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古界,南域,萬獸山脈。
這片連綿數百萬裡的山脈,如同一條沉睡了億萬年的巨龍,橫亙在南域大地之上。古木參天,遮天蔽日,最粗壯的樹乾需十數人合抱,虯結的根係如同地龍破土,將堅硬的岩石都撐裂出猙獰的縫隙。藤蔓如蟒,纏繞在古樹之間,垂落的氣根上凝結著墨綠色的苔蘚,偶有熒光閃爍的蟲豸在其間爬行,為這亙古幽暗的世界點綴上詭譎的光彩。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草木腐朽氣息,混雜著濕潤的泥土味,以及一絲若有若無、源自深淵般的血腥與狂野——那是無數生靈在此繁衍生息、廝殺隕落留下的永恒印記。這裡是妖獸的樂園,是人類修士聞之色變的絕地,更是無數傳說與禁忌的誕生之地,任何踏入山脈深處的凡人,往往連屍骨都難以留存,便成了某隻凶獸腹中的食糧。
在萬獸山脈最深處,一處名為“黑風穀”的險峻峽穀中,生存著一個與這片蠻荒之地融為一體的少年。
他叫瀟宸,至少,這是後來他走出大山後,自己為自己取的名字。而在這黑風穀中,沒有名字,隻有生存。歲月在這裡似乎失去了丈量的意義,日升月落重複著亙古的軌跡,卻從未在少年的認知裡刻下“年份”的概念,他隻知道天亮了該覓食,天黑了該歸巢,雨季要躲避山洪,旱季需尋找水源。
此刻,夕陽的餘暉正以一種近乎掙紮的姿態,艱難地透過層層疊疊的巨樹葉隙。那光線不再是溫暖的金紅,而是被濾成了斑駁陸離的碎影,如同被揉碎的琉璃,稀稀落落地灑在峽穀底部的腐葉層上,給這片幽暗之地增添了一絲轉瞬即逝的暖意,卻也讓四周嶙峋的怪石和扭曲的古木投下的陰影,顯得更加詭異而猙獰。
峽穀深處的一片相對開闊的空地上,一個身影正在進行著與這寂靜黃昏格格不入的劇烈運動。
那是一個少年,看起來約莫十三四歲的年紀——在人族中,這或許還是個需要師長庇護的年齡,但在黑風穀,這個年紀意味著必須擁有獨當一麵的生存能力,否則早已成為某隻妖獸的腹中餐。他的身材在同齡人中略顯瘦小,或許是長期以獸肉和野果為食,缺乏足夠的養分,但四肢卻異常修長,每一寸肌肉都緊繃著,線條流暢而充滿爆發力,如同一張蓄勢待發的強弓,又似潛伏在草叢中的獵豹,蘊藏著驚人的速度與力量。他赤著上身,古銅色的皮膚在殘陽下泛著健康的光澤,那光澤之下,是經年累月與自然和妖獸搏殺錘煉出的堅韌肌理。皮膚表麵布滿了新舊交錯的傷痕,有些是猙獰的爪痕,深可見肉,愈合後留下蜈蚣般的凸起;有些是尖銳的牙印,邊緣帶著不規則的撕裂感;更有些是被堅硬的岩石或樹乾擦撞出的疤痕,平滑而蒼白——每一道傷痕,都是一段生與死的較量,都是在這蠻荒之地活下去的印記。下身穿著一條用不知名獸皮縫製的短褲,獸皮呈暗褐色,邊緣粗糙地切割著,卻被少年用堅韌的藤蔓反複縫合,顯得異常結實,足以抵禦低矮灌木的刮擦。
他的頭發雜亂而枯黃,像一堆被狂風肆虐過的乾草頂在頭上,幾縷過長的發絲垂落在額前,遮擋住部分視線,卻被他毫不在意地甩到一邊。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如同暗夜中最璀璨的星辰,鑲嵌在這張飽經風霜的臉龐上。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瞳孔是深邃的墨黑,眼白卻異常清澈,仿佛從未被這世間的汙濁所沾染。此刻,這雙眼睛裡充滿了野性的警惕、狩獵者的專注,以及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靜,那沉靜之下,是無數次生死邊緣徘徊後沉澱出的漠然與決絕。
此刻,這雙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前方十丈外的一頭巨狼。
那是一頭通體漆黑如墨的巨狼,體長超過三丈,肩高近兩丈,龐大的身軀幾乎占據了小半片空地。它的皮毛並非普通野獸的粗糙,而是閃爍著金屬般的幽光,每一根毛發都如同精鐵鑄就,充滿了力量感。巨大的頭顱上,一雙狼眼呈詭異的暗金色,死死地鎖定著少年,眼神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凶戾與貪婪,仿佛眼前的不是一個少年,而是一塊唾手可得的鮮肉。它微微張開的巨口中,兩根長達半尺的獠牙外露,尖端還掛著一絲粘稠的涎水,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臭。這是黑風穀外圍的霸主之一,三階妖獸“黑風魔狼”,其凶悍程度在同階妖獸中也屬上乘,一身蠻力足以撕裂鐵甲,速度更是快如鬼魅,相當於人類修士“凡修境”後期的實力,莫說是尋常山民,即便是一些初入修真界的低階修士,單獨遇到它,也往往凶多吉少。
而少年,瀟宸,在這黑風穀中,不過是一個沒有任何修煉法門、不懂得吐納靈氣、全憑肉身蠻力和與妖獸搏殺積累的經驗生存下來的“野孩”。在尋常人眼中,他與這頭黑風魔狼的對峙,無異於羔羊麵對猛虎,結局早已注定。
“吼——!”
黑風魔狼率先打破了沉默。它似乎厭倦了這種無聲的對峙,龐大的身軀猛地一伏,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咆哮,那咆哮聲在峽穀中回蕩,震得地麵都微微發顫,卷起的氣浪將地上的腐葉吹得漫天飛舞。下一刻,它動了!
如同黑色的閃電撕裂昏暗的暮色,黑風魔狼龐大的身軀以與其體型完全不符的速度猛地向前撲出,帶起一陣淩厲的勁風,空氣中甚至響起了“嗤嗤”的破風聲。它的目標異常明確——就是少年瀟宸的咽喉!那腥臭的口水隨著前撲的動作滴落,在地麵上腐蝕出幾個小小的焦痕,可見其唾液中蘊含的毒性。
換作任何一個未經世事的凡人,麵對如此凶戾的猛獸、如此迅疾的撲擊,恐怕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癱軟在地,成為魔狼爪下的亡魂。但瀟宸的臉上沒有絲毫畏懼,那雙明亮的眼睛裡,隻有一種近乎本能的冷靜,以及一絲被激起的、屬於荒野獵手的凶性。他在這黑風穀中活了十幾年,從記事起,陪伴他的不是溫暖的懷抱,而是冰冷的岩石、呼嘯的山風,以及時刻潛伏在暗處的致命威脅。廝殺,對於他而言,不是選擇,而是生存的唯一方式,是刻入骨髓的本能。
就在黑風魔狼那足以撕碎鋼鐵的利爪即將觸及他麵門的瞬間,瀟宸動了。
他的動作沒有任何花哨,純粹是在無數次生死危機中磨練出的本能反應。身體猛地向左側一滾,動作快如狸貓,整個身體幾乎是貼著地麵滑出,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魔狼的撲擊。那帶著腥風的利爪從他頭頂劃過,帶起的勁風甚至吹得他額前的碎發根根倒豎,臉頰上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死亡的寒意。
幾乎在避開攻擊的同一時間,瀟宸右手緊握的一根手臂粗細、頂端被他用堅硬的石塊反複打磨了數月之久的鐵木短矛,帶著他全身的力量,狠狠地刺向黑風魔狼龐大的身軀。
“噗嗤!”
短矛的尖端刺破了魔狼背部的皮毛,卻僅僅刺入了寸許,便被其下堅韌如革的肌肉和骨骼擋住。鐵木雖然堅硬,但終究隻是凡物,麵對三階妖獸的防禦,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嗷嗚!”
黑風魔狼吃痛,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那聲音中充滿了被挑釁的狂怒。它龐大的身軀猛地一甩,如同一條黑色的巨鞭,巨大的狼尾橫掃而出,帶起“呼呼”的風聲,直抽瀟宸。
瀟宸早已料到這一擊,借著刺出短矛的反作用力,身體順勢向後急退。他的動作快如閃電,在地麵上留下一串模糊的腳印,堪堪避開了狼尾的橫掃。那狼尾抽在旁邊的一棵碗口粗的灌木上,“哢嚓”一聲,灌木應聲而斷,斷口處參差不齊,可見力量之恐怖。
雖然避開了狼尾,但瀟宸並未完全脫離危險。黑風魔狼轉過身,暗金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口中發出“嗬嗬”的低吼,嘴角的涎水更加洶湧,顯然已經被徹底激怒。它圍著瀟宸緩緩踱步,巨大的爪子在地麵上留下深深的爪印,每一步都帶著沉重的壓迫感。它在尋找機會,尋找這個渺小人類的破綻,如同一個經驗豐富的獵手,在戲耍著即將被吞噬的獵物。
瀟宸深吸一口氣,壓下因剛才劇烈運動而有些紊亂的呼吸,胸口的舊傷在剛才的翻滾中受到牽扯,傳來一陣刺痛,但他毫不在意。他緊了緊手中的鐵木短矛,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他的身體微微前傾,重心放低,如同一張拉滿的弓,全神貫注地盯著黑風魔狼的每一個細微動作——它耳朵的抖動、肌肉的緊繃、眼神的變化,甚至是呼吸的頻率。
這是他在無數次與妖獸搏殺中磨練出的本能,對危險的極致感知。在這黑風穀,任何一絲疏忽,都可能意味著死亡。他沒有修真者的靈氣護盾,沒有精妙的法術神通,他唯一能依靠的,隻有自己的眼睛、耳朵、身體,以及手中這根簡陋的鐵木短矛。
時間在寂靜中流逝,隻有風吹過峽穀的嗚咽聲,一人一狼,如同兩尊雕塑,對峙著,空氣中彌漫著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息。
突然,黑風魔狼眼中凶光一閃,猛地加速,不再是之前的正麵撲擊,而是繞著瀟宸高速奔跑起來,巨大的身軀帶起一陣黑色的旋風,將地麵的落葉和塵土卷上半空,形成一個模糊的黑影,讓瀟宸難以捕捉它的具體位置。
這是黑風魔狼的拿手好戲——“黑風絞殺”。它利用速度優勢,製造出視覺盲區,然後從意想不到的角度發動致命攻擊。
瀟宸的臉色凝重起來,他知道這是最危險的時刻。他沒有像往常一樣試圖追蹤魔狼的身影,而是閉上了眼睛。
刹那間,周圍的風聲、落葉的沙沙聲、魔狼奔跑時地麵的輕微震動、甚至是它那帶著腥氣的呼吸聲,都清晰地傳入了瀟宸的耳中。他的感官在這一刻被放大到了極致,如同雷達般捕捉著周圍的一切動靜。這是他在長期與野獸相處中,磨練出的遠超常人的感知能力。
他能“聽”到魔狼奔跑時肌肉的摩擦聲,能“感覺”到它每一次蹬地時地麵的細微震顫,能“聞”到它身上那越來越濃鬱的血腥味和汗味。
就在魔狼認為時機成熟,猛地從瀟宸側後方發動突襲,利爪帶著破風之聲直取他後心的瞬間——
瀟宸動了!
他沒有回頭,甚至沒有轉身,隻是身體猛地向右側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傾斜,幾乎與地麵平行,如同一片被風吹起的落葉。同時,他手中的鐵木短矛如同靈蛇出洞,反手向後刺出!
這一係列動作行雲流水,充滿了野性的美感與致命的精準。
“噗——!”
一聲悶響,伴隨著黑風魔狼一聲短促而淒厲的痛吼。
瀟宸借著傾斜的勢頭,一個懶驢打滾,迅速脫離了危險區域,這才轉過身,看向黑風魔狼。
隻見那龐大的黑風魔狼正痛苦地甩動著它的前爪,一根鮮血淋漓的狼爪上,赫然插著半截鐵木短矛——剛才瀟宸那一擊,精準地刺穿了它的爪子,雖然沒有造成致命傷,卻也讓它吃了大虧,劇痛讓它暫時失去了攻擊能力。
瀟宸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這就是他的戰術,不與魔狼硬碰硬,而是利用自己的靈活性和對時機的把握,一點點消耗它的力量,尋找它的弱點。
黑風魔狼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重創激怒了,它瘋狂地咆哮著,用沒有受傷的爪子猛地刨著地麵,泥土和石塊飛濺。它不再使用技巧,而是憑借著龐大的體型和蠻力,再次朝著瀟宸猛衝過來,眼中隻剩下毀滅一切的瘋狂。
這一次,它的速度更快,力量更猛,帶起的勁風如同小型龍卷風,周圍的小樹都被吹得東倒西歪。
瀟宸知道,這是魔狼的垂死反撲,也是最危險的時刻。他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無比專注。他沒有選擇再次躲避,因為他知道,這樣下去,自己遲早會被耗儘體力。他必須在這一次交鋒中,找到殺死魔狼的機會。
就在魔狼即將衝到眼前的瞬間,瀟宸做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他不僅沒有後退,反而迎著魔狼的方向,猛地向前竄出!
一人一狼,如同兩道流星,在空地上轟然相撞!
“嘭!”
一聲巨響,氣浪向四周擴散,落葉和塵土被掀起數丈之高。
煙塵彌漫中,隱約可見瀟宸的身體被撞得倒飛出去,如同斷線的風箏,重重地撞在一塊巨大的岩石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一口鮮血從他口中噴出,染紅了胸前的獸皮。
而黑風魔狼,也並不好受。它龐大的身軀晃了晃,顯然也被這股反震之力震得氣血翻湧。更重要的是,瀟宸在撞擊的瞬間,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將手中的鐵木短矛狠狠地刺向了魔狼的咽喉!
隻可惜,魔狼的反應也極快,在最後一刻猛地偏頭,短矛擦著它的脖頸而過,隻在上麵留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噴湧而出。
“吼……吼……”
黑風魔狼捂著流血的脖頸,發出低沉而嘶啞的咆哮,眼神中的瘋狂漸漸被一絲恐懼取代。它從未想過,這個看似渺小的人類,竟然如此難纏,如此悍不畏死。
瀟宸靠在岩石上,艱難地抬起頭,看著不遠處的魔狼,眼中沒有絲毫退縮。他知道,自己贏了,隻要再補上一擊,這頭威脅了他許久的黑風魔狼,就會成為他的食物。
他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卻發現右腿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剛才撞擊岩石時,他的腿骨似乎受了傷。
黑風魔狼見狀,眼中閃過一絲凶光,它似乎看到了翻盤的機會,猛地轉過身,竟然放棄了攻擊,而是拖著受傷的身體,想要逃離!
在這弱肉強食的世界,沒有所謂的“尊嚴”,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想走?”
瀟宸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厲。他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威脅,尤其是在自己受傷的情況下。
他咬緊牙關,忍著腿上的劇痛,單腿站立,從腰間解下一個用堅韌藤蔓編織的繩套——那是他用來捕捉小型野獸的工具。他將繩套的一端係在剩下的半截短矛上,然後用儘全身力氣,朝著黑風魔狼逃跑的方向擲出!
“咻!”
短矛帶著繩套,如同離弦之箭,劃破空氣,精準地套住了黑風魔狼的一條後腿!
“嗷嗚!”
黑風魔狼發出一聲驚恐的叫聲,龐大的身軀被猛地一拽,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
瀟宸沒有給它任何機會,他拖著受傷的腿,一步一步地走向黑風魔狼,每一步都踩在布滿碎石和腐葉的地麵上,留下一個帶著血跡的腳印。
他的眼神冰冷,沒有絲毫憐憫。在這黑風穀,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黑風魔狼瘋狂地掙紮著,想要咬斷繩套,但瀟宸用的藤蔓異常堅韌,加上它失血過多,力量大減,根本無法掙脫。
瀟宸走到黑風魔狼身邊,看著它那充滿恐懼和哀求的眼睛,沒有任何反應。他舉起一塊從地上撿起的、棱角分明的巨石,用儘全身最後的力氣,狠狠地砸向了黑風魔狼的頭顱!
“砰!”
一聲悶響,伴隨著骨骼碎裂的聲音。
黑風魔狼的身體猛地一顫,然後徹底不動了,那雙暗金色的眼睛裡,最後一絲光芒也消失了,隻剩下空洞的死寂。
峽穀中,終於恢複了平靜。
隻剩下瀟宸粗重的喘息聲,以及他心臟“咚咚咚”狂跳的聲音,那聲音在寂靜的峽穀中顯得格外清晰。
他鬆開手,那塊沾滿腦漿和鮮血的巨石“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激起一片塵土。他踉蹌著後退了幾步,靠在剛才撞擊的岩石上,才感覺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空了,傷口處傳來一陣陣鑽心的疼痛,尤其是右腿,幾乎無法承重。
但他臉上沒有任何喜悅,隻有一種劫後餘生的平靜,以及一絲深入骨髓的疲憊。
在這黑風穀,殺死一頭三階妖獸,並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情,明天,或許還有更強大的妖獸等著他。勝利的喜悅是短暫的,而生存的壓力,卻是永恒的。
他喘了幾口氣,強忍著身體的不適,走到黑風魔狼的屍體旁。他先檢查了一下自己的鐵木短矛,發現矛尖已經有些彎曲,顯然是無法再使用了。他皺了皺眉,這根短矛陪伴了他很久,是他最得力的武器之一,如今損壞,讓他有些心疼。
…………
夜色如墨,徹底吞噬了最後一絲天光。唯有篝火堆中偶爾迸濺的火星,在瀟宸處理獸屍時劃出短暫的亮線。他用一塊磨尖的石片割開魔狼腿部的肌腱,動作精準得如同老練的庖丁——這雙手曾為母狼舔舐過傷口,也曾用同樣的石片剜出過毒蛇的心臟。當他割開魔狼喉管時,注意到傷口邊緣凝結著暗紫色的血痂,這是三階妖獸特有的魔血,若被懂行的修士收取,可煉製低階淬體丹藥,但在瀟宸眼中,這不過是需要避開的腐蝕性液體。
他將獸肉分割成便於攜帶的塊狀,特意保留了靠近脊骨的嫩肉——那是留給“母親”的。這個念頭讓他動作頓了頓,目光投向峽穀深處那片終年被霧氣籠罩的石林。十二年前,他就是在那裡被一頭渾身雪白的母狼叼回洞穴,那時他繈褓中的錦緞繈褓已被血汙浸透,唯有胸口一枚刻著“瀟”字的玉佩還算完好。母狼用狼奶喂養他,用狼毛為他取暖,在他被巨蟒纏住時,毫不猶豫地撲上去咬斷蛇信,自己卻留下了貫穿腹部的傷疤。
“嗷嗚——”
一聲低沉的狼嚎從石林方向傳來,帶著某種奇特的韻律。瀟宸立刻停下手中動作,側耳傾聽。那不是普通妖獸的咆哮,而是他與母狼之間的信號。他從獸肉堆裡挑出最大一塊裡脊肉,用乾淨的獸皮包裹好,又將魔狼的獠牙敲下兩顆——這是他準備送給“妹妹”的禮物,那隻去年春天被母狼撿回來的瘸腿小狐狸,總喜歡用尖牙啃咬發亮的硬物。
當他背著獸肉、拖著傷腿走向石林時,月光恰好穿透雲層。光柱下,他小腿肚上的傷口清晰可見,一道深可見骨的爪痕正往外滲著血水,混合著泥土,結成暗紅的痂。但他走路的姿態依然穩健,每一步都踩在預先觀察好的落腳點上,避開鬆動的碎石和有毒的苔蘚。這種對地形的絕對掌控,是他在無數次被妖獸追殺中練出的本能。
穿過一片掛滿鐘乳石的溶洞,前方出現一片開闊的石林。月光下,數十塊天然形成的石柱如劍插地,縫隙間生長著散發熒光的苔蘚。瀟宸剛踏入石林,一道白影便從最大的石柱後竄出,正是那頭通體雪白的母狼。它如今已顯老態,唇邊的毛發泛起灰霜,左前腿還有當年被巨蟒咬傷留下的凹陷,但眼神依舊銳利如昔。
母狼沒有撲上來,隻是用鼻尖輕輕蹭了蹭瀟宸的手掌,喉嚨裡發出嗚嗚的低鳴,像是在詢問傷口。瀟宸將獸皮包裹的裡脊肉遞過去,用一種混合著獸吼和單音節的古怪語言低聲道:“娘親,吃。”這是他自創的交流方式,母狼能聽懂其中的大部分意思。
母狼叼過肉,卻沒有立刻進食,而是用爪子扒拉瀟宸的傷腿, 金色的眼睛裡滿是擔憂。這時,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從石柱縫隙裡探出來,是那隻瘸腿的小狐狸。它看到瀟宸,立刻顛顛地跑過來,用鼻尖蹭他的腳踝,嘴裡發出“吱吱”的叫聲。瀟宸彎腰,將兩顆魔狼獠牙放在它麵前。小狐狸立刻用前爪按住獠牙,興奮地轉圈,尾巴像雞毛撣子一樣甩動。
母狼用爪子指了指石林深處,那裡有一個被藤蔓遮掩的洞穴,是它們真正的巢穴。瀟宸點點頭,跟著母狼走進洞穴。洞穴深處鋪著厚厚的乾燥苔蘚和柔軟的獸皮,角落裡堆放著各種獸骨和堅果。母狼示意瀟宸躺下,然後轉身跑出洞穴,片刻後叼回一嘴帶著露水的青草。它將青草在石臼裡嚼碎,形成一團碧綠的草漿,小心翼翼地敷在瀟宸的傷口上。
草漿帶著清涼的氣息,一接觸傷口,灼燒感便減輕了許多。瀟宸知道這是母狼在懸崖峭壁上采摘的“止血草”,這種草隻在清晨帶著露水時才有藥效。他看著母狼專注的眼神,突然想起人類修士描述的“母愛”——雖然無法完全理解那個詞彙,但他能感受到這種跨越種族的守護,是他在這蠻荒世界唯一的溫暖。
處理完傷口,母狼將那塊裡脊肉撕成小塊,推到瀟宸麵前。瀟宸搖搖頭,指了指母狼日漸消瘦的腹部。一人一狼對峙片刻,最終母狼歎了口氣(是的,瀟宸能分辨出它不同情緒的呼吸聲),低頭開始進食。小狐狸則抱著一顆魔狼獠牙,在旁邊的獸皮上磨來磨去,時不時用舌頭舔舔瀟宸的腳趾。
洞穴外,夜風吹過石林,發出嗚咽般的聲響。瀟宸靠在洞壁上,看著母狼咀嚼的側影,目光漸漸變得悠遠。他摸了摸藏在胸口的玉佩,那上麵的“瀟”字被他摩挲得光滑溫潤。這是他與那個未知世界唯一的聯係。這些年,他在黑風穀邊緣見過人類修士的身影,他們騰雲駕霧,揮手間便能劈開巨石,口中說著他聽不懂的語言,但他能從他們眼中看到對妖獸的鄙夷,以及對他這種“野孩”的漠視。
“人……”他低聲吐出這個音節,模仿著曾聽到的修士發音。那些人為什麼要來萬獸山脈?他們口中的“宗門”、“修煉”是什麼?他的父母,是否也像他們一樣,會使用那些神奇的力量?這些問題如同藤蔓,在他心底纏繞生長,日複一日,漸漸長成名為“渴望”的參天大樹。
母狼似乎察覺到他的情緒波動,停下進食,用腦袋輕輕蹭他的胳膊。瀟宸回過神,對它露出一個略顯笨拙的笑容——這是他從人類修士臉上看到後模仿的表情。他知道,離開黑風穀意味著未知的危險,但胸口的玉佩和對“父母”的模糊想象,像一根無形的線,牽引著他走向那片從未踏足的世界。
夜深了,母狼和小狐狸已經睡去,洞穴裡隻剩下均勻的呼吸聲。瀟宸卻毫無睡意,他望著洞穴外漆黑的夜空,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他想起今天與黑風魔狼搏鬥時,對方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恐懼——那是對死亡的恐懼,也是對未知力量的恐懼。而他,在那一刻,感受到了一種掌控生命的力量,一種源於蠻荒本能的、原始而強大的力量。
“我要出去。”他在心裡對自己說,聲音輕得像一片落葉,但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找到他們,問清楚……為什麼把我丟在這裡。”
他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有多廣闊,有多危險,也不知道“修仙”意味著什麼。他隻知道,自己不能永遠做黑風穀裡的野孩。他有母狼的守護,有小狐狸的陪伴,但他心底深處,總有一塊地方是空的,需要用“答案”來填滿。
傷口處的草漿漸漸乾涸,帶來一絲清涼的麻痹感。瀟宸閉上眼睛,腦海中卻不斷回放著與黑風魔狼搏鬥的每一個細節——它肌肉的運動軌跡,呼吸的節奏變化,以及自己每一次閃避和攻擊的時機。這是他獨特的“修煉”方式,從每一次生死搏殺中汲取經驗,將身體鍛煉得更加敏捷,將直覺磨練得更加敏銳。
或許,這就是屬於他的“道”。沒有靈氣運轉,沒有功法口訣,隻有最原始的生存本能,和一顆渴望變強的心。
當第一縷晨曦穿透石林縫隙,照在瀟宸臉上時,他猛地睜開眼睛。那雙眼睛裡,昨日的疲憊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嶄新的光芒——那是對未來的憧憬,也是對未知的挑戰。
他輕輕推開身邊熟睡的母狼和小狐狸,站起身,活動了一下還有些僵硬的身體。傷口在止血草的作用下已經結痂,雖然還在隱隱作痛,但已不影響行走。他走到洞穴門口,望著外麵被晨霧籠罩的黑風穀,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氣息,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外界的誘惑。
“娘親,小不點,”他低聲說道,雖然知道它們聽不懂完整的句子,但還是想把心裡的話說出來,“我要走了,去找……我的根。”
母狼似乎被他的聲音驚醒,抬起頭,眼睛裡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擔憂,有不舍,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鼓勵。它慢慢走到瀟宸身邊,用腦袋輕輕頂了頂他的腰,然後轉身跑向洞穴深處,叼出一個用堅韌藤蔓編織的背包。背包裡裝著幾塊風乾的獸肉、一小袋炒熟的堅果,還有一小捆止血草。
這是母狼為他準備的行囊。
瀟宸接過背包,感覺鼻子有些發酸。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感激,隻能緊緊抱住母狼的脖子,將臉埋進它溫暖的毛發裡。母狼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他的臉頰,像是在告彆,又像是在叮囑。
小狐狸也醒了,看到瀟宸背著背包,立刻焦急地圍著他轉圈,吱吱叫著,用爪子扒拉他的褲腿。瀟宸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腦袋,將一塊最大的風乾獸肉放在它麵前:“小不點,乖,幫我照顧好娘親。”
小狐狸叼起獸肉,卻沒有吃,隻是用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他,眼神裡充滿了委屈。
瀟宸不再猶豫,他對著母狼和小狐狸深深鞠了一躬——這是他從人類修士那裡看到的禮節。然後,他轉過身,毅然決然地邁出了洞穴,走向那片充滿未知的晨曦之中。
母狼站在洞穴門口,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石林深處,久久沒有移動。直到再也看不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它才低下頭,發出一聲悠長而低沉的狼嚎,那嚎叫聲在晨霧中回蕩,充滿了母性的牽掛,也帶著對荒野之子的祝福。
瀟宸走在清晨的峽穀中,朝陽的光芒透過樹葉,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沒有回頭,因為他知道,回頭隻會讓離彆更加艱難。他的腳步堅定而沉穩,每一步都踏在通往外界的路上。
他不知道,這一腳踏出,便再也回不去那個單純的荒山野孩。等待他的,將是修真界的爾虞我詐,是正與魔的艱難抉擇,是愛與恨的交織糾葛,更是縱橫諸天萬界的浩瀚征途。
但此刻,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走出萬獸山脈,尋找自己的根源……
當瀟宸的身影消失在黑風穀的儘頭時,峽穀深處的某塊巨石之後,一雙幽綠色的眼睛緩緩睜開,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卻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滄桑。那是一頭體型遠超黑風魔狼的巨狼,渾身毛發如同墨玉,額頭上生著一個奇異的月牙形白斑。它望著瀟宸離去的方向,低沉地喃語道:“終於還是走了……也罷,屬於你的時代,或許真的要開始了。”
說完,它甩了甩尾巴,身影融入陰影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而在萬獸山脈之外的廣闊世界,各大宗門的傳訊玉簡突然同時亮起,一個蒼老的聲音在無數修士的識海中響起:“諸位道友,萬獸山脈核心區域的禁製……似乎鬆動了。”
一時間,整個荒古界的修真界,都因為這個消息而暗流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