細碎水花。
梅羸看著那弟子抱著頭直懊惱的樣子，忽然聽見身旁有人小聲說：“這球是天外隕鐵鑄的，很難傳導靈力，要是沒有築基的修為，隻靠練氣的實力恐怕“
話還沒說完，停山峰的楊天城已經大步走上前。
他渾身靈氣像狂龍出海似的冒出來，掌心聚成一團淡金色的氣，玄鐵球在他手裡都發燙了，帶著刺目火光猛地砸向石靶！“轟“的一聲，整塊青石居然被震得滑出去三尺遠！
“八分！“李長老袖子裡的拂塵都揚起來了，向來沒什麼表情的眼裡全是驚訝。
四周立刻響起潮水般的叫好聲。
楊天城背著手站在那裡，頭發絲上的金光直跳，把他眉間的傲氣襯得更顯眼了。
梅羸盯著還在顫動的玄鐵球，雨絲混著冷汗順著脖子往下淌，他卻完全沒感覺到，隻是死死盯著石台上的鐵球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