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混著血水,從陳三錢破爛的衣襟往下淌,在後院積水的泥地上洇開暗紅的痕跡。
背上被分水刺劃開的傷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的痛楚。
他背靠著濕冷的土牆滑坐在地,胸膛劇烈起伏,喉嚨裡滿是血腥的鐵鏽味。
院牆外,血手李三那飽含暴怒的咆哮如同滾雷,一遍遍衝擊著腐朽的木門和土牆,震得屋頂殘存的瓦片簌簌落下泥灰。
「滾出來!狗雜種!敢動老子的‘劍種’,老子要抽你的筋,扒你的皮,把你元神點天燈!」
築基期修士的靈壓如同實質的磨盤,沉沉碾在後院狹小的空間裡,空氣都變得粘稠沉重,幾乎令人窒息。
陳三錢臉色煞白,不是因為恐懼,而是被這強大的靈壓逼得氣血翻騰,本就受傷的身體更是雪上加霜。
他急促地喘了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目光飛快掃過狼藉的後院:
屋頂那個觸目驚心、邊緣還冒著焦糊煙氣的大洞,雨水瀑布般灌入;
旁邊地上,那具焦黑如炭的屍體攤開著右手,掌心空空如也;
而自己鞋底夾層裡,那塊險些要了他命的古怪碎片,正散發著微弱卻不容忽視的灼熱感,透過濕透的草鞋和腳底那個微小的傷口,絲絲縷縷地滲入體內,帶來一種奇異的麻癢和空虛感。
血手李三口中的“劍種”,無疑就是那柄失控飛走的破爛飛劍!而自己鞋底這塊碎片,就是引動那廢劍的源頭!
麻煩大了!天大的麻煩!
前院傳來更加狂暴的靈力波動和木器碎裂的巨響!血手李三顯然失去了耐心,開始強闖當鋪前廳!
不能再待在這裡!這具焦屍是最大的禍根!必須立刻處理掉!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身體的劇痛和疲憊。陳三錢眼中狠色一閃,猛地從泥水裡掙紮起來。
他強忍著背上傷口撕裂的痛楚,撲到那具焦黑屍體旁,抓住那冰冷僵硬的腳踝,用儘全身力氣,拖向院子角落那口被半塊石板蓋著的枯井!
焦屍異常沉重,在泥濘的地上拖出一道深痕。雨水衝刷著屍體焦黑的表麵,露出下麵暗紅的、仿佛被高溫熔煉過的肌理,觸目驚心。
陳三錢咬著牙,額頭青筋暴起,汗水混著雨水流進眼睛,一片刺痛。
他奮力掀開枯井上沉重的石板,一股陳年的土腥黴味混雜著井底深處若有似無的腐敗氣息撲麵而來。幽深的井口,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
就在這時——
「砰!!!」
後院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破木門,如同被攻城錘狠狠撞擊,瞬間炸裂成無數碎片!木屑混合著泥水四處飛濺!
一個高大魁梧、渾身散發著濃烈血腥煞氣的身影,堵在了破碎的門口!
來人穿著一身暗紅色的勁裝,仿佛被鮮血浸染過無數次,濕漉漉地貼在虯結的肌肉上。
他麵容粗獷,一道猙獰的刀疤從左邊眉骨斜劈到右臉頰,深可見骨,讓他本就凶悍的臉更添幾分戾氣。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手——比常人大了足足一圈,骨節粗大凸起,皮膚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紅色,仿佛剛從血池裡撈出來,還在往下滴淌著無形的血漿。
築基期的強大靈壓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如同狂暴的颶風,瞬間席卷了整個後院,壓得陳三錢幾乎喘不過氣!
血手李三!亂星海邊緣凶名赫赫的劫修頭子!
他那雙血紅色的眼睛,如同兩盞來自地獄的燈籠,瞬間就鎖定了正拖著焦屍、半跪在枯井邊的陳三錢!
目光掃過陳三錢,掃過他手中拖拽的焦黑屍體,最後死死釘在屍體那空空如也的右手上!
「小!雜!種!」血手李三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鐵鏽,每一個字都蘊含著焚天的怒火和刻骨的殺意,「老子的‘赤煞劍種’呢?!交出來!留你全屍!」
他一步踏入院中,腳下泥水轟然炸開,地麵都微微一震!
那對血紅色的手掌微微抬起,掌心隱隱有粘稠的血光在翻湧,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甜氣味和毀滅性的能量波動。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比之前麵對疤臉王魁時強烈百倍!
陳三錢的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麵對築基期的凶人,他這點微末道行,連塞牙縫都不夠!硬抗隻有死路一條!
電光石火間,陳三錢臉上瞬間堆滿了驚恐、絕望和諂媚混雜的扭曲表情,聲音帶著哭腔,尖利地喊道:「李三爺!李三爺饒命啊!小的冤枉!小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他一邊哭喊,一邊像是被嚇破了膽,手忙腳亂地想把那焦屍往自己身後藏,動作笨拙又滑稽。
「剛才!剛才一道紅光!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紅光!‘轟’一下就炸了屋頂!飛…飛走了!」陳三錢指著屋頂的大洞,語無倫次,渾身篩糠似的抖,「小的…小的就是來後院倒垃圾,看見這…這焦糊玩意兒,想著拖去埋了…小的真不知道什麼劍種啊!李三爺明鑒!」他聲淚俱下,鼻涕眼淚混著雨水糊了一臉,將一個被嚇懵的低階修士演得惟妙惟肖。
血手李三血紅的眼眸死死盯著陳三錢,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直刺靈魂深處。
他根本不信這小子的鬼話!那焦屍,那殘留在空氣中的狂暴劍意,還有屋頂那被赤煞劍氣洞穿的痕跡…一切都指向這個油滑的小學徒!
「不知死活的東西!」血手李三獰笑一聲,血紅的右手緩緩抬起,粘稠的血光在掌心凝聚,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威壓,「老子先廢了你,再搜魂煉魄!看你嘴硬到幾時!」
就在他抬手的瞬間,陳三錢眼中那偽裝出的驚恐絕望深處,一絲極致的冷靜狠厲驟然爆發!
等的就是這一刻!
築基修士含怒出手,靈壓鎖定,心神必然集中於攻擊本身,對自身下盤的防禦反而會有一絲鬆懈——這是趙四海用血淋淋的教訓教會他的:
麵對遠強於己的敵人,唯一的生路,就是抓住對方最不可能防備的破綻,用最陰狠的手段,搏那萬分之一的機會!
他的右手,早已悄然按在腰間那油光發亮的烏木算盤上!
就在血手李三抬掌凝聚血光、殺意鎖定他頭顱的刹那,陳三錢的身體猛地向側麵撲倒!
不是後退,而是撲向枯井旁那架纏繞著粗大麻繩、鏽跡斑斑的轆轤!
同時,他按在算盤上的右手拇指,以超越極限的速度,狠狠彈動了兩顆算珠!
錚!錚!
兩聲短促尖銳到刺耳的顫鳴,幾乎不分先後地響起!
第一顆算珠,黃銅光芒一閃,並非射向血手李三,而是射向枯井上方那架沉重的轆轤!
目標,是支撐轆轤軸的、早已腐朽不堪的木架連接處!
噗!
算珠精準地嵌入朽木!陰寒滯澀的靈力瞬間爆發!本就搖搖欲墜的木架發出不堪重負的!
第二顆算珠,則化作一道更快的微光,撕裂雨幕,直射血手李三立足之地的腳踝下方——那片被雨水泡得稀爛、混雜著青苔的泥地!
血手李三的全部心神都鎖定在陳三錢的腦袋上,掌心血光即將噴薄而出!
他根本沒把這煉氣期小螞蟻的垂死掙紮放在眼裡,更沒料到對方的目標根本不是他本人,而是他腳下的地麵和旁邊的轆轤!
就在第二顆算珠射入泥地的瞬間——
一股陰冷、粘稠、令人靈力運轉瞬間遲滯的力量,猛地從血手李三腳下的爛泥裡爆發開來!
如同無數條冰冷的毒蛇,順著他的腳踝纏繞而上!
血手李三身形猛地一僵!凝聚的血光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
對於築基修士而言,這遲滯微不足道,可能連十分之一個呼吸都不到!
但就在這十分之一個呼吸的遲滯中,陳三錢撲向轆轤的身體,用儘吃奶的力氣,狠狠撞在了那顆射中朽木的算珠上!
哢嚓——轟隆!!!
早已被陰寒靈力侵蝕、又被陳三錢全力撞擊的朽木支架,終於徹底斷裂!
沉重的、生滿鐵鏽的轆轤頭,帶著纏繞的粗大麻繩,如同失控的攻城錘,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朝著身形微僵的血手李三,轟然砸落!
血手李三血紅的瞳孔驟然收縮!他萬沒想到這小螞蟻還有這一手!
那轆轤頭又沉又猛,覆蓋範圍極大,加上他腳下靈力被那詭異的陰寒力量遲滯了微不足道的一絲,竟讓他來不及完全閃避!
「小畜生!」血手李三怒吼,抬起的血掌不得不倉促轉向,狠狠拍向砸落的轆轤頭!
轟!!!
粘稠的血光與沉重的生鐵轆轤狠狠撞在一起!刺耳的金鐵交鳴和能量爆炸聲震得人耳膜欲裂!
狂暴的氣浪夾雜著碎裂的鐵鏽、木屑和血光碎片,如同風暴般席卷開來!
陳三錢首當其衝,被這股巨大的衝擊波狠狠掀飛,如同斷線的風箏,重重撞在後院的土牆上,又滑落在地,眼前一黑,一口鮮血再也抑製不住,“哇”地噴了出來,染紅了胸前的衣襟。
全身的骨頭仿佛都散了架,尤其是剛才射出兩顆算珠的右手,經脈傳來火燒火燎般的劇痛,整條手臂都在不受控製地顫抖。
更讓他心驚的是,就在他射出第二顆算珠、引動那陰寒滯靈之力的瞬間,一股強烈的、源自生命本源的虛弱感驟然襲來!
仿佛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被硬生生從他身體裡抽走了!精神瞬間萎靡了一截,眼前甚至閃過幾絲黑暈!
透支壽元!鞋底碎片賦予操控廢品能力的代價,在實戰中清晰地顯現出來!
塵土彌漫,碎屑紛飛。
血手李三的身影從爆炸的煙塵中顯露出來。
他依舊站在原地,隻是腳下的泥地被踩出兩個深坑,暗紅色的勁裝上沾滿了泥點和鐵鏽,顯得頗為狼狽。
他那張刀疤臉上,肌肉扭曲,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暴怒和一絲…驚疑?
他竟然被一個煉氣期的小雜毛搞得如此狼狽!雖然那轆轤頭傷不了他分毫,但被逼得倉促變招,還被濺了一身泥,簡直是奇恥大辱!
更讓他心驚的是那小子算盤珠射出的陰寒力量,竟能對他築基期的靈力運轉產生一絲遲滯?
這絕不是一個普通煉氣修士能有的手段!
血手李三血紅的雙眼死死盯住癱在牆根、口吐鮮血、氣息萎靡的陳三錢,殺意如同實質的冰錐。
「好!很好!」血手李三的聲音反而平靜下來,但這平靜下蘊含的恐怖,比剛才的咆哮更令人心膽俱寒,「老子小看你了!看來你身上秘密不小!等老子打斷你四肢,抽魂煉魄,看你還有什麼花樣!」
他一步一步,朝著癱軟在地的陳三錢走來。
每一步落下,地麵都微微一震,粘稠的血腥煞氣如同潮水般湧來,將陳三錢死死包裹、擠壓!
陳三錢背靠著冰冷的土牆,口鼻溢血,右手劇痛麻痹,全身靈力在築基期的恐怖靈壓下幾乎凝滯,連動一動手指都異常艱難。
他看著步步逼近、如同血色魔神般的血手李三,眼中第一次真正湧上了絕望。
完了嗎?難道要死在這裡?
不!絕不甘心!
就在這生死一線的絕境之中,一個蒼老、疲憊,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聲音,如同定海神針般,猛地從前廳方向穿透狂暴的靈壓和雨幕傳來:
「李老三!」
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風雨聲,回蕩在後院。
「這裡是四海典當行!不是你血手幫的屠宰場!」
「給老夫一個麵子,帶著你的人,立刻滾出去!」
這聲音如同擁有魔力,血手李三那狂暴的、碾壓一切的靈壓,竟被這聲音硬生生地阻了一阻!他逼近的腳步,也下意識地停頓了一下。
陳三錢猛地抬頭,眼中爆發出絕處逢生的光芒!
掌櫃的!趙四海!
隻見前廳通往後院的那扇小門處,不知何時站著一個身影。
那人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灰色長衫,身形有些佝僂,頭發花白,麵容普通,帶著商賈特有的和氣,甚至有些市儈。
他手裡還捧著一個紫砂壺,仿佛剛才隻是在悠閒品茶,被這裡的動靜打擾了。
正是四海典當行的掌櫃,趙四海!
他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被卷入修士爭鬥的凡人老掌櫃,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怒和強自的鎮定。
但陳三錢卻敏銳地捕捉到,趙四海那雙看似渾濁的老眼深處,此刻正閃爍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冰冷而銳利的光芒,如同沉睡的凶獸睜開了眼縫,直刺血手李三!
血手李三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突然出現的趙四海,臉上凶戾之氣翻騰不定。他顯然認識這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老掌櫃。
「趙四海?」血手李三的聲音帶著一絲忌憚和審視,「你要保這小雜種?」
趙四海慢悠悠地嘬了一口紫砂壺裡的茶,眼皮都沒抬一下,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今天的菜價:「談不上保。隻是這小子,現在是我四海典當行的夥計。他在我這院子裡,你就不能動他。」
他頓了頓,放下茶壺,目光終於落在血手李三身上,那目光平靜無波,卻讓凶悍如血手李三,也感到一絲莫名的不適。
「李老三,」趙四海的聲音依舊平淡,「亂星海有亂星海的規矩。你在外麵殺人放火,我管不著。但把手伸進我的鋪子,動我的人…」他輕輕搖了搖頭,嘴角甚至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你確定,你背後的主子,願意為了一個‘劍種’,跟我四海典當行徹底撕破臉?跟‘彙通天下’徹底撕破臉?」
“彙通天下”四個字,如同重錘,狠狠敲在血手李三的心頭!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眼神劇烈閃爍。趙四海的話,點破了他最大的顧慮!
他血手幫能在亂星海邊緣橫行,背後自然有更龐大的勢力支持,而那勢力,與掌控著地下錢莊命脈的“彙通天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甚至可以說是依附關係!
而四海典當行,明麵上隻是個收破爛的當鋪,但能在魚龍混雜的亂星海立足,背後隱隱就有“彙通天下”的影子!
這也是他之前雖然覬覦當鋪的東西,卻一直不敢真正撕破臉強搶的原因。
為了一個丟失的“赤煞劍種”,雖然珍貴,但終究還未培育成功,是否值得徹底得罪“彙通天下”,甚至引發背後的勢力傾軋?
血手李三內心劇烈掙紮,殺意與理智瘋狂交鋒。他血紅的眼睛如同毒蛇,在癱軟的陳三錢和淡然自若的趙四海之間來回掃視。
趙四海也不催促,隻是又捧起紫砂壺,慢悠悠地喝著茶,仿佛在欣賞後院狼藉的雨景。但那無形的壓力,卻比血手李三的狂暴靈壓更令人窒息。
終於,血手李三臉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幾下,眼中凶光斂去大半,但那股怨毒卻更深了。
他死死盯了陳三錢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將他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
「好!趙四海,今天我給你這個麵子!」血手李三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帶著濃濃的不甘,「但這小子…」他指著陳三錢,一字一頓,如同詛咒:「還有老子的‘赤煞劍種’…這事沒完!」
他又狠狠剜了趙四海一眼,仿佛要將他的模樣也記住,然後猛地一甩袖子,轉身大步離去。
暗紅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破碎的後院門外,那恐怖的築基靈壓也隨之如潮水般退去。
後院隻剩下嘩嘩的雨聲,以及癱在牆根、劇烈咳嗽、口鼻溢血的陳三錢。
趙四海緩緩放下紫砂壺,臉上那副淡然的商賈表情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疲憊和凝重。
他快步走到陳三錢身邊,蹲下身,渾濁的老眼迅速掃過他背上的傷口和慘白的臉色。
「能動嗎?」趙四海的聲音低沉而急促。
陳三錢咬著牙,忍著劇痛點點頭,掙紮著想站起來。
「彆硬撐!」趙四海低喝一聲,枯瘦卻異常有力的手一把架住陳三錢的胳膊,將他半攙半拖地扶了起來。
他的目光掃過地上那具焦黑的屍體和旁邊冒著煙的枯井,眉頭緊緊皺起。
「帶上這禍根,跟我來!」趙四海的聲音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