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劍氣長城陷落已有數年,蠻荒妖族鐵蹄踏遍桐葉洲大半疆土,戰火一路向北蔓延。浩然天下風雨飄搖,無數城池化為焦土,百姓流離失所。桐葉洲與南婆娑洲交界處,一條名為碧水河的大江,成了阻擋妖族南下的天然屏障之一。沿河的渡口和小鎮,如今都成了烽火線上的前沿,人心惶惶,朝不保夕。
碧水河畔的柳林渡,曾經是桐葉洲南部有名的繁華渡口,商旅往來不絕。如今,卻隻剩下殘垣斷壁和一片死寂。渡口的石板路上,凝固著早已發黑的血跡,空氣中還若有若無地飄蕩著硝煙和腐臭的氣味。
林阿婆是柳林渡為數不多還留守在此的居民。她的兒子、兒媳都死在了半年前妖族第一次攻打渡口的那場血戰中,隻留下一個七歲的小孫子狗剩,和她相依為命。旁人都勸她帶著狗剩往南逃,逃去南婆娑洲,那裡暫時還算安穩。可林阿婆固執地搖搖頭,她說,她哪兒也不去,她要守著這片埋著她親人骨血的土地。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林阿婆沒說出口。柳林渡雖然殘破,但隔三差五,還會有一些從北方潰敗下來的散兵遊勇,或者是一些自發組織起來抵抗妖族的義軍,偷偷摸摸地從這裡渡河。林阿婆便在渡口旁那間勉強還能遮風擋雨的破舊茶棚裡,為他們燒上一鍋熱水,準備幾個粗糧餅子。不收錢,隻求他們能多殺幾個妖崽子,或者,能把一些關於北方戰事的消息帶過來。
這日黃昏,殘陽如血,將渾濁的碧水河映照得一片淒紅。林阿婆正佝僂著腰,在茶棚門口支起一口破鍋,用撿來的枯枝敗葉生火。小孫子狗剩蹲在一旁,用一根小木棍撥弄著火星,小臉被熏得黑一塊白一塊。
“阿婆,今天……今天還會有叔叔伯伯們過來喝水嗎?”狗剩仰起小臉,怯生生地問道。他口中的“叔叔伯伯”,指的便是那些路過的兵卒和義士。
林阿婆用衣袖擦了擦額頭的汗,渾濁的眼睛望向河對岸那片被妖氣籠罩的昏暗山林,歎了口氣:“不知道哩。這世道,說不準的事太多了。咱們隻管把水燒熱,把餅子備好,總有人用得著。”
話音剛落,遠處河灘上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林阿婆心中一緊,連忙拉著狗剩躲進茶棚,從門縫裡往外瞧。
隻見七八個衣衫襤褸、形容枯槁的漢子,正深一腳淺一腳地從蘆葦蕩裡鑽出來。他們大多帶著傷,兵器也殘缺不全,但眼神裡卻透著一股子不肯熄滅的火苗。看樣子,又是一支從北方敗退下來的隊伍。
林阿婆定了定神,對狗剩低聲道:“狗剩,去把咱們藏好的那半袋麥麩餅子拿出來。”然後,她顫巍巍地走出茶棚,對著那群漢子揚了揚手。
為首的一個絡腮胡大漢警惕地停下腳步,身後的幾人也紛紛握緊了手中的兵器。
“幾位軍爺,莫慌,老婆子不是歹人。”林阿婆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和,“我是這柳林渡的老住戶,見慣了南來北往的隊伍。這天寒露重的,老婆子燒了些熱水,還有幾個粗餅,軍爺們若是不嫌棄,過來暖暖身子,填填肚子吧。”
那絡腮胡大漢打量了林阿婆半晌,又看了看她身後那間孤零零的破茶棚,以及茶棚門口那口冒著熱氣的破鍋,眼中的警惕才稍稍褪去幾分。他沙啞著嗓子道:“阿婆,多謝了。我們……我們確實是又餓又乏。”
漢子們圍坐在破鍋旁,貪婪地喝著熱水,啃著硬邦邦的麥麩餅子。林阿婆和小狗剩則默默地添柴燒水。
“阿婆,你們……就一直守在這兒?”絡腮胡大漢喝完一碗熱水,感覺身上暖和了些,開口問道。
林阿婆點點頭:“嗯,這渡口,總得有人守著。不然,那些從北邊回來的爺們,連口熱水都喝不上。”
“可……可這裡太危險了!”另一個年輕些的漢子忍不住說道,“前幾天,俺們在北邊二十裡的李家村,親眼看到……看到妖族那些畜生屠村!阿婆,你們還是趕緊往南逃吧!”
林阿婆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悲痛,但很快便被一種固執取代:“逃?往哪兒逃?這天下,哪裡還有安生地方?老婆子一把老骨頭了,跑不動了。再說,我兒和我兒媳,都埋在這柳林渡的土裡,我得守著他們。”
她頓了頓,看向那群神色黯然的漢子,聲音雖低,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軍爺們,你們才是真正的英雄。老婆子沒本事殺妖,但能給你們燒口熱水,遞塊餅子,心裡也踏實些。隻盼著你們養足了力氣,能多殺幾個妖崽子,給咱們枉死的鄉親們報仇!”
絡腮胡大漢沉默了,他端起粗瓷碗,將碗裡剩下的熱水一飲而儘,然後猛地站起身,對著林阿婆深深一揖:“阿婆,大恩不言謝!今日之情,我等銘記在心!待他日驅逐了妖寇,若我等還有命在,定回來報答阿婆!”
其餘幾人也紛紛起身行禮。
林阿婆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軍爺們快快請起!老婆子受不起!”
待那群漢子休整完畢,準備連夜渡河南下時,絡腮胡大漢忽然從懷裡掏出一枚黑黝黝的鐵製令牌,遞給林阿婆:“阿婆,這是一枚軍中信物,雖然不值什麼錢,但若遇到其他隊伍,或許能有些用處。您老人家,多保重!”
林阿婆推辭不過,隻好收下。她和小狗剩一直將那群漢子送到河邊,看著他們乘坐簡陋的竹筏,消失在漆黑的河麵上。
夜深了,寒風呼嘯。林阿婆和小狗剩蜷縮在破茶棚裡,借著微弱的火光取暖。狗剩早已沉沉睡去,小臉上還帶著淚痕——他想爹娘了。
林阿婆卻毫無睡意。她摩挲著那枚冰冷的鐵製令牌,令牌上刻著一個模糊的勇字。她想起那些眼神疲憊卻依舊不屈的漢子,想起他們口中北方淪陷區的慘狀,想起自己死去的親人。
她望向窗外,渡口一片漆黑,隻有她這間破茶棚裡,還有一豆如燈的微弱火光在風中搖曳,仿佛隨時都會熄滅,卻又頑強地亮著。
“都說英雄是大人物,是那些能飛天遁地、一劍開山的大劍仙,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將軍。”林阿婆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像歎息,“可老婆子覺得,那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打不過還要往前衝,哪怕隻為了讓身後的人能多喘口氣、多活一天的,也都是英雄。咱們這些老婆子、小娃子,給英雄們燒口熱水,遞塊乾糧,守著這渡口,等著他們回來,或許……或許也算做了點英雄該做的事吧。”
她緊了緊懷裡的令牌,眼神在黑暗中,也像那豆燈火一樣,閃爍著微弱卻堅定的光芒。她不知道明天會怎樣,不知道妖族會不會再次打過這個渡口,但她知道,隻要她還活著,這渡口的燈火,就不能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