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空一行人帶著一身疲憊返回縣衙,他手指無意識地輕叩腰間的長劍,心中盤旋著無數疑問。
夕陽斜照在縣衙的石階上,給這座莊嚴的建築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
“回來了?”李聞鶴的聲音從廊下傳來,打斷了楚辭空的思緒。
楚辭空抬眼,看見李縣尉正踱步而來,眉宇間含著幾分憂慮。
“大人。”他拱手行禮,“剛從吳家村回來。”
李縣尉背著手,示意楚辭空隨他走向一處僻靜的角落。
“有何發現?”李縣尉壓低聲音問道。
楚辭空將吳老河家見聞娓娓道來,包括那件與李氏指甲中麻絲相似的褐色麻布衣物。
“吳老河對陳長庚的仇恨毫不掩飾。他的大兒子因被陳長庚羞辱而自儘,情感動機足夠強烈。可是…”
“有何疑慮?”李縣尉眼神銳利。
楚辭空沉吟道:“一是時間不合。據孫誠說,吳老河的大兒子兩個月前就死了,與陳長庚死亡時間相隔太長,若要報仇,為何隔這麼久?其二,吳老河謊稱其妻周氏回娘家三四天,但我查證,她前天還在榷貨務大量購鹽。他究竟是在說謊還是真不知情?”
“這周氏成了關鍵。”李縣尉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楚辭空從袖中取出一小塊麻布,“這是我從吳家晾衣杆上截下的一小塊。與李氏指甲中的麻絲極為相似。”
李縣尉接過麻布,仔細對比著楚辭空從李氏屍檢中取出的麻絲證物。
“確實相似。但這褐色麻布在我華陰縣隨處可見,難以單憑此物定案。”
楚辭空頷首:“正是此理。案情恐怕比我們想象的更為複雜。”
傍晚的風拂過庭院,帶來一陣涼意。楚辭空抬頭望向飄渺的晚霞,心中思緒萬千。
“李氏案與陳長庚案極可能關聯。”他緩緩道出自己的推測,“李氏或許撞見了凶手殺害陳長庚的過程,而後被滅口。”
李縣尉麵色一沉:“這推測有何依據?”
楚辭空苦笑一聲,“沒什麼依據…隻是從驗屍結果上看,李氏與陳長庚的死亡時間相隔不到一個時辰。太過巧合而已。”
“要查明真相,看來要先找到那個周氏。”李縣尉思索道。
楚辭空點頭:“我已讓孫誠調查吳氏一家案發前後三人的行蹤,特彆是他們家二兒子的情況。”
楚辭空正欲再說幾句,忽聽外麵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隨後一名衙役慌慌張張地闖了進來。
“出什麼事了?”李縣尉眉頭緊鎖。
一名衙役慌慌張張跑來,額頭淌著汗珠。
“大人!不好了!張主簿…張主簿死了!”
“什麼?!”李縣尉和楚辭空同時驚呼。
“就在他家的秧馬泥漿池中,死狀極慘…背上還刻著血字!”
楚辭空感到一陣寒意沿著脊背蔓延。
李縣尉立刻下令:“速去稟告錢縣令,同時派人守住現場,不許閒雜人等靠近!”
“已經來不及了,”衙役擦著額頭的汗,“現場已被村民圍得水泄不通,都在傳是鬼魂作祟。”
李縣尉怒道:“胡說八道!”
楚辭空眼中閃過思索的光芒:“鬼魂作祟?這與陳長庚案手法如出一轍。”
他轉向李縣尉:“大人,我們立刻趕往現場。”
李縣尉點頭,厲聲吩咐:“備馬!”
夕陽西沉,暮色四合。楚辭空一行人騎馬疾馳在通往張主簿家的鄉間小路上。
月光漸漸爬上天際,將大地籠罩在一片銀白之中。遠處,一片嘈雜的人聲傳來,火把的光亮如螢火般閃爍。
抵達張家村外的田地,楚辭空便看到上百名村民圍在一處水田邊,手持火把,議論紛紛。
“讓開!官府辦案!”衙役高聲喊道,為楚辭空和李聞鶴開出一條通道。
人群中傳來竊竊私語:
“聽說是惡鬼索命,懲罰貪官汙吏…”
“昨晚我親眼看見那秧馬無人駕駛,自己在田裡走動…”
“對對對!我侄兒就住附近,親眼看見那秧馬在田裡無人自行,車轍印深得很。”
楚辭空聽著這些話,眉頭越皺越緊,他緩步走向泥漿池,眼前的景象令楚辭空心頭一震。
秧馬泥漿池是農家處理秧馬的地方。秧馬是一種農具,用來在稻田裡推平泥土,為插秧做準備。通常使用後需要在泥漿池裡清洗。
池水隻到膝蓋,呈現出渾濁的褐色,水麵漂浮著一些枯葉和雜物。
張主簿的屍體半浸在泥漿池中,膝蓋以下陷入淤泥,上身向後仰倒,頭顱幾乎完全沉入泥漿中,僅露出一張青紫的麵孔。
最觸目驚心的是,死者上衣被剝開,赤裸的背部刻著血淋淋的八個大字:“春貸一鬥,秋奪三釜”。
“真是喪心病狂!咳,我是說此獠行凶,手段殘忍,天地不容。”楚辭空失聲道,隨即意識到失言,咳嗽一聲掩飾。
李縣尉麵沉如水,喝令衙役:“驅散閒雜人等!”
楚辭空俯身察看屍體,雖然死者表麵上看是溺死在泥漿中,但他敏銳地注意到麵色青紫的程度不太尋常。
“此人並非單純溺斃。有人先勒住他的脖頸,再將他拖入泥漿中窒息而亡。”他小心翼翼地挪動屍體,在脖頸處發現了一圈細微的勒痕。“死亡時間…下頜完全僵硬,上肢關節難以屈伸,瞳孔中度散大,應是卯時死亡。”
楚辭空站起身,環顧四周。村民們雖被驅散,但仍隔著一段距離張望議論。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秧馬上。
那是一種常見的農具,用於在稻田中耕作。木製的框架上裝有鐵齒,農夫站在上麵駕駛,可在泥濘的田地中移動。
他走近細看,發現這台秧馬底部有些異常的改裝痕跡。
“這秧馬有問題。”楚辭空用手指輕點秧馬底部幾處改裝痕跡,“看這裡,底部被加固過,還有這個木輪軸,明顯是後來安裝的。”
李縣尉跟了過來:“莫非與村民所言'秧馬無人自駛'有關?”
“正是。”楚辭空點頭,“若有人在秧馬底部做些手腳,確實可以實現這一點。"
“陸昭、陸晦,將這秧馬小心抬回縣衙。”他吩咐道,“孫誠,你去調查近期縣裡哪些鐵匠鋪承接過特殊的農具改造工作,特彆是加固或改變秧馬底部的活計。”
錢縣令姍姍來遲,看到現場情形,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荒謬!簡直荒謬!”錢縣令怒不可遏,“青苗法乃朝廷德政,竟有人借此行凶,實在大逆不道!”
楚辭空默不作聲。錢縣令此刻的憤怒隻怕不是為死者,而是擔心自己政績受損。
“楚辭空,”錢縣令走到楚辭空身旁,壓低聲音,“這已是第三起命案,必定有關聯。你可有頭緒?”
“還在調查中。”楚辭空謹慎回答。
錢縣令麵露焦躁:“若讓這殺人凶手繼續作惡,不光坊間謠言四起,甚至可能引發民變!本官給你三日時間,必須破案!否則…”
他沒有說完,但威脅之意已十分明顯。
楚辭空不動聲色地應下,“卑職定當儘力而為,早日擒獲真凶,還民間一個安寧。”