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教學樓，一行人穿過正在表演話劇的中庭。
挺拔的櫸樹夾著自校舍延伸而出的走道，樹下整齊排列著學生們開辦的露天攤販。
炒麵，章魚燒，華夫餅，烤年糕，燒鳥，拉麵……攬客的學生，和就地站著吃的普通遊客，讓氣氛顯得有如祭典一般熱鬨。
戴著「文化祭執行委員會」袖章的學生來回巡邏，提醒大家注意消防和食品安全。
“謝謝惠顧——”
真澄買了六串鹽烤的蔥燒雞肉串，每串100円，放在紙杯裡打包好。
表麵肉眼可見烤得很焦，但總比半生不熟地吃下去要安心。
“嗷嗚——嚼嚼~”
和他一起排燒鳥攤的海月吃得很快，眨眼的功夫，紙杯裡就隻剩下光禿禿的竹簽。
看她饜足地眯著雙眸，真澄不由好奇道：“吃得很香嘛，你買的是什麼部位的肉？”
“白子。”海月淡然回答。
“誒，這樣。”
回答稍微有點出人意料，不過烤白子本就是很常見的燒鳥串，真澄於是輕輕點了一下頭。
“上次吃了……鯛魚的……所以也想嘗嘗……其他的……”
水母少女舔了舔唇角，燒鳥的油脂蹭到唇瓣，閃爍著蠱惑的油光亮澤。
臉上的表情用十分不恰當的比喻，就像是初嘗禁果的少女，品味到了那種愉悅從而不能自已。
“原來如此，不過燒鳥的烤白子，和鯛魚白子不太一樣哦。”
“不一樣……嗎？”海月疑惑地歪著腦袋。
下一刻，她突然捂緊嘴巴，從齒縫溢出“嗚誒誒”的聲音。
“怎麼了？！”真澄擔心地問。
“有點……惡心……”
水母少女臉色難看。
是因為一口氣吃了太多油膩的東西吧？這間燒鳥攤是重油重鹽，火候很猛的風格。
“你還好嗎？羽川。”
“水。”
“哦，你等下。”
真澄拉著少女來到和中庭有段距離的無人長椅，讓她在長椅上坐下後，獨自走向自動販賣機，買了一瓶礦泉水，擰鬆瓶蓋後遞給她。
“給，慢點喝。”
“嗯。”
雪白的手指從衛衣袖口探出來，海月接過了礦泉水，卻遲遲沒有喝。
“怎麼不喝？”真澄問。
“剛才……吃得太快……直接就吞下去了……要是在肚子裡遊泳……該怎麼辦……”
水母少女表情認真地擔憂著。
“不會有這種問題啦。”真澄感覺好笑似的嘴唇微彎，溫聲安慰她說。
“話說，上次吃天婦羅的時候不也好好的嗎？”
“那個的口感……和這個不一樣……直接就從嘴巴裡……滑進去了……”
“啊，我懂。”真澄點頭，“魚白口感很細滑，處理好的話，味道也不是很重。”
“嗯……不過剛才的味道……我也不討厭……”
海月微微蹙著眉角，把她像小動物一樣可愛的彆扭模樣看在眼中，真澄笑著開口說：
“是嗎，你要是喜歡吃白子的話，下次和我說，我買給你好了。”
“什麼的白子……都可以……嗎？”
水母少女直勾勾盯著他。
“呃，差不多吧，但太貴的我也買不起，像野生河豚還有真鱈魚的。”
“普通的鱈魚，或者價格親民的真河豚倒是沒問題。”
真澄想了想，說：“不過鱈魚和河豚現在都沒到產卵季，天氣再冷一些，徹底入秋後，差不多就到鮭魚的時令了。”
寒露過後，911月是北海道白鮭的漁獲旺季，稱為「秋鮭」，無論是肉質彈軟的魚肉，紅寶石一樣顆粒飽滿的鮭魚籽，還是細滑豐腴的鮭魚白子，都是值得品嘗的美味。
從便利店買一盒北海道產的生鮭魚白子，隻要兩三百円。
“……你覺得怎麼樣？”
“嗯……真澄……就可以……”海月含糊地點著頭。
明明剛才還一副躍躍欲試，想品嘗更多魚白的水母少女，此刻聽著他說的內容，顯得有點興致缺缺。
“動物……都要到季節才有卵和白呢……”
她輕聲呢喃，語氣聽起來好像是在感歎。
“是啊，畢竟動物發情期都是受季節性控製的。”
“可是人類……就沒有……什麼時候……都可以……”
“誒，嗯，是這樣沒錯呢，因為是高級動物吧。”因為自己也不是什麼生物學家，真澄隨口敷衍道。
“想吃的話，就再耐心等一等吧。”
“嗯……我知道了……”海月輕輕頷首，“我會……忍耐……”
總覺得有點微妙和奇怪，不過相處這麼久，真澄已經習慣水母少女不按套路出牌的行為模式了。
她大概真的是一隻不會遊泳的水母靈魂，轉生到了人類少女身上吧，輕作家宮澤真澄不負責任地猜想。
“——真澄哥，你們在這裡啊。”
手裡捧著碗熱氣騰騰的拉麵，千愛笑逐顏開朝這邊走過來。
“喔，你們買了拉麵啊。”
“嗯。”麻美點頭，“凜音說這家拉麵很好吃。”
“誒？”真澄錯愕，“學校開的拉麵店嗎？”
“是柔道部的社團攤位。”
凜音慢條斯理地解釋：“他們每年都是擺拉麵攤，據說是從第48任社長開始，他家裡開拉麵店，閒暇時就教部員做拉麵，一屆一屆把手藝傳了下來。”
“那還真厲害。”真澄語氣佩服。
柔道部的部員，臂力和手勁想必不成問題，和做麵條好像意外地很搭？
“真澄，我特意多拿了一雙筷子，一起吃吧。”
黑川澪欣喜地唇角上揚，向他遞出一次性筷子。
“謝謝，不過不用了。”真澄婉拒道：“我買了燒鳥。”
“誒，你可是男生啊，就這麼點怎麼吃的飽。”
“戰國時代的足輕一天隻吃兩個飯團，就可以跟著織田信長奔襲二三十公裡，從清州城跑到桶狹間了。”
黑川澪無視他的話，若無其事地挽過手臂，強硬地拉著真澄在長椅坐下。
“知道真澄喜歡吃辣，我特意買了辣拉麵哦。”
被挽住的胳膊一側的肩膀一沉，鮮紅辣椒湯頭的刺激性香氣鑽入鼻腔，“來，真澄，張嘴——”
盛著拉麵的碗不斷傾斜，為了避免淋一身麵湯，真澄隻好乖乖張開嘴巴。
粗細適中的麵條很有嚼勁，跟湯頭熱辣的滋味融合在一起，辣度恰到好處，並不喧賓奪主。
咬斷麵條的瞬間，小麥的風味在口腔裡漾開，支配著味蕾。
“柔道部的麵條還真了不起。”
真澄率直稱讚。
“對吧？”黑川澪笑著說，儘管她還一口沒吃。
蜜金色的長發輕輕搖曳，她伸直雙腿，高跟涼鞋的鞋尖直直朝上，染成朱紅色的漂亮趾甲在太陽下閃著眩光。
“啊~總覺得像這樣子和真澄並肩坐在長椅上，投喂食物，感覺就和文化祭約會的高中生情侶一樣呢。”
她麵露溫柔的微笑。
“情，情侶！？咳咳咳！”
千愛突然嗆到，猛咳個不停。
“誒，沒事吧？小千愛。”麻美自然而然地從真澄口袋裡摸出紙巾，遞給她。
“沒，沒事。”
千愛平順呼吸後，驚慌地站起身，湊近到真澄旁邊，擠出笑容：“真澄哥！也嘗嘗看我的吧！是牛骨湯底，也很好吃哦！”
“千愛妹妹比真澄小三歲吧，安心做妹妹就好了，我和真澄可是同齡，如果是在同一所高中，絕對會成為恩愛的模範情侶。”
黑川澪送千愛一道冰冷的視線，但可能是出於衷心的幸福感，臉頰上恍惚的紅暈還沒散去，使視線的魄力大打折扣。
青梅少女因此鼓起勇氣，不高興地回懟，“那澪姐姐也不是高中生了吧。”
“我和真澄是命中注定的鴛鴦情侶，早晚會在一起的。”
黑川澪一點也不在意，自信地撩起金發。
“是嗎！可是鴛鴦其實是花花公子來著！”千愛反唇相譏。
“而且我認識真澄哥的時間明明比澪姐姐早多了，我們可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是是是，千愛妹妹。”
“但據我所知，最終能走到一起的青梅竹馬堪稱罕見，因為彼此太過熟悉，反而沒有新鮮感，這方麵，肯定還是我能給真澄的花樣更多。”
黑川澪的唇角漾起得意又挑釁的弧度，裙下修長白皙的雙腿互相交疊，蹺了起來。
明明坐在長椅上，麵對站起來的青梅少女，她卻有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感。
“氣惱的樣子還真可愛啊，就像是喵喵直叫的小貓一樣。”
仿佛目中無人的態度令千愛更氣惱了，但由於性格使然，隻是沒什麼殺傷力地跺著腳。
“那種形容是怎樣！澪姐姐太瞧不起人了吧！”
真澄連氣都歎不出，呼吸似乎隨空氣一起鬱結了，這時突然有艘小船，從快要溺死人的情感漩渦外漂了過來。
凜音表情冷漠地說道：“演出的時間要到了，彆耽擱太久，快點吃完午餐，就出發去體育館吧。”
爭吵聲總算為之一歇。
◇
吃完午餐，一行人沿著走道，來到體育館前。
從敞開的大門內，可以看到裡麵已經聚集了非常多的人。
北高校內的學生，老師，以及周邊的居民，從人群中傳來如雷貫耳的掌聲。
舞台上，北高吹奏樂部正在演奏最近熱播電視劇的主題曲。
宣傳手冊上介紹，吹奏樂部在八月份的關西大賽拿到了銀獎，是近幾年的最好成績，校方特意給社團延長了表演時間。
果然不是所有學校都能像大阪桐蔭那樣，無論升學，棒球還是吹奏樂部都能稱霸。
順帶一提，盂蘭盆節假期後，真澄和麻美一起看了夏季甲子園比賽，春甲優勝的大阪桐蔭爆冷止步於八強。
“不過北高的廣播部很厲害哦。”千愛與有榮焉地介紹道：“是全國大賽的常客。”
或者說兵庫縣學校廣播部的整體水平都很高，甲子園的報幕一般也是從兵庫縣大賽的優勝學校中選拔。
聊著不相關的話題，六個人走進體育館，現場已經坐滿觀眾，找不到空的座椅。
“誒，看來隻好站著看了。”麻美傷腦筋地歎氣，“想不到會有這麼多觀眾啊。”
“沒關係，這樣視野說不定更好。”真澄看開似的安慰說。
“是噢，我小時候去看表演，都是騎在我爸爸的脖子上看的。”麻美語氣調侃，“真澄君要不然也為我努力一下？”
“饒了我吧，你又不是小孩子了。”
“什麼啊，你是在變相說我胖嗎！”麻美一臉不高興地用手肘頂他，“我明明是很健康的身材好嗎。”
“是是是，不過要是被你那雙健康的大腿夾著，我可受不了。”真澄歎息。
麻美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旋即扭過臉。
“……口是心非，真澄君。”
聽見她小聲的呢喃，真澄擺出無奈的表情，袖口突然被小幅度地拉了一下。
蜜金色長發的美人定定凝視著他。
“真澄，我很輕哦，而且不會用腿夾你的……儘量。”黑川澪咬著唇說。
凜音不滿地看向真澄，“不要做那種會惹眼的事情。”
咦？為什麼瞪我，我本來就沒說要做啊。
表演中，六個人放輕腳步，移動到站立觀賞的觀眾中間，驀地聽到人群中響起小聲的“抱歉”，“借過一下”。
貼著棕色的假發片，頭頂紮著貓耳發髻的短發女生撥開人群。
“戶山？”
真澄試探性地問。
“誒，是宮澤前輩？太好了，終於找到你們了。”
少女欣喜地唇角上揚，然後被看過來的麻美打招呼道：“好久不見啦，小愛美，有兩卷沒見了吧。”
“說三個月沒見更好懂吧，麻美前輩。”
戶山愛美，花川高中三年級生，之前作為流星樂隊的吉他手，邀請未來加入樂隊。
“你怎麼在台下，不應該要準備登台了嗎？”
“我是特意來找你們的。”愛美解釋道：“今天來的觀眾很多，擔心你們沒有位置，特意給你們留了關係者席位。”
“誒，我居然也有被安排關係者席位的一天啊。”麻美感到稀奇似的眨了眨眼。
“嗯。”因為時間緊張，愛美也沒有開玩笑的餘裕，輕聲說道：“幾位前輩先跟我來吧。”
被她帶著來到預留好的座位後，愛美就匆匆趕往後台。
“今年北高在關西大會拿了銀獎，我們會再接再厲，請大家多多支持。”
吹奏樂部的部長鞠躬，台下掌聲雷鳴。
片刻之後，隨著吹奏樂部的部員們紛紛抱著樂器，有序退場，舞台簾幕緩緩降下，報幕聲旋即響起。
“——下一組登台表演的是流星樂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