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菩薩。
好大。
林之顏對著麵前富麗堂皇的景象感慨,鏤空的穹頂射下一束束光,來往行人皆穿著華貴。平均每三分鐘就有一群人發出蒼老有錢的笑聲,她感覺他們每個人都像某些邪惡教會或奴隸島嶼的賓客。
老天,這可隻是機場啊!
林之顏背著單肩包,拖著一個破舊的行李箱磕磕絆絆地穿行,空間明明很寬敞,她卻仍像掃地機器人躲著牆壁或桌腿,生怕一不小心把誰的咖啡撞翻,然後被要求下跪道歉。
……嗯雖然按理說後者很難發生在現實裡,但有錢人的心思是很難揣測的!
林之顏半是觀察,半是警惕,直到走出機場後才鬆口氣。
很好,沒有出醜,沒有闖禍,沒有意外。
一切都很順利。
本來也是,能出什麼意外呢。
她突然笑了下,笑自己這幅窮酸樣。
機場門口,交叉軌道上車輛羅列,即便是出租車,卻也每一架都閃爍著乾淨的光輝。遠處天空,空中懸浮車駛入雲間,科技塔台前閃爍著模糊的霓虹字跡。
這裡的科技遠比十六區先進,卻透露出一種未被先進科技汙染的和諧。
林之顏無暇多欣賞,她急著趕路。當轉了三趟地下公交、兩趟半空列車、一趟共享低空單車後,她終於抵達目的地——郊區。
三天後才是開學典禮,她要找個落腳點。
這兒儘是各色列車軌道,從高空、半空、低空應有儘有,錯亂如毛線團,設施陳舊。仍然澄澈的天空下,道路周遭滿是霓虹光度拉滿的招牌,店鋪並列在街巷裡,卻因沒多少人顯得格外荒僻。遠處倒是有些工廠,卻沒見人流。
林之顏有些詫異,這裡都是中心區最荒僻的郊區了,居然在市容方麵仍比十六區強,沒有隨機刷出一批含有醉酒、嗑藥、傳染病等buff的nc或者一批進行露吊、搶劫、行竊的boss。
素質有待降低啊你們。
她搖搖頭。
林之顏打開終端的全息地圖,按照指引尋覓旅館。
剛走一會兒,一人便搭話:“你是不是迷路了?”
她抬頭。
一個憨厚靦腆的男人站在一間飯館門口,叉著腰望她,“我看你轉了好幾圈了,你要去哪兒?”
林之顏笑了下,沒說話,繼續往前走。那男人卻也跟在她身後,道:“你彆擔心啊,我不是壞人。我是附近廠子上班,這裡的路我都熟,而且……你是不是十六城的啊?”
她聞言,有些驚愕道:“你怎麼知道?”
“我一看你這打扮就知道了,你這外套是十六城校服啊,我女兒也有。”男人苦笑了下,又道:“你是不是來找你父母的?”
林之顏恍然大悟。
他把她當做來投奔父母打工的人了。
林之顏搖了搖頭。
“……你一個人嗎?”男人蹙眉,一臉憂心,又道:“那你訂旅店沒?”
林之顏想了想,搖頭,“沒有,這裡的旅店價格最便宜,但我想去現場再砍砍價。”
“那你算碰對人了,我對這裡很熟。”男人擺擺手,“我知道有個地兒便宜,我帶你去吧,離這裡不遠。”
林之顏有些詫異,認真道:“可以嗎?”
男人道:“都是老鄉。”
“真是碰到好人了。太謝謝你了。”
林之顏誠懇道謝。
男人走過來,拿過她手裡的箱子,道:“你跟著我就行。”
道路越來越狹小,附近的店鋪也稀少起來。
“你放心,快到了,前麵右拐就是了。”男人說著,話音挑高喊:“你看,就是那兒,快來!”
林之顏看過去,卻隻望見零零散散的店鋪,“到底在哪——”
在她說話的間隙,男人卻猛地一轉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往一邊的巷子一推。
狹長老舊的巷子裡傳來陣陣濕氣,黑暗頃刻將兩人吞沒,男人迫不及待要抬手掐住她另一隻胳膊,可也就在這麼一瞬,頭部傳來一陣劇痛。他迅速嚎叫起來,踉踉蹌蹌向後倒去,濕熱猩紅的液體從頭部飆射出來。
他頭腦一陣空白,視線模糊,隻能望見她正站在他麵前,手裡握著一根甩棍。
林之顏笑眯眯道:“好了該我演壞人,錢,拿出來吧。”
男人仍在不管不顧地痛呼,血浸染了整張臉,眼淚鼻涕泡混做一團。
林之顏有點受不了他亂叫,開啟電擊模式電了他幾分鐘,才伸手從他懷裡掏出終端。隨後,對準他的臉,解鎖終端,看了幾眼。
……餘額隻有幾百塊,好窮。
她將錢轉到賬戶裡,又拿起終端對準他。
“來,點頭,搖頭,眨眼。”
“說,一,二,三。”
幾分鐘後,終端語音提示響起:“貸款失敗,原因:信用分評估過低,鑒定為償還債款能力低。”
林之顏:“……”
好虧。
算了,想辦法善後吧。
林之顏按動防護棍的按鈕,很快,她坍縮成掌心大小的圓柱。她又凝著地上昏死過去的人,思索起來。
按理說,他敢把她帶到這裡,說明是監控死角他才這麼乾的。也按理說,這種人被黑吃黑,應該不敢報警。可是,巷子裡沒有懸浮監控,可不代表巷子外沒有。再說了,如果他一直不醒,等附近工廠的人下班了,也會報警的。
……這一刻,她有點恨自己的動作太過熟練,全沒考慮自己已不在十六區。
天空的昏黃一點點褪去,霞光也染上黯淡。
翌日下午。
警署內,燈火通明,電話鈴聲與對話聲嘈雜至極。
很快的,幾個身影從深處的辦公室匆匆走出,途中被人不斷敬禮問號。他們卻全然顧不上,隻迅速走向停車場。
不多時,他們去而複返,一名青年站在他們中間。他挽著外套,身姿挺拔,五官英俊,似乎在聽他們彙報,神情冷峻。一時間,引得諸多人矚目,到並非因為外表,而因其顯赫的出身。
青年名叫江弋,父親曾擔任戰時指揮,如今是帝國軍部總參,母親則是軍政委員會理事。而江弋本人,年紀輕輕便已被破格授予了騎士勳章,在軍隊中亦有職銜。
“目前十六個城區內都沒有更多的消息。”
“信號源這邊也重新確定過了,最後閃爍痕跡確實是在第七區。”
“我們預計再購入一批專門用於追蹤子鏈的設備。”
……
“也就是毫無進展的意思?”
江弋看向他們。
“……可以這麼說。”
警署高層回應。
江弋挑眉,道:“你們把我從軍事演練裡叫出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他這話聽著像玩笑話,可卻又帶著強烈的施壓感。
一時間,氣氛有些焦灼。
“不不不,這個,這其實是有項研究……”另一名高層頓了下,又小心地道:“我們技術部目前準備就對那個追蹤器進行新的研究,也打算引入一項國外的技術,我們打算向您詳細講解。”
江弋點頭,“可以。”
警署人員都鬆了口氣,連忙引著江弋去會議室。
全息熒幕上,追蹤器被連續拆解,原理與成本一行行浮現,很快,圖片定格在一條顏色絢麗的寶石項鏈上。隨後,投影消失,講解的人看向江弋,道:“這就是我們打算投入資金研究的技術。”
江弋點頭,道:“我會轉達的。”
一旁的警署高層輕聲道:“那資金方麵?”
江弋起身向外走,“他們會撥款的。我先走了。”
幾名高層望見,連忙爭搶著起身要去送他,卻沒想,江弋剛走到門口,一名警員就同時推門進來喊道:“報告,突發事件,她的資料裡顯示她是聯合軍——”
警員話喊到一半,望見江弋的臉嚇了一跳,有些警惕又有些疑惑的望向他身後的幾名警署高層。那幾人也接收到目光,立刻喊道:“大驚小怪什麼,等會兒再彙報。”
江弋卻沒理他們,蹙眉,“資料顯示什麼?”
他說完,沒等對方回答,又拿出終端,“案件編號。”
警員怔住,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好在一名高層已意識不對,立刻道:“江先生,請您放心,我們絕對不會為難她的,更不會進行不公平調查的。”
“我對你們的保證毫無興趣。”江弋話音散漫,修眸銳利,“但我想你知道,聯合軍政院的學生的任何問題,應第一時間報送校方進行內部審查。請現在將審查權移交給我。”
警員愣了會兒,竟插話道:“可是她目前已被確定沒有嫌疑,要——”
“移交過來。”
江弋冷冷道。
……一時間,全場無話。最終,幾次權限密鑰通過後,所有人目送江弋離開。直到他身影消失在走廊儘頭,幾名高層才說話。
“真服了這種祖宗,拿雞毛當令箭。”
“軍政院的全是這德性,就愛顯擺權力。”
“人本來都要放了,還要再被審,真幾把事多。”
警員低著頭,生怕領導們嘴完人發現自己還在。
事實上也不怪警署的人非議,是聯合軍政院作為軍部的直屬學院掌握了過多的權力,兩個機構本質是平級。可軍部憑借著平定ai叛亂的成果擁有了過多權力,即便後來國家有帝製改為君主立憲製,權力也未被完全削弱,完全按著警署的頭打。
不過很顯然,現在被按著頭打的不隻是警署,還有林之顏。
林之顏感覺自己也是鬼打牆了,剛剛詢問的警員明明說她差不多可以走了,結果現在,又有人說她不能走,詢問還沒進行完。並且,所有錄像錄音設備全部關閉,門窗全部關緊了。
不會要刑訊逼供吧?
不至於吧?
萬一真是呢?
那……就全都招了。
林之顏很沒出息,生活的苦吃吃也就忍了,身體上的苦,那真是吃不了一點。她連餓一頓都受不了,雖沒偷過外賣,卻也乾過挑選陌生人說一句“你不記得我啦?”就坐下來跟對方一起吃飯的事。
在她反複糾結被打該怎麼求饒時,身後的門終於被擰動,鎖芯哢噠聲響起。
林之顏轉頭,映入眼簾地卻不是他的腿也不是臉,而是手。他一手插在褲袋裡,一手抓著文件,藍綠色的脈絡蟄伏在皮膚下,從小臂蔓延到指節上。她順著手臂向上看,很快,看見他寬闊的肩膀,還有被製服包裹著的隱約的肌肉與勁瘦的腰身,最後,她才看他的臉。
怎麼說呢,非常英俊,黑發黑眼,高鼻薄唇,下頜永遠微微抬起。正如所有小說都會描述的,較為高嶺之花,又較為惹人討厭卻硬帥的角色。
林之顏有些好奇,他是否會和那些小說中一樣討厭,比如,上來就叫兩句賤民什麼的。畢竟……這哥們,就是昨天空降機場,讓整個機場乘客原地坐牢一小時的人。
不過,現實讓她失望。
他隻是走到桌前,放下文件,將外套搭在椅背上,最後才坐下道:“江弋。”
林之顏道:“我是——”
“我知道你是誰。資料我會看。”江弋對她的自我介紹毫無興趣,他接著道:“本次詢問不會開啟任何錄製設備,也開啟了信息屏蔽器,請你坦誠將所有事情經過重新敘述一遍。同時,本案件已移交環星聯合軍政學院獨立調查,我作為軍政學部自治委員會委員長,將代為審理。一旦你被認定為有罪,會根據內部自治法對你進行相應的校內處分,但所有相關信息將不會具體記錄。”
江弋說話時,吐字清晰,慢條斯理的。可這麼一大段話下來,卻無形顯出了一種壓迫感。林之顏消化了許久,不知道先震撼於軍政院有自治權,還是震撼於麵前人居然是同校生,亦或者震撼於自己還沒上大學就要被處分了……
江弋並不在話她的沉默,道:“你是否有信仰?”
林之顏搖頭。
“很好。”江弋語氣淡淡,“看來不需要選本宗教書籍讓你宣誓。”
他顯出一種他是個大忙人,並且對這一切了如指掌的散漫姿態。
林之顏深呼一口氣,將事情從頭到尾敘述一遍,“……就這樣,他說要給我帶路,但走了幾步之後,我就感覺不對。於是跑開了,之後,我找了旅店入住。旅店老板和我說,那人是很出名的閒散人員,幸虧我跑了。直到今天下午,我接到了你們的電話,說需要我配合調查。”
江弋的手指敲了下桌子,“為什麼會感覺不對?”
林之顏沒說話,隻是咬著唇,望他的脖頸。他沒有係風紀扣,隱約能望見白皙的肌膚與漂亮的鎖骨,她的眼睛又向下,看他製服下的胸肌。
江弋蹙眉,“你在乾什麼?”
林之顏這才望他,純黑的眼眸中澄澈而平靜,“為什麼會感覺不對?”
江弋的眉毛動了動,冰冷的臉上有些不耐,“不要和我抖無聊的機靈,這是詢問。”
“原來你不喜歡開玩笑”
林之顏很有些無辜。
“原來,你也不愛說實話。”
江弋反唇相譏,他按下桌上的按鈕,全息視頻浮現在兩人麵前。
這是事發前後的監控錄像,第一則錄像,是林之顏走到前方,男人跟在她身後。第二則,則是男人帶著她拐彎走向某個巷子。第三則,則是她在巷子另一頭,露出半個身體在跟巷子裡的人搶包,最後搶完,一邊跑,一邊回頭罵罵咧咧驅趕誰的場景。
視頻結束。
林之顏看向江弋,“有什麼問題嗎?”
江弋笑了下,暫停在搶包的畫麵,道:“就是在這個畫麵,讓你擁有了他被襲擊時你並不在場的證明。”
林之顏沒說話。
“很聰明的計策,但有疏忽。”江弋又調出了一張照片,指著一處痕跡道:“我查看了書包上的撕裂痕跡,按照理論來說,雙方發力撕扯時,編織部分的線條會向兩邊擴散,因為擁有兩個發力點。但你這裡隻有一個發力點,這至少說明了一件事……”
“要麼,跟你搶包的人沒有發力。”他抬眼望她,“要麼,這個人不存在。”
林之顏也緩緩抬眼看他,“你的意思是,我在單方麵表演?”
江弋又放了一張照片,是牆麵的照片,隨後持續放大。
他指著牆壁一處裝飾道:“我讓人去現場重新取證了,發現這裡殘留部分纖維。雖然我沒讓他們檢驗,但我相信,結果不會出乎預料。”
他看了眼腕表,又看了眼她。
她坐在椅子上,態度自若,可緊抿的唇仍顯出了幾分端倪。她的黑發靜靜垂落在肩上,黑眸也垂著,仿佛流動的墨統一沿著她的身體向下流,製造出了一場壓抑疲憊的濕潤。
“你自己交代,還是我將你的作案過程說出來?”江弋背部靠向椅子,下頜抬起,垂落眼睛望文件,藍光在他麵上映出冰冷生硬的光,“兩者得到的處分結果會不同,你確定你要堅持?”
收回前言,你果然就是那種惹人厭的角色。
林之顏盯著他的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